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婚

窗外,天光晦暗,狂风大作,木窗被吹得重重撞在窗棂上。

“啪嗒!”

喜房内端坐的女子忽惊。

她泛黄的手一把拉下红盖头,蹙眉向外望去。

天地间一片雾黄,枯叶被妖风卷得四处乱飞,外院喜宴嘈杂如沸水嘶鸣。

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边划过。

女子柔美的面庞出现一丝光亮,急忙起身靠近窗棂,声若银铃。

“阿禾?”

这道呼唤仿佛古寺中陈旧的钟杵,重重击打在一人的心尖。

离去的人影立刻折返归来。

在眸光触及这张美丽依旧的面庞时,古井泛起层层涟漪,嘴唇微动。

可话到嘴边,心中想说的太多太多,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少年的眼里满是慌乱,女子的神情却愈发安定。

李穗满静静打量三年未见的弟弟。

少年竟比她高出许多,玄衣长剑,剑眉星目,整个人愈显清瘦,一双深邃艳丽的长眸也褪去了往日的稚气。

只是,似乎也阴郁许多。

再也不是那个追在她身后不停呼唤阿姐的小孩子了。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李穗满欣慰道,泪水盈眶。

言语间,李云禾冷不丁伸出一根指,轻轻捻去李穗满眼角的泪珠。

接着,低声道,

“阿姐,我回来,是为了拿回我的东西”。

眼角尚留着他指腹的冰凉。

可看着李云禾的一举一动,李穗满总觉得有些怪异,可却又说不出来。

或许,他是气她未告知他大婚之事。

她不禁有些愧疚,覆上李云禾的手。

温声道。

“阿禾,不日便是科考之日,阿姐怕扰了你,这才未去书院告知。

这时,苍穹降下一道惊雷,大雨将至。

“你快去帮你姐夫安顿好宾客,其他的,阿姐日后再同你解释可好”。

听着那道急切的言语,李云禾的表情瞬间凝固,可不过刹那,一抹温顺的笑又重新浮现在他脸上。

“好”。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李穗满望着李云禾的背影,勾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只是,她未曾看见。

少年袖中攥得几近滴血的手。

渐渐地,雨珠滴答声取代了前院的嘈杂,天色也彻底遁入黑暗。

李穗满等待良久,还是不放心,遂执起门口的油纸伞,走进雨幕。

黑暗里,女子每一步,都格外小心。

可一个趔趄。

女子还是彻底跌在雨水里,衣裙濡湿,沾染泥泞。

夜幕下,只见瓢泼大雨所覆的院落里,一个慌乱的身影焦急地摸索着什么,随后艰难地撑起伞,满脸疼惜,一点点拂去喜服上的污泥。

她不禁有些懊恼。

没日没夜的刺绣熬伤了这双眼。

每逢灯光黯淡时,她就是个睁眼瞎子。

幸而云隐在身边,她倒也无大碍,只是苦了他。

可想到阿弟,她便也释然了。

阿弟在秀容书院苦读五年,年纪尚轻便考上了秀才,夫子盛赞,同乡艳羡,不日科考,他定能金榜题名。

到那时,她也会好好补偿云隐。

如今,阿弟和云隐便是她的依靠,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

良久。

一个纤长的身影依靠在院墙边,红裳染泥,青伞在上,雨水在她周身落成一道珠帘水帐。

她黠眼眺望。

堂屋茅草下,朦胧的光影里,一修长黑影手举利物,仰身蓄势,而后狠厉落下,顷刻间,地上的黑影便抽搐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一幕幕好似儿时所看的那出皮影戏,杀人剖腹,将她吓得直哭。

雨水噼啪。

李穗满只觉自己出现了幻觉,轻揉眼侧,再睁眼,光影逐渐清晰。

她却心尖一痛。

地上的黑影化作一抹灼眼的殷红色,那是喜服的红!

“云隐!”

女子的喊声犹如一根线,将那柄抽出又欲落下的刀拉在半空。

紧接着,李穗满冲进大堂,缓缓抱起地上的人

——她的夫君。

可宣云隐嘴角的血却止也止不住,血染朱袍,意志模糊,只是口中不停嗫嚅着几个字。

“快走………”

“阿满……”

“阿满”。

“不,云隐”。

李穗满不愿妥协,想带他走,可即便用尽全力,她都不能移动宣云隐分毫。

不过片刻。

“啪嗒——”

缥缈的火光里,那只欲触碰她脸颊的手彻底垂落,再无生息。

李穗满停下动作,看着那只趟在血水里的手,神情几近茫然。

这双手,纤长骨感,布满老茧。

曾在雨夜为她拂去眼角的泪,揉开皱起的眉,无数次将她从泥泞里扶起。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要得到幸福了。

可为何?

上天就是不放过她。

昏暗的烛光洒落在地,轻轻将地上的女子包裹。

她脊背颤抖,蜷缩在一片血泊里,仿佛承受剧痛。

良久,啜泣终是转为哀嚎。

“不要!”

无尽长夜,杜鹃啼血,是锥心刺骨之痛。

雨水愈发浓重。

渐渐地,她察觉身后的人愈来愈近,寒冷的剑光从她眼前划过。

血泊映出她疲惫到极致的面容。

她认命般阖上眼,等待着剑锋刺下。

可忽然。

“啪嗒!”

剑锋坠地,动人心魄。

李穗满冥冥之中似乎有所感应,她转过头,身后黑衣人也缓缓摘下面具。

冰冷的青铜面具下竟然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阿禾——”

李穗满猩红的眼就那样定住,不过片刻,她仿若一只欲咬人的野兔,跳起死死攥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可李云禾只是轻勾薄唇,阴鸷艳丽的眉眼都是冰冷,让这抹笑更显诡谲。

这笑似一道惊雷,将她尘封的记忆彻底击穿,与那些冲天火光里的丑恶面庞完美重合。

这是独属于上位者的笑。

带着对人命的蔑视与不屑。

更是散发着一股被权力浸透的腐臭味。

李穗满缓缓放开了他的衣襟,后退几步,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心如刀绞。

可身后的一只手,却已揣了利物。

“阿禾,你还记得那幅字吗”。

李云禾转头,望向大堂上悬挂的画卷。

那是他考取秀才时,阿姐独行数十里前往名寺求的,前程似锦。

他露出一抹笑。

与此同时,利物破空而出。

忽地,她的手腕被死死扼住,发簪坠地,响声清脆。

“你为了他,竟要杀我?”

李云禾的脸色愈发难看,满眼血丝。就那样看着他相依为命的姐姐,脸庞近乎扭曲地发出泣血之言,一字一句,割人心窝。

“是,我恨不得食汝之肉,啖汝之血。阴险狡诈之辈,都该死,可为什么,你们还活得那般好,那般畅快!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这么多年,李穗满始终想不明白。

她的小舅舅,大端朝最年轻的小将军,一心为国,于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阿娘,大端朝的皇后,贤淑温厚,谨小慎微了一辈子。

还有祝家,满门忠烈。

他们都是这世间至良至善之人。

阿娘曾教导她,为人坦荡,明义知礼,做一个好人。可好人为何要承受那样的结局?

以叛贼之污名被绞杀,死不瞑目,受尽世人唾弃。

而她,虽被保全,却如同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永世不见天日。

可那些人呢?

背叛小舅舅的副将,金台拜将,手握重兵。

陷害阿娘的张贵妃,往日母亲身边的一个贱婢,随着她的儿子齐王成为太子,承继大统,成为权倾天下的西宫太后

还有那位传说中大端朝最年轻的重臣,随着抄斩祝家,深得太子信任,从一介和尚成为黑衣宰相。

他们,吸着祝家人的血,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自己,不过是个笑话。

隐忍一辈子,到头来,

亲手带大的孩子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怅然间,李穗满狂笑起来,似讥讽,似怨怼,悲凉无限。

李云禾就站在原地,看着李穗满撕心裂肺的模样,心底生疼。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可是,是阿姐先立下誓言,一辈子也不会抛弃他。是她先背叛他的,他只是不想她离开她罢了。

对,是这样。

况且,阿姐是个心软的女子,还是朝堂逮捕的重犯。她,除了他身边,又能去哪?

风雨淋漓的屋檐下,李穗满踉跄着,欲转身离开。

李云禾突然攥住她的手腕,“阿满”。

“阿满?你也配?”

猛地,一巴掌重重落在李云禾脸上,他彻底僵在原地。

脑海里却还回荡着往昔的誓言,

山洞里,满身擦伤的少女将一个孩子紧紧裹在怀里,听了一夜的雨。

“别害怕,姐姐会永远在你身边”。

可是,她却要嫁给宣云隐。

那他们相守十余年的感情算什么?

她的誓言又算什么?

凭什么宣云隐可以,

他李云禾就不行?

李云禾灼热的目光掠过李穗满的每一寸。

纵使她无比狼狈,却依旧美得惊人。

脖颈细长白皙,朱唇如玉,荆钗素妆难掩容颜清丽,而那身湿透的红裳更是包裹着一具青涩诱人的……女人身体。

眼前的这一切,他于午夜肖想了无数次,却从不敢僭越半分。

那个废物却想染指?

男人狭长的眼底一片猩红。

妒忌,不甘,占有,情愫汹涌。

院外的暗卫都看呆了眼,他们从未见过公子如此失态的模样,再不复往日的阴沉克制。

“姐姐,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紧接着,少年竟一把握住女子柔弱的腰肢,指骨强劲有力,力气大得惊人,将她死死禁锢,仿佛要将她一寸一寸揉进骨血里,朝着后院喜房而去。

血红的裳同冰冷的玄衣纠缠。

而玄衣下的那具身躯仿佛着了火,滚烫灼人 。

“我要杀了你!”

“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畜生,都该死!”

女子的咒骂伴着衣衫撕裂声不绝于耳。

良久,一切似乎重归平静。

暗卫们目目相觑。

然而,一个身影却突然冲出,衣衫凌乱,似鬼似魅,冲入那片静谧诡谲的密林,而树林的尽头,赫然隐匿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

暗卫们皆愣在原地。

直到身后传来公子嘶吼声,“给我去追!”

……

李穗满奔袭在林间,时不时便撞到树干上,跌在泥泞里,可她一刻也不敢停。

即便头破血流。

她从未想过,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孩子,竟存着这般大逆不道心思。

简直毫无廉耻。

令人恶心。

随着寒风刮过面庞,她不禁有些恍惚。

十年前,她也是这般逃命的。

往日的一幕幕闪动在眼前。

火光冲天的皇宫。

她尚是稚气未脱的年岁,着一袭宽大的宫女衣裳,被侍女拉着,赤足踏过无数血泊,奔袭在一片哀鸿遍野里。

心跳如鼓。

可神思还停留在坤宁宫。

留在悬梁自尽、悲愤而死的母后身侧。

“阿满,好好活下去”。

是母亲的临终之言。

可那些面目狰狞、步步紧逼的反贼,却在笑。

青面獠牙,面目可憎。

后来,她逃出皇宫,凭着一匹快马,在小舅舅旧部拼死保护之下,流落在这鲤县乡野,苟活于世。

而这路上,她救了一个小乞丐。

将他抱在怀里。

养育至今。

可最终,却是养虎为患。

一切都在一夕之间支离破碎。

不过短短十余年,她为何又重蹈覆辙?

突然间她仿佛顿悟。

仁慈。

是她和母亲,亲手递给敌人的一把刀。

我不杀他,他必杀我。

权力之争,本就该你死我活。

在权力和**的漩涡中,没有谁值得相信。

什么仁义、慈悲,都是这天下一切丑陋妄念的遮羞布罢了!

“噗嗤——”

就在李穗满又一次跌倒间,身子却被一只粗壮的手按住。

挣扎间,她摸到了一道疤,停下了动作。

痛苦道,

“阿禾,姐姐的手好痛”。

“阿姐”。

那只手松了下来。

就在李云禾分神间,一只锋利的木刺破空而出,直接在他脸上落下凌厉的一道,横贯脸颊。

“啊!”

而李穗满则趁乱挣脱他的手,可因着眼眸不清。

她的脚在下一步直接踩空。

跌入万丈深渊。

寒风吹起她的长发,衣袂飘飘。

此刻,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缄默温良的男人。

宣云隐。

人如其名,生性纯良,待人温和。

他原是乡野间的豆腐郎。

却生得一副书生皮囊,尤其是长睫之下那双温润、平静的眼眸,总叫人如沐春风。

一日落雨,他的车卡在山道间,她便上前帮忙。

后来。

每日屋前,她的屋前总会出现一块豆腐,有时,是猪肉。

这于她,是雪中炭,支撑起了她最难熬的那段岁月。

她以为,他是感恩她的出手帮助。

直到后来。

一媒婆上门提亲。

她在屋内,望着他通红的脸和一双无处安放的手,粲然一笑,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后来,他常来为她洗衣做饭,洒扫庭院。

她也说不清什么是爱。

可他,是这么多年对她最好的人,她不想他死。

绝不想。

可他还是因她而死。

此生,她分明处处隐忍。

为何还是不得好死?

如若再来一生,她绝不愿如此过了。

……

“阿姐!”

算是正式的第一本书吧,有什么问题,还希望读者bb们畅所欲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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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世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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