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车里安静地可怕。

严锡甚至已经记不清他倒是怎么开回到住处，又是怎样停车入库，把钥匙放在秦修远的手心，低着头甚至不能看他。

跟在秦修远身后上楼，双腿机械地重复着动作，脑海中反复盘旋的却是对方沉默却确定的眼神。严锡一再回忆，生怕自己理解错了表情细节。

那是默认么？确定不是自己一时眼花，误将控诉理解为前者？秦修远，是……gay？

严锡抬头，身前人的背影一如既往的笔直，宽阔的肩膀挡住楼道中的光，看得他眼晕。整个过程中门柱子一次头都没回过，只有浓重的酒气在他鼻尖绕。

新家还是新家的样子，也不过是早上出门晚上回来，可在严锡眼里突然变得陌生而不自在。

不自在的原因也很明确——他和门柱子之间的气氛，简直不能更尴尬。好像之前那些闲适舒服的相处从来没出现过，一瞬间回到刚刚认识的时候。

严锡一进屋就打开电视，企图用电视的喧闹让沉沉的气氛缓和一些。然而实际情况并没有好多少，他挺着背连沙发都不敢靠，眼睛盯着电视机，余光却拼命地看秦修远。

秦修远看起来很累。

秦修远走到了厨房。

秦修远端出了两杯蜂蜜水。

秦修远站到了面前，伸手把其中一杯递给他，表情冷淡平静。

“喝完这个早些睡，明天有首映会。”

“啊？啊……哦。”木讷地伸出手，触碰到秦修远手指的时候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闪现出刚才的一幕：酒吧后巷，秦修远对男人眼神温柔。打了一个寒战然后忍不住逃一般地撤回自己的手，表情自己即使看不到也知道一定很慌。

或许是他理解错了，秦修远并没有正面应答过不是么？他可以正面地去问他，然后得到一个结果，完全没必要这么束手束脚。

只是这下意识逃开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头，严锡有些怯怯地抬头去看秦修远，然后跌进了对方平静地瞳孔中去。

他听见秦修远叹了一口气，很轻，轻到不可闻。然而落在耳边却炸雷一般响。

“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分开住。”秦修远如是说。

一句话，把所有的疑问全部终结，并且全部给予了肯定的答案。

言外之意清楚地不能更加清楚，他，秦修远，是同性恋。

严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他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震惊、苦恼、不可置信各种情绪掺成一锅乱糟糟的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不过是gay，又不是没见过。他甚至连男人之间那档子事都知道地一清二楚，甚至差一点来一场切身体会。虽然差点在吴中成手底下吃过亏，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还不至于因此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他不恐同，也不恶心这个。但是……严锡忍不住去看秦修远。

秦修远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眉目之间深邃而沉静，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一股子的从容与贵气。仿佛被扯出柜门的那个，是他。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地拍拍门柱子的肩膀，然后自然地调侃一句“干啥分开啊？我赖在这正好帮你把把关。方才那个，打压一瞧就不正经，垃圾。”

然而脑子想地好好地，身体却做不出反应。甚至连一句回答都接不起来。杯中的蜂蜜水一口气下去，尝不出是甜是淡，是冷是热。

杯子落在玻璃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严锡搓搓手，也不看秦修远，直愣愣地道“喝完了，我……我去睡觉。”

语毕，逃一般地奔回卧室关上房门。他怕秦修远，怕他再出什么话来，那些他接不上，也不想接的话。

房门关上的声音很大，在客厅里来回地荡。秦修远俯身收起严锡的杯子，杯身还留着温度，和一层薄汗。

秦修远从来不会做失去理性的事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莫不如是。可是从方才开始，脑子就被那些其实并不构成推力的酒精蚕食了。

明明一句话就能敷衍过去的事情，到底是哪根筋出了差错，全盘托出。或许……或许只是因为敷衍那一瞬间对方弯起的眼睛，溅落出了繁星，明亮又闪耀。

无意识地摸着杯口，白炽灯光下秦修远的表情越来越晦暗不明。

*************

《薄荷里的时光》首映会在周三晚七点，工作日的晚间场，即使是黄金时间，也依旧人少的可怜。

坐在影院的休息室里，严锡举着小直板按动着上下左右键，眼神一错也不肯错地钉在屏幕上，按键上手指飞快。

相当的全神贯注，如果不看那条总是活不过三秒的“贪吃蛇”。

好吧，严锡承认，休息室里的另一个人攫取了他绝大部分，不对，几乎是全部的注意力。

从那一日意外猜中“一等奖”之后，他们两个还没能完成一场超过三句的对话。

日子还是照常过，清早起来，门柱子去跑步，他睡懒觉，等他跑回来，他起床做饭。然后围在一张桌子上吃过简单的早餐，各自开始一天的活动。

然而餐桌上两个人之间安静的不像话。

不爱说话的那个一如既往的没有声音，话痨成灾的那个也像是被按下什么奇怪的按钮，也被消了音。

严锡试图缓解这尴尬的气氛，然而张了张嘴他才发现，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什么似乎都不大合适。他真的想不起来之前是怎么做到叨叨过桌上的半小时，甚至有时饭吃完了，他还觉得没说够，秦修远进厨房洗碗时他也跟着，对秦修远一脸不耐的表情视之不见，继续未竟的话题。

而现在，一分钟都是煎熬。

两个人都没什么活动，整日都窝在家里。这时候换了新房子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有单独的卧室，门一关上，谁也不必见谁。

严锡窝在卧室里时，不止一次地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这么别扭？明明没有一个因素可以让他别扭到如此？

很久之后，严锡才明白不过是已经不自觉地把这个人放在了重要的位置上，有所干系，心虚罢了。

翻来覆去思考无果，不如来干点正经的比较实在。严锡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继续床头边已经翻了近一半的小说。

《铁血歌》属于大IP文学改编作，民国背景，偏向严肃文学。既然是严肃文学，就注定是正剧，不比那些网络小说拥趸的粉丝人数，但贵在主旋律正，过审和上档期都很容易。听说这部电影有官家加持，演员列表光想想就不会寒酸，光是众多明星撑场面就足以构成噱头。

三虎这个角色虽然小，但是很讨喜。对于能否拿到这个角色，严锡自己心里也没底。只好翻来覆去看小说，结合着大脉络去揣摩角色，连等候首映会的时间里都在琢磨。

当然，在有秦修远的环境里，能不能琢磨进去又是另一回事。

距离开场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秦修远从笔记本的键盘上抬起手接了一个电话，表情有些严肃，唇角抿着。

严锡坐得距离不算远，模模糊糊地能听见手机那端的声音，像是个女人。至于具体说了什么，严锡听不太清，秦修远全程只回答了两个嗯，一个好，最后撂下的是一句后天见。

然而不能忽视的是，秦修远的表情逐渐明朗起来，甚至能瞧出愉悦的痕迹。

严锡有点好奇是什么事，问句到嘴边绕了绕，又被他吞了。他忘记了，因为秦修远的性向问题，两个人还在莫名的冷战当中。

严锡不问，秦修远自然不会主动交代，一直到电影开场后几分钟，被工作人员偷偷安排在最后一排。

电影的色调非常明朗，女主角黑发白裙，走在布满樟树的校园路上，青春的气息明媚地快从荧幕上溢出来。

他饰演的男主，是女主角的学长，在女主角课上来了大姨妈起不了身一脸困窘的时候，脱下外套扔在对方怀里，迅速离开，只留下一个格子衬衫的背影。

这一幕没有给正脸也没有对话，但是镜头切换前一秒，女主的眼睛泛着光，恰是情之所起。自此琐碎的日常里多了一项任务，单恋。

严锡在电影里第一次给出正脸时，镜头毫不犹豫地拉近给了大特写，细碎的额发搭在干净饱满的额头上，微微上挑的眼睛透着一点点慵懒，和旁人漫不经心开着玩笑，有一点桀骜不逊，但却青春正好。

这个特写看的席间的本尊也叹气，那时候二十出头，一眼看去满屏的胶原蛋白，现在——严锡摸摸自己的脸，岁月不饶人呢。

《薄荷里的时光》本来五年前就应该上映的，连宣传会都已经开完一圈回来，就等着首映，结果在哪个节骨眼上，出了他那个事，上映的日子于是一拖再拖，遥遥无期。

当时他身上压着一堆的广告代言，出了事之后，厂商全部停止合约然后索赔，数目咂舌，公司本身只负责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那些耗去了他几年来包括不动产在内的全部积蓄。后来的日子过得那么惨淡，正是因为这个。

现在想想，赔了也就赔了。当时的愤怒也不是因为赔钱肉痛，而是被泼了脏水满心的不甘与冤屈。

《薄荷》的剧组来没来索赔，他已经记不太清了，毕竟当时债主太多，他自己又一团糟，公司处理的过程他不太清楚。不过严锡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剧组。

一部电影无法上映所带来的损失，即使他们索赔，也不可能从个人身上凿补回来。撇去钱不谈，这里又凝着多少人的心血。那么多日日夜夜，全部打了水漂。

如今上映是上映了，可是怎么能和最初的打算同日而语。这部片子是青春电影，剧情放在现在看来十分老套俗气，单恋，打/胎,出国，背叛，青春电影的几大必备元素占个齐全，实在乏善可陈。

可要是放在五年前，还没有青春电影这一说，这几个元素尚是新鲜的时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不同的。

电影临近终了，所有角色都在一番感情砥砺之中学会了成长，自然最后也是各奔东西。许多年后，男女主隔着马路相遇，相视一笑后，牵着各自的归属离去。

不得不说，导演叙述故事的能力以及镜头的掌控都很不错，剧本架构也完整，虐的地方水到渠成，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至于他的演技，现在看来虽然不到火候，但是该诠释出来的一点都没含糊。

本来可以火的，只可惜……

“时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秦修远平静地看着屏幕，似乎是料到心中所想，别有默契地回应。

对啊，错过就是错过，后悔、愧疚都没用。严锡呼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秦修远。对方已经起身，合上西装的纽扣，半侧着头俯视自己，惯有的眼神沉沉。

“走吧”严锡伸了个懒腰，语调轻快“轮到小爷出场了。”

如何拯救三分钟热度的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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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暴露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