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成群的人涌动了出来,地上,树上,数不清的血人摇摆着身体一步步晃出了黑夜。
是的,血人。
衣衫褴褛,身上布条被血浸染,在地上拖着,留下一条条血痕,它们好像看不见东西,漫无目的往前移动着,被同伴撞倒也没甚反应,趴在地上蠕动着,成了后面血人的踏板,小路上顿时尸横遍野,一片血色。
粘腻的血液压过野草,流到脚边。
郑灵姝正怔愣着,低头看着白鞋一点点被沁红,直至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眸,轻瞥一记,蓦然回神,随后被青珍珍拉着踉跄着跟在徐世清身后,青齐停在原地缄默地注视着它们,血腥气味顺着鼻腔直直冲入脑袋,有一瞬间的恍神,竟全身上下也动不了了。
沙沙。
它们挨上了青齐,白色的衣裳上绽开一朵又一朵血花。
好痒,好热,好痛,感觉有无数虫子在血管里流窜,全身也膨胀的,血肉要冲破皮囊而出……他这是怎么了?
青齐脸庞抽搐,看着那一张张近在咫尺、血肉模糊的脸,反应过来时却怎么也动不了。
突然,一个眼珠凑到他面前,无神转溜着,一眨不眨,另一边是空空的血洞,挂着**的血迹,细细一看,还有蛆虫从那洞里源源不断地爬出。
青齐猛地闭上眼,奈何禁言术叫他发不出声,只能死死咬着牙忍着。
血人撞上青齐,受到阻碍不能前进,那只独眼眨了一下,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他脑袋歪到另一边,不放弃地往前走,又是一撞。
颗颗豆大般的汗珠混着泪水哗哗而下,在血色中冲刷出几条透明的划痕,好不狼狈,感受着脸上传来的滑腻触感,混杂着粗糙的粒状块状的东西,青齐不敢想那是什么,兀自闭眼屏息,无声流泪着。
“青齐!”
走在前头的郑灵姝回头发现青齐没跟上来,见血人中隐隐约约一抹白色,她吓得没顾上其他惊叫出声。
于是这一吼,所有血人似有所感般纷纷抬头朝她这看来,一阵阵低吼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回荡。
郑灵姝被青珍珍往后拉了一把,就见徐世清在空中画了个符咒打在了青齐的头上,加上本来血人就被郑灵姝的尖叫神吸引了注意,这一下都散了开来,徐世清脚尖一点,飞到青齐身边将他带了出来。
越过血人高高飞起,他带着青齐没有停留,在经过郑灵姝她们时,一点红穗腾空而出,冷剑穿过血人,停在她们面前,青珍珍没有犹豫,拉着郑灵姝站了上去。
三人默默注视着脚下越来越小的血人,一旁的青齐一直闭着眼,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魔障中。
徐世清先给他施了个清洁术,才出手在他额上一拍,青齐蓦然睁眼,眼珠好似要撑爆眼眶,扫视一圈,见是他们,这才胸腔一塌,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一朵朵泪花溅在脚上的剑上,郑灵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抬眸瞧见他通红的眼眶,说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脆弱的模样,甚至还是第一次见他哭。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青齐,你还好吗?”
而青齐始终低着头闷不吭声,青珍珍见状轻叹了口气,道:“又陷入魔障中了。”
“什么意思?”
“那是他最厌恶,最害怕也是最不愿意的记忆。”青珍珍低头看着脚下聚集的血人淡淡开口,“他妹妹当初也是这样,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血尸,最后被他亲手一剑刺死。”
郑灵姝眼皮猛地一跳,眼中似还有疑问,青珍珍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回去再说,她也就不再追问,抿着唇看着青齐也不说话,静静等他平静。
青齐颤抖的肩膀渐渐缓了下来,将脸上的泪痕胡乱擦净,这才抬头看向他们,对着徐世清点了点头,在接触到郑灵姝忧虑关心的眼神时,不解又倔强地转到了另一边,盯着月亮不说话了。
血尸们很快又平静下来,成群结队地拖着长长的血迹往村子深处移动。
石榴村一点亮光也无,那些血尸分散着停在一些门户前面,晃悠着身体。
徐世清见郑灵姝那使劲往前伸的脖子,默不作声御剑降了下去,停在血尸上空。
郑灵姝这下看得清楚了,对着徐世清灿烂一笑,得到的只是一个温润的侧脸也不在意,认真观察起下面来。
她才发现血尸中有点不一样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窜来窜去,就像猴子一样。
郑灵姝眼睛慢慢睁大,真的像猴子!
那血尸比其他血尸看起来干净许多,也不似它们慢吞吞的,这些“猴子”用手撑地,窜梭流窜在血尸中,有些还动作灵活地爬到了房顶上,绕到树上摆来摆去。
还有一些……
这看不清啊,郑灵姝挠挠头,在手臂的遮挡下偷偷对着徐世清瞄了又瞄,要是自己能御剑就好了,待在大师兄剑上怪不自在的,也不好指挥他。
然,就在她这么想的下一秒,平稳的剑登时一斜,朝着一栋房屋中的大树而去,上面有两个“猴子”倒挂着。
郑灵姝捂着胸口,又偷偷吐了下舌头,不会又偷听她的心声了吧?!
“没有,没有。”
一阵诡异且极不协调的怪声传来,吓得她浑身一颤,差点以为是大师兄回她。
她朝声源处看去,声音是从那两只“猴子”嘴里发出来的,它们用腿勾着树干倒挂着,身体连着几块破布在空中摆来摆去,眼珠中就剩一个极小的黑点,嘴角裂开,一笑就几乎咧到耳朵那了!
它们嘻嘻笑着,嘴角大咧做着夸张的表情。
“嘻嘻,没有,不是。”
“我们不是坏人。”
“媳妇,快开门啊。”
“小宝,小宝,快来给爹爹开门。”
……
低哑怪异的话语声回荡在黑夜中,血尸们的低吼声阵阵,像是在附和着它们。
“吱呀”一声,一直紧闭的大门开了条小缝,露出了一只双眼睛,那只眼睛环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那吊着“猴子”的树上,滴溜溜转的眼睛登时一亮,是爹爹!
“猴子”听到声音,渐渐停止晃动,眼珠中极小的黑点化成一竖,迅速朝门后看去,眨眼间,那大咧的嘴角一变,怪异的脸顿时扭曲起来,变幻成了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他”露出慈祥的笑容,对越变越大的门缝中那个小人招手。
“嘻嘻,原来是小宝啊,爹爹下不来了,快过来接爹爹一把。”
小宝揉揉眼睛,双手扣着门边,将脑袋探了出来,定睛一看,是爹爹的脸!
真的是爹爹!
好久没见到爹爹了,他作势就要将门往外一推,去接他的爹爹。
郑灵姝的心霎时揪起来,那门缝上贴的符纸要掉了!
不要开门啊!
眼见小宝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郑灵姝立马就想跃下去拦住他,身体动了动,就被剑下数十个血尸给吓了回来,自己这么下去也是送死,她扭头朝徐世清递过去一个期待担忧的眼神,希望他能帮帮忙,可大师兄只是微微扬了下下颌,无甚反应。
郑灵姝只好揪着自己的袖子,焦急地看着底下那幕。
那“猴子”一下变成小宝爹爹的模样,一下又大咧开嘴笑,猩红的舌头吐露在外,留下一挂长长的水渍,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对,真乖。”
“快,小宝走快点,爹爹要撑不住了。”
“猴子”兴奋得轻微颤抖起来,倒挂的长发在黑夜中如同无数触手,朝那孩子伸去。
“不要!”
“小宝!”
郑灵姝的叫喊和另一道嘶吼一同响起,她抬头看去,就看见白日里见到的那夫人踉跄着朝门外扑来,一把将小宝拉到怀里,又急忙抬头一看,见符纸并没有断开,也没有掉,一半仍好好地贴在门上。
妇人顿时松了口气,将门反手就要关上,只是透过门缝,瞥到了那个影子,看清那张熟悉的脸,无数个日日夜夜朝夕相伴的脸,她的手不禁慢了下来,微微颤抖着。
“娘亲不要哭。”小宝见状从夫人怀里挣脱开来,伸出小手替她擦去眼里的泪花。
那妇人看着自家儿子懵懂的眼神,认真地替自己擦着脸,嘴里还不断叨叨着:“爹爹都回来了,娘亲不要哭,羞羞。”
李家娘子忍住泪意,心里头的怒气消了大半,她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抬头朝门外看了最后一眼,便毫不留情地砰上了门。
树上的“猴子”还不死心,仍是怪声怪气地叫唤:“小宝啊,怎么进去了,不管爹爹了?”
“爹爹好伤心啊。”
轻轻的嘭的一声。
猴子从树上一跃而下,还带下了几个石榴,他蹲在地上,嘻嘻地捡起了石榴,张开血盆大口,吸了一嘴鲜艳的石榴汁,浓厚的红色啪啪滴落在地。
嘎吱嘎吱。
牙齿与石榴籽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孝顺的孩子可不讨人喜欢哦。”
“小宝,你难道不喜欢爹爹吗?”
“小宝,小宝,嘻嘻,我的小宝……”
“不乖的小宝……就要被我吃掉啊!”
说着,那一头脏黑的长发瞬间长了无数倍,顺着地一直爬到了门的边缘,它刻意绕开了符纸贴的位置,密密麻麻的黑色攀满了整个大门,嗖的一下,猴子弹跳到了台阶上。
它一下恢复成直立,背着手在门口走来走去,一下四肢爬地,顺着头发在门上攀来攀去,嘴里不住喃着小宝,头发越缠越多,不断地试探着去碰那符纸,只是下一秒触碰到了符纸的头发尾端便化成了灰烬。
门内传来小宝细声细气的回答:“对不起爹爹,娘亲不开心,她哭了,我不能给你开门,而且娘亲说了,你不是真的爹爹,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说完便腾腾腾跑走了。
那猴子像是恼怒了,眼球不断震颤着,那眼珠里的黑点一下变成竖状,一下消失,如此反复变化着,最后竟是黑色充斥着整个眼珠,它头发怒长,又离那符纸近了一圈,双手不断扭曲着,咔嚓咔嚓,指甲直接从皮里破了出来,足足有两寸之长,此时不断挠在木门上,发出刺耳难耐的滋滋声。
郑灵姝真的心急,小宝稚嫩的面庞还在脑海里闪现,她不能让他这么小一个孩子给这群恶心的东西弄死了。
奈何大师兄迟迟不动手,她只好又看向师姐,眼底尽是渴求之意。
青珍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传音给她:“先不急,大师兄会出手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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