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只是小丑

下半场的夜戏,比预期快了两个多小时。导演顺着感觉,只让他诠释了两版就收工。

结束时凌晨三点,天正黑着,一盏一盏的打光灯熄灭后,星星也逐渐清晰地疏散挂在枝头。

“托严大演员的福,能早回去睡一会儿。”李畅边调侃边送上花束,同他拥抱合影:“以后有机会继续合作。”

“好啊,等你成为总导演,记得赏严大演员个男二演演。”严锡也调侃着回应。

而后导演也过来同他寒暄了几句,特意加了联系方式,说下一部戏有合适的角色,会联系他。导演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听起来是真的有延用他的打算。

等导演走了,李畅用胳膊肘捅他,揶揄道:“看来不用等我,严大演员也要升咖了。”

严锡又哈哈了两句,便去叫醒在休息帐篷里等他收工的吴昊。

本来上半场的戏结束,主演们就可以撤了。吴昊大概是怕他孤零零的,心里有落差,非要留下来等他一起收工。

“我们合作的第一部戏!很有纪念意义的!”吴昊说。

话讲得相当信誓旦旦,可眼下却睡得四仰八叉,昏天黑地。

严锡叫了吴昊两声,没反应。又捅咕了两下,只见十万同志咂咂嘴,翻个身又继续陷入酣眠。

这是什么言语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严锡想。无奈,只能啼笑不得地架起吴昊,半拖半抱的送对方回酒店。

目的地是酒店走廊左手倒数第一间。一开门,严锡就被小小震撼了一把。

几年过去,待遇提升成这样?小剧组也有这等配置?

虽然都是单间,但吴昊的单间相当于一个小型公寓。一居室除了床,竟然还能隔出一个小客厅和简易的流理台,双扇大衣柜、冰箱不说,竟然有浴缸。

再想想他宿舍浴室那转个身都费劲的巴掌大地方。从前当主角还不觉得什么,现在……

啧,咖位差别过于生动形象。

一把将吴昊撂在床上,然后替他脱了鞋。

落在床上时,吴昊哼唧了两声,一路颠簸也没能清醒分毫。只见对方挠了挠肚子,转身卷进被子里,没一会儿,响起了鼾声。

本指望能和吴昊说两句告别,毕竟明天的飞机航班早,怕是见不到。

结果,他错误估计了吴十万的睡眠质量。

这种质量好到,让他头一回意识到,“睡着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一种写实手法。

算了。

严锡叹了口气。狠狠搓了两把吴昊头上的呆毛,临走又掖了被角。

能吃能睡,也是种福气。

只希望,圈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能离他远一些。不要像当初的他一样摔得头皮血流。

至于许子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按照现在的情形,届时就算许子晋要发难,也是发难在从中作梗的他身上。毕竟许子晋高娶,有所忌惮的人,总不至于比吴中成更棘手与下三滥。

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闹个二进宫,大不了就是彻底退圈。

只是……会连累秦修远吗?会给他带来麻烦吗?

其实,严锡不止一次想过,让秦修远换个人带。哪怕是一张白纸,只要没什么污点,以秦修远的眼光和能力,很快就能在圈子里立一番天地大展拳脚。

怎么想,都比带他要好吧……

思绪漫游得过于投入,以至于严锡拉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在走廊,也就是对门房间的门口,有两个身影正亲得难舍难分。

阖上门,一转头,严锡和面向朝外的男人正撞了个眼对眼。

“噔”一下,双方都愣住了。

因为视力太好,以至于严锡不仅能看到对方眼里的错愕,还能看到嘴唇分离时将断未断的银丝。

嚯,还是个熟人。

陆丁一。

此时的陆丁一,穿着浴袍,内里似乎没穿别的,敞着一片胸膛,反应过来后,快速将另一方按在怀里。

若不是陆丁一这么紧张,严锡甚至还没发觉,陆丁一幽会的对象这只矮了半头的身高,这结实的体格,怎么看怎么都是个男人。

这种尴尬场合,走为上策。只是不等严锡迈步,便听陆丁一语气不善,目光凶狠又轻蔑:“看什么!不想死就快滚!”

严锡一听,一身反骨“蹭”得就被激起来了。

偏偏赶在他杀青之后,又偏偏此刻,他觉得退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法占据上风。

新仇旧恨遇在一块,过去藏起的尖锐棱角,突然抬起了头。

“怎么?带资进组,带到连酒店走廊都承包了?”

严锡收回本打算快步离开的腿,反而停下来,松懈慵懒地倚靠在墙上,抱着胳膊,神情戏谑。

“男主角好大的排场啊,在走廊深夜私会,这么不背人?”

“你想干什么?!”被严锡的态度激怒,陆丁一整个人炸起,几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前。

“诶,别冲动。要是上了明天的社会新闻”严锡一副好心模样地耸肩,“我倒无所谓,还能蹭个热度。不过……”

话语间,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陆丁一怀里的人。

一直到现在,陆丁一都紧紧将对方扣着背对他,生怕暴露丝毫长相,护得跟个眼珠子似得。足可见重视。

只见陆丁一紧了紧手臂,几乎是强按怒气,压低声音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

“谈可以,但我现在没那个心情。”严锡伸出食指指向陆丁一,比了个向下的手势“你,道歉。之后再说别的。”

“你不要得寸进尺!”吼罢,陆丁一反手开了房门,低头对男人叮嘱,“你先进去,我单独和他谈谈。”

“谈谈”两个字,严锡听来,像是咬着牙挤出来的,满是来者不善的意味。

严锡不动声色地撸起了袖子。打架,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怵过谁。

只是刚打起十二分的全身戒备,便看见一直不见脸的男人安抚性地拍了拍陆丁一的胳膊,缓缓摇头。

男人摇头时,他这个方向能看到男人些许轮廓,侧脸意外地熟悉。

谁呢?

没等严锡在脑海里对上这号人物,对方率先转过身来,冲他打了一个招呼。

“好久不见,严锡。”男人勉强出些许笑意。

见着男人只能称作端正的脸,严锡做好防备的姿势陡然一顿。

“……周策?”

“周策?”

“是的。”邵红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一板一眼的传来。“那时两个人的关系不错,同期进公司的人中,就数他和严锡交往最频繁和亲密。”

“周策为人老实木讷,据说演技还算不错,但因为外型不怎么出众。签约后的几年,资源极差,不温不火。”

“他主动联系的你?”秦修远又问。

在手机看不见的这端,身体放松地倚靠在车背上,修建的干净齐整的指尖,不疾不徐得在平板滑动。几乎一目十行地快速览阅刚刚发来的资料。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邵红心虚不足地回应:“……不是,那时吴中成铁了心要搞严锡。是我先联系的他。”

“他母亲做手术急需用钱,已经和公司打过几回预支结算的申请,都被我……驳回了。徐雅那时已经松口,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严锡戒备心重,一般人找他喝酒,基本不会答应邀约。”

“我找了周策三回,或许是实在没办法,最后一次,他答应了。而吴中成被踹到住院以后,大发雷霆,迁怒几乎所有参与在内的人,包括周策。”

邵红顿了顿,再开口,声音却止不住发涩:“被解约的同时,还逼着倒赔了一笔钱,可他母亲正赶上二期治疗的关键期,没钱……没过多长时间,人就走了。”

只不过简单陈述,却深感前所未有的艰难。难到邵红忍不住闭眼,以逃避眼前浮现出的、男人无措地跪地求她的场景。

直到此刻,那些后知后觉的羞愧,才像海浪一**地上涌,湮灭了她不安的良心。

这些年,她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前途,蒙上眼睛,封闭耳朵,从一开始见不惯拜高踩低,到后来经手脏事烂事仍面不改色。

回身才发觉,这么些年,错的离谱。

隔着手机,秦修远无法察觉邵红的情绪,或者说即便察觉,秦修远也并不在乎,语气依旧冷静平淡。

“这个周策,能来作证的可能性有多大?”

对方语气分外漠然,察觉到此,邵红迅速收拾好情绪,条理清晰继续回复:“不好说。”

“周策现在已经完全转到幕后,做一些成人表演培训工作,本人和圈里有交集但不多。不过……”

邵红犹豫道:“他的同性恋人是菱朝文娱的陆丁一,交往了有几年。陆丁一去年跃升到四线行列,目前手里有几部待爆剧集的配角。如果周策有什么顾忌或者说软肋,也就只有这个人。”

秦修远:“接触看看。”

“好。”邵红转起话题“不出您所料,林怡确实不信任我。我废了些功夫,还是尽可能拿到了一些数据,马上发给您?”

如此迫切地表现,倒不是这份数据真的有多重要,一半以上是为了表忠心。

“说起来,这次的事情还没能好好和您当面谢过。我朋友在西山那边开了家温泉会馆,刚营业,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不必。”秦修远淡声打断。

邵红心下一顿,这下怕不是拍到马腿上。

似乎掌握到她的顾念,秦修远直接戳破窗户纸:“做好你的事就够了,其余的,没必要。”

尽管看不上邵红那些在吴中成手下训化出的讨好手段,但按道理,他不应该踢开对方表衷心的台阶,尤其是在这种多事之秋。

可现在的他,实在没心情同邵红不痛不痒地说场面话。

从车上下来,穿过空荡的停车场,乘着电梯,来到T2航站楼的接机口,航站楼充足的冷气足以洗去一路上室外的燥热与汗水。

但秦修远仍然烦躁。

昨天时隔两周与严锡通了电话。对方嘻嘻哈哈地语气一如往常跳脱,只是在结尾不着痕迹得试探要不要来接机。

或许只是他自以为的试探。他着重强调“经纪人”的背后意图,然后如愿被严锡心照不宣地接受。

经纪人和艺人,没有也不会有其他关系。一切翻篇,皆大欢喜。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严锡也承认“经纪人”的那一瞬,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如释重负,反而有不知名的烦躁不断地生发萦绕,直到现在,仍然压在喉咙口,像没有吃好的一顿饭、或者没能睡好的觉,正细微却又不间断地梗着他。

感受微妙,比起之前还要超出警戒线。这不正常。他想。

或许是是因为过早的航班,接机口并没有几个人。从接机口出来,不需格外多费力气,严锡一眼就看见了秦修远。

秦修远穿着一件亚麻色的半袖衬衫,随意地将手插在下裤的口袋里,在余留在外一截血管清晰浮出、显得格外结实有力的小臂。笔直又极高的身量,在一众人里难以忽视的醒目。

干净、利落。人群里像发着光。

眼帘映入熟悉身影的一刻,严锡以为自己会像从前任何一次好聚好散,或者毫无波澜地体面结束,又或者再见尚能道一声朋友。

无论怎样,都不应该像此刻,第一瞬间还是难以抑制的愉悦,想靠近、想触摸,心跳地如同藏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而后才是姗姗来迟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情绪不应当。

严锡在出口愣神停顿了几秒,过于沉浸在思绪里,后知后觉才发现已经对上秦修远的目光,并且盯着看了有好一会儿。

秦修远只是曲着眼沉静看他,既不催促,也没有别的多余动作。在川流向外的人群中,彼此静默伫立地格外注目。

片刻后,严锡不自然地捂嘴咳了一声,边拖着行李箱边努力装出一副困倦疲惫的懒洋洋模样。

“到多久了?”边问边垂着眼伸着懒腰,刻意避开对方的目光。

秦修远:“没多久。”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啊,这样。”

一个回合的寒暄结束。

严锡:“开车来的?”

秦修远:“嗯。”

“停的很远?”

“在停车场。”

严锡:“啊,这样。”

第二个回合的寒暄结束。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停车场。开车门,上车,系安全带。

“你吃早饭了么?”严锡不死心地再起话题。“这航班太抠儿,连个早饭都不提供。”

秦修远打转方向盘,并未接声。严锡只能硬着头皮自顾自地说下去。

“本来还有时间吃早饭,偏偏吴十万……”严锡补充解释“剧组一男演员,一个话很多但长得特乖的小孩,嘴馋想吃对街早市的小笼包,说临走一定要和我去那打卡。”

脑海忍不住浮现今早他去叫吴昊起床的画面。好不容易把孩子拉起来套上衣服,结果吴十万这家伙有点本事,头抵着墙站着睡着了。

想到这,严锡有些啼笑不得。笑容里有几分包容宠溺,“结果我去叫他,你猜怎么着?他……”

“马上就到,你休息一会儿。”秦修远语气生硬地呛断。

严锡一愣,从后视镜的折射中,接受到秦修远突然冷淡乃至于不悦的一眼。那目光很快便收回,快得仿佛是错觉。

但手指在方向盘上的敲击,清楚表明秦修远此刻的烦躁,仿佛不愿意听他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或者,可以去掉仿佛两字。

严锡一愣,半晌,自嘲地呵笑了一声。

当他愿意没话找话?怕尴尬、怕装得不自然,所以才努力地找寻话题以粉饰太平。可门柱子这算什么?

是想告诉他,连能插科打诨的朋友位置,也不能维持?还是说,只是……只是单纯的反感?

严锡侧过身子,面向窗外,在接下来的路程中没再开口说一句。

像一只强撑着的臌胀气球,只需要轻轻的一戳,所有情绪便全然颓圮下去。

车里的气氛有些像他得知秦修远取向的那一次。

只是这一次,惴惴不安变为了灰心丧气,但不管什么时候,被牵动神经的似乎总是他,也只有他。

小丑,爱谁当谁当去吧。反正现在的他既没力气。也不想。

感谢『少爷今天开保时捷了吗』小天使的地雷,感谢你的肯定,也感谢能在茫茫书海里看见我这沉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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