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抬眼不见天空的阔叶林中,金黄的落叶泛着些深绿色,落在地上,铺成了厚实而细密的地毯。

树木间,一行人影若隐若现。

马蹄轻缓地踏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而马上的几人屏气凝神,不敢有一点多余的动作,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随着一声大呵“驾——”

马蹄声急促起来,为首的一匹通体纯银,如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马背上,一名女子长发用冠带高束,身着鹅黄色骑装俯身向前趴了下去。她头却高扬着,一双杏仁眼澄净明亮而势在必得地望向前方正慌忙逃窜的一个白色身影。

这片森林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小鹿,更别说在林子边缘发现传说中千年化为苍,又五百年才化为白的白鹿。

若是能捉到,一定要带回去给父亲好好炫耀一番。

想着,林韶两腿用力一夹马肚,银河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四腿更拼命地往前奔袭,一人一马在丛林中化作一道残影。

眼见着距离目标越来越近,林韶直起身子瞄准鹿的后腿,将弓拉满,一箭射了出去。

谁知那鹿打了个趔趄,却拐了方向,踉跄着向右跑去,而此时林韶才看清,前方已是断壁绝崖。

用力拉紧缰绳,银河此时再想停下却也无计可施,惊恐地嘶鸣着向前冲了下去。

林韶面色惨白,腾空而起,眼前映出一片开阔的草原,在无边无际的绿色中逐渐泛白,最后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

恍惚中,林韶似乎又坐在了马背上,追逐着那只白鹿。

看着那鹿中箭后,右腿雪白的毛发被血浸然成红色,以为逃脱了自己的追捕,慢慢降低速度,一瘸一拐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躺下。

看它用力咬出箭头后,一瞬间血流如注,生理性的泪水浸润了眼眶,强忍着痛苦没发出声音,一下一下地轻轻舔舐着伤口。

林韶一边高兴着终于追上了,一边又感到有些抱歉,毕竟自己本意并不是要伤它。

翻身下马想要上前帮其上药包扎,伸出手却直接穿过了它的身体。

疑惑地又试了试,还是无法触摸到任何物体。

林韶回头不安地寻找银河,却发现明明自己刚还骑在它的身上,此时那匹通体宛如丝绸般光亮的银色小马也不知了去向。

“银河——云锦——有人在吗?”

林韶无措地向四周大声呼喊,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连一只飞鸟也不曾惊起。

放眼望去,无边的树林层层叠叠看不见出路,林韶环抱着自己蹲坐在白鹿身边,恐惧和孤寂逼迫着眼泪夺眶而出。

似有所感,那小鹿挣扎着回头,嗅了嗅身旁的青草,又用尽力气仰起头,舔掉了林韶面颊上滚落的泪珠。

感受到侧脸的温热,林韶睁开被泪水蒙住的双眼,还没来得及回应,那温热的触感也消失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颠倒错乱。

高大的树林变成了五彩斑斓的色块,一切开始重组,秋日明亮的暖色调逐渐变得暗淡,身后崎岖的石头变成了一堵平整的墙壁。

一时间震惊超越了恐惧,林韶平复好心情站起身来,噙着泪摸索着慢慢往前走去。

短短几步,眼前遍是青瓦红墙,金龙绕柱,看着绝不似一户普通人家。

拐过弯去,走到庭院的角落里,一株枯松旁,被沉重的铁链栓住的,正是先前那只后腿还带着伤的白鹿。

林韶哪里还记得自己要将它捉回去的事情,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想解开它脖子上的锁扣,却又直接整个人穿透了过去。

踉跄了两步,站稳。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几名小厮样的仆役,簇拥着中间身着明蓝色绸缎华服的人走来。

紧跟在左手边的那人躬着腰,有些紧张地出声道:

“公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怎么说他也毕竟是……”

“闭嘴,你个癞狗扶不上墙的东西,敢扰了咱家的兴致。”

中间那道明蓝色的身影,明显加重了鼻息,带着些鄙夷瞥了眼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厮。

细着嗓子骂完,又冷哼一声抬起右手,身后立马递上一股青黑色的蛇皮鞭子。

那人握紧鞭子后颠了颠,神色不明。突然又一挥手,抽在了刚说话的小厮身上。

随着一声惨叫,那人满意地拂过染上丝血的鞭子。身边几人瑟瑟地噤声,各自佝偻着背躲在一旁。

“无趣。”

他嗤笑一声,回头把目光移向面前的畜牲身上。

“还是你有点意思。”

伴着几声脆响,那鹿纯白的毛发上多了几道血痕,可它还是一声不吭地,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虐待。

林韶眼见这般景象,顿时心中焦急,上前伸出手试图阻拦。可不管抬手踢腿都仿若空气一般,被人视作无物。

直等到它奄奄一息,近乎咽气,那人最后又补上几脚,才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满意离开。

林韶不忿地看着那背影远去,却又无可奈何。回头看向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身影,小步跑了过去。

在它面前站定后,一人一鹿沉默地对视良久。

似乎看懂了对方眼里的情绪,白鹿抻着脖子用额头轻轻抵住了林韶的手背。

随着它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林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里的世界突然被一片强光照亮。

……

“小姐?小姐?!!”

“大夫——来人呐——!小姐醒了!”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林韶的梦境,宛如溺水的人刚从水底被捕捞上来,她浑身是汗地挺身坐了起来。

听见云锦大喊着跑出去,又急急忙忙地领着人跑回来,林韶咳了咳,沙哑着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立在一旁的云锦看着大夫把脉眼角通红,双手攥着一方帕子放在心口,闻言,颤着声道:

“小姐呜呜呜呜哇,您昨日骑马去追那野鹿之后,我们几人一直寻您不到。

“后来……后来玉衡她赶回来又叫了些人手搜查,才发现您和银河摔在山崖下面了。”

“小姐,那么高摔下来多疼啊呜呜呜呜呜……而且您都已经昏迷整整一天了呜呜呜呜哇……”

林韶闻言先收起了纷乱的心绪,含着笑伸手,云锦一只手拿着帕子抹眼泪,又疑惑着伸出另一只手放上去。

“啪——”

像她们儿时常玩的游戏那样,林韶突然反过来轻拍了一下云锦的手背,在对方气鼓鼓的眼神里说道:

“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儿嘛,不准哭了,哭得我心烦。”

云锦用力点了点头,忍了又忍,没忍住还是瘪瘪嘴背过身去,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

说着,又听见门口吱哑一声响,靖北王身着一袭布衣,侧着身就从还没完全打开的门缝里挤了进来。

“韶儿如何了?”

身上还带着些深秋的凉意,怕林韶着了寒气,风尘仆仆的林宏在离床榻两步远的地方稳稳停住,向前探身问道。

陈大夫收回把脉的手,起身略施一礼说道:

“小姐脉象平稳,经此大难还能如此泰然,往后必有福报。”

“鄙人再开些安神的方子,留与府医按量抓取,即可马上痊愈。”

闻言,剩下三人也算松了一口气,看见陈大夫弯腰收拾药箱,云锦连忙上前将人引到一旁书房写下方子,又多塞了些银两,才一路跟着出门去。

屋里,林宏拿了梳妆台前的矮凳在床尾坐下,就这么看着床帐里的人影,

沉默许久,才开口道:

“韶儿,你自小就活泼好动,爹也从未拘着你去学什么针织女红,礼仪规范。”

“但是昨天你出事后,爹整一宿没合眼。”

“好在那崖壁不高,你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不然你若有个好歹……唉……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银河的前腿也摔断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就给我好好待家里反省,不准再乱跑了!”

林韶不免有些鼻酸,强忍着心中的憋闷,出声道:

“爹——我知错了。”

林宏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宽阔的背影转身一挥衣袖,又悄悄低下头抬手抹了抹眼角,匆匆忙忙地迈步出门去。

留下林韶独自一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又躺了下去,

两眼直直看着床顶的花纹,脑海中却全是那只白色小鹿的身影。

想着感觉身体越沉,眼皮越重,不一会便睡着了。

云锦送了大夫抓完药赶回来时,发现林韶已经酣睡过去了。

轻轻关上门,在外间清朗的月色下,嘱咐了几句守夜的仆役,便也回屋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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