三皇子禁足、宁顺仪暴毙。
这些天,朝堂之下暗流涌动。
宁顺仪的死,陆既明不清楚,但是三皇子的事自己倒是略知一二。
勾结官员,牟取私利。
至于勾结了谁,牟取了什么,他不知晓,亦或许是他不能知晓。
以三皇子的身份为前提,买通官员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取决于事在什么场合说出来而已。
在朝堂之上,言官之口说出,那便是大事,圣上需得痛下狠手,给出交代。
若在朝堂之下,告知圣上……
陆既明捻起白子落下,黑子被困。
那便是如今的场面。
余光见不远处的来人,陆既明悠悠收拾起棋盘。
“陆大人,久等了。”
“九首大人。”
即便对方是护卫,陆既明亦起身回礼,一派谦和。
九首也不多废话:“此次没能按时交付赈粮,还要麻烦陆大人在此事上适当地做做文章。”
陆既明闻言一怔,没有回答。
卢老将军护送赈粮晚到一天不假,但并没有因此造成灾民暴乱或是圣上的不满,朝中众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为东宫办事,所以不明白这个命令的下达是为何为。
于东宫无益,又何必提出来?
九首看出他的迟疑,便把原话照搬出来。
“潮退了,留下的便是众矢之的。”
陆既明垂眸。
是了,三皇子禁足,四皇子母妃殁了,纵是圣上器重,又怎会让太子一家独大?
既然迟早要被削,倒不如……东宫自己先挑个合适的位置下刀。
“属下明白了。”
九首拱手,就要离开。
“……恕陆某冒昧,山珏大人可是脱不开身?”
陆既明知道,从前些天开始,便换成山珏跟着虞婉儿,借窥察之名给自己递消息。那按理说今天也该是山珏去他府中知会便可,怎么倒是九首约他到南青城来?
九首听了,眼神一凌。
这问题,僭越了。
探查他们的行踪,便是窥探太子的行动。
正要开口警告——
一道浅紫色的身影扑过来,把陆既明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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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和煦,微风拂面。
今天应该是天晴好的。
在这马车里却是夹杂着丝缕寒意。
这是庄玉相记忆里,第一次和自己的夫君共处于一辆马车。
齐柏虽是温文端方,但话并不多。
看着阖目休息的齐柏,庄玉相想,若不是因着自己失语不方便沟通,他的话可能不会比现在的自己多多少。
“累了吗?马上就到地方了。”
不知何时睁开眼的齐柏,许是见自己发呆,体贴开口问道。
庄玉相回过神,摇摇头,唇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齐柏淡淡收回目光,没再开口。
“主君、夫人,到了。”马车慢了下来,缓缓停下。
齐柏先迈步下去,跟在后面的庄玉相掀开车帘就刚好看见辞月撇下手里的野花,小跑着过来。
看得出来小丫头真是闷久了,出来一趟心情好了不少,看得庄玉相也忍不住眉眼弯弯。
“夫人?”
还未等到辞月来到跟前,一旁的声音响起。
庄玉相闻声转过头时眼中尚有柔光流转,只见齐柏那只修长的手不知举了多久。
忙把手递了过去。
这好像是庄玉相醒来后,两人第一次肢体上的直接接触。
庄玉相稍有局促,但也转瞬即逝。
对方收回手,见庄玉相又是用唇角那一如既往的弧度,以此表达谢意。
标准的高门礼教。
齐柏想到一会看到的情景,也勾起了嘴角。
抬手给对方戴上了帷帽:“外面风大,夫人还是要小心身子。”
庄玉相怔了下,但也并未反对,乖乖低头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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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山珏不同,九首脸上一贯是没什么起伏的。
他冷硬的轮廓在南青城缤纷的落英衬映下,显得格格不入。
倒是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子紧紧拥着陆既明低声诉说,才不算浪费此景。
“陆大人看来还有家事要处理,恕下官先告辞了。”
陆既明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了个手足无措,闻言忙转头看向九首。
“让九首大人见笑了,此事陆某相信大人不会声张。”
即使未过门的妻子身死,婚约尚存的男子短时间内也不能被人知晓与别的女子纠缠不清,从而背上薄情寡义之名。
更别说职责是督察百官的监察御史了。
九首不是没听懂陆既明的言下之意,但他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陆既明料想他也不会回应,并未着急。
同为东宫办事,他们现下不会拿这件事出来做文章。
垂眸看着哭状戚戚的蕊儿,陆既明抬手轻轻回抱。
蕊儿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埋在他胸前怯怯开口:“数月不见,明郎还记得蕊儿呢?”
头顶轻笑:“傻话,我不是让小厮每天都送东西到宅子吗?”
“我要那些死物做什么……”小声说着。
“蕊儿知道明郎这青云之路方起步,诸事繁琐。但得空也别忘了这还有一个可以喝口热粥、安枕而眠的家。还有……”
蕊儿见陆既明低头看向自己,才红着眼眶带着哽咽道:“旭儿昨晚又哭喊着要爹爹了。”
闻言,陆既明眸光微闪。
“……明郎,我、我拗不过,就把他带来了。”
话还没说完,从一旁的洞门窜出来一个才及膝的孩童,抱住陆既明的腿哭喊着爹爹。
在他们身后的阁楼上,齐柏坐倚着靠背栏杆,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轻声笑道:“一进来就看见这美好的团圆景象。”
庄玉相隔着帷帽看楼下的画面,有些怔愣。
怎么这么温馨的场面,自己却鼻酸难过?
“夫人也心生艳羡了?”齐柏含笑道。
庄玉相闻言回过头来,拉过他的手,纤指在掌心缓缓落笔。
——这人我可能认识。
齐柏唇角轻敛了笑意,抬眸间神色便带了些许讶异:“夫人可是想起了什么?”
庄玉相蹙眉凝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又写——
不记得了,只是感觉这个人很熟悉。
“可是夫人,为夫并不认识此人。”
笑眼看着庄玉相,言下之意——
既不是与我相熟的同僚,也不是你家族的子弟。
你是怎么认识的呢?
这下庄玉相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莽撞了。
微张着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杏眸里只有自己相信的齐柏。
看着满眼都在问他怎么办的庄玉相,齐柏轻笑了下。
真够蠢的,哪有猎物问猎人怎么办的?
终于,大发慈悲般开口:“或许是你父亲的门生吧?”
庄玉相闻言又往楼下看了眼,似乎在确认。
一旁的声音悠悠响起——
“……甚至可能曾有意将你许配给他。”
这是庄玉相第一次在齐柏这里感觉到冒犯,霎时眸子便冷了下来。
她回头淡淡看了眼齐柏,转身便下楼了。
身后的齐柏收起平和的姿态,缓步跟上。
试探到这一步,观察神情,她确实是失忆了。
虽她失忆与否对自己影响不大,但若是假装失忆给外面传消息,那便棘手了。
庄玉相没经过陆既明那条路,径直往停马车方向去。
她自问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不愿让人难堪。
即使与人发生争执,她也不会忘记礼数。
可这是来自她郎君没来由的怀疑,自己说是生气其实更多的是心寒。
在她认知里,两家必然是互相了解过才定下这门亲事,那便是清楚对方的人品行事的。
他若是觉得自己有可能在成亲前相识外男,大可拒了这门亲事。
何必成亲了这些日,再借玩笑之口质疑自己?
正在河边玩水的辞月见不远处着白色衣纱的身影,有些奇怪:“夫人这么快就赏过花了?主君……”
还没说完,只看见来人肃冷的小脸和微红的眼眶。
“这、这是怎么了?”辞月小心上前观察。
庄玉相撇过脸没说话,任由辞月扶自己上马车。
辞月咬唇皱了脸,没有再问。
回头见主君携着微风过来,衣角浮动,几缕黑发抚过他如玉的脸庞。
辞月却是紧退了几步,连抬头都不敢。
比起冷脸的夫人,还是和颜悦色的主子更令人退避三舍。
齐柏抬脚上了马车,掀起车帘便见人正闭目歇息。
他明白,这是不想看见他。
确实被自己惹急了。
他也不介意,在庄玉相对面坐下了。
“是我言辞不当,不该以你的清誉作玩笑话。”
庄玉相睁眼,对方眉头微蹙神情懊悔,看过来的眼里满是歉意。
“往后若再有此事发生,必叫我生受锥心蚀骨之……”
庄玉相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发这么毒的誓做什么。
收回手,气也没消下去多少。
——看着多么稳重谦和的人,竟然也会这种招式。
看着对面那双恢复平静的眸子,庄玉相突然觉得应该让他说完的。
“夫人消气便好。”
朝外面吩咐了句:“去云裳阁。”
庄玉相疑惑地看着齐柏。
“夫人身子见好,合该添置些脂粉首饰了。”
庄玉相脸上又融化了几分,明白这是对方的赔礼,便没有再与人僵持着。
拉过人的手,又写起来——
你若是心有芥蒂,便查一查他吧。
写完好一会儿了,对方都没有说话甚至没动,庄玉相觉得有些委屈便要松手。
齐柏反手轻握,顿了下,放回她另一只手上。
“无妨,我信你。”
去云裳阁的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过话。
倒是外面的辞月兴奋不已,她最喜欢就是往人堆里凑。云裳阁开在京城脚下,又是出了名的款式繁多、效果极佳,无论什么时候门前都是熙熙攘攘的。
“简直是不可理喻!就算是相府夫人来了也没有赶人走的道理。”一个腆着肚子的老爷装束的男人对着关上的大门愤愤道,其他客人也纷纷附和。
他身旁的贵妇人拉了拉他的袖袍,虽也气愤但还是劝着:“算了算了,那是未来太子妃,咱犯不着。”
话音虽小,周围却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男人哼了声,用力一甩袖子转头就走。
辞月好奇,问道旁的摊贩:“云裳阁今日闭门谢客吗?”
摊贩扫了眼她的衣着打扮,身旁还跟着马车的,便晓得她是大户人家的女使。
左右看了看,才回话:“哪里啊,这不是虞大姑娘来置办首饰,嫌人多挤得慌,把人都给请出去了。”
嚯,好大的排场!辞月吐了吐舌头,道过谢。
正要给马车上的人禀报,抬眼就见九首从云裳阁二楼窗台跳了进去。
……看来是不用了。
马车里不知道九首已经跳窗进去的庄玉相,心里也没什么不乐意,跟齐柏表示下次再来也行。
把玩着折扇的齐柏,眸都没抬:“虞大小姐是个知分寸的人,夫人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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