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瞠目结舌，隔了好久才像个刚学会开口的婴儿一样，发出一句毫不连贯的单音节。

“哎？”

现在回想起来，即便是我自己也忍不住扼腕叹息。

那个时候的我，脸上的表情一定蠢到家了。

因为下一刻，奥田就扑哧地笑出了声。

“就那么惊讶吗？”

“不，这个倒不是……”

老实说，我其实已经有多多少少猜到这件事。

因为在刚见到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所以让我惊讶的是另一件事。

我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这样会不会太冒昧，干脆直截了当地询问。

“那么，孩子的父亲呢？总不能让奥田你一个人自己照顾吧，那样太危险了。”

我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

目所能及的所有家居物品，基本上都是单人份的。除非那家伙是和我的室友一样的存在，否则毫无疑问，奥田就是在独居。

我本以为这个问题应该很好回答，没想到奥田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

“谁知道呢。这种事……随便就好了。”

她喝了一口冰可乐，眼神又像是放空一样失神地聚焦于虚空中的某一点。

我不免得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可不行。无论怎么说，这也关乎到你的身体，不能随便对待。”

我说着说着，目光下移。

她的手指因为一直触碰着冰可乐的缘故，指尖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

“至少不要喝冰可乐。太冷的东西也不行。”

我指了指那个玻璃杯，沉声说道。

虽然完全不懂孕妇的注意事项，但我还是摆足了架势，仿佛一夜之间自己就忽然成了专家一样。

但话说出口后，我又有些后悔。

说到底，我和奥田是什么关系？别说情侣或者家人了，我甚至算不上她的朋友，只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兼新任邻居而已。像这样指手画脚地管东管西，似乎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于是，在那样气势堂堂的话语说出口后，不过三秒我就心虚地抿了抿唇。

“算了。你不喜欢的话，就当我……”

就当我没说过吧。

“好哦。”

奥田轻快地回答道，打断了我没说出口的话。

在听到我义正言辞的说教以后，她似乎愣了几秒，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先是应了一声，随后规规矩矩地把玻璃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这样就可以了吗，老师？”

她撑着下巴，半开玩笑似的看向我。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

看见她如此认真地对待，我感到一阵羞愧，只能老老实实把实情告诉了她。

“那个。其实我也不懂应该注意什么，只是凭感觉说教而已。”

我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不过，我的确很担心你的身体。有去医院看过吗？”

“没有。”

奥田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接着，赶在我开口之前，她继续说道。

“真的不用太在意这件事。因为我不是一般人嘛，连只见过几面的你也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理由简直就跟闹着玩一样。

哪有人会这么说自己啊。

“即使你这样说了，我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你不管。”

我摇了摇头，而后认真地看向她。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来对门找我。”

“毕竟，我们是邻居嘛。”

我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像好脾气中央空调的话。话音落下，反而是我自己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值得庆幸的是，她很干脆地接受了我的好意。

.

那天晚上，回到家的我在完成每日工作后，立刻开始搜索孕妇的注意事项。

互联网真是便利啊！

发出如此感叹的我，咬紧牙关挑灯夜战了一个晚上。至于到最后不小心看得太晚、以至于间接导致写日记时趴在键盘上睡着了……这些暂且不提。

总之，我的确是有所收获。

“网上说孕妇最好离小动物远一点。”

我回忆着记事本上认真摘录下来的注意事项，一板一眼地念诵道。

“虽然也有部分回帖认为，只要不徒手触碰到宠物的粪便就没有问题。不过，我认为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这几天，我特意和白井前辈沟通了关于排班的问题。因此，我得到了比往日要早得多的下班时间。

完成自己的安排、进入空闲时间以后，我就会去隔了两扇门的奥田家里。不过，说是照顾她，实际上也没做什么劳累的活。算起来的话，大多都只是陪她看看书、聊聊天、或者帮她做顿饭之类的，仅此而已。她看上去行动自如，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顺带一提，先前我的疑问也得到答案了。

那些装着衣服的箱子，基本上都是婴儿的服装。我在心中暗想，奥田虽然嘴上说着“随便就好”，但还是有期待那个孩子降世的嘛。

总之，我就这样进入了忙碌的日常生活。

一切都很不错，除了奥田还是不愿意去医院以外。不过，现在她的肚子还不明显，外表几乎看不出来。如果没有亲口告诉我，估计我根本猜不到她已经怀孕了。

时间还长，总有一天我会说服她的。

“动物……吗。”

奥田听见这句话，肉眼可见地发起了呆。隔了好久，她才像是梦呓一样继续说道。

“放心吧。我已经很久没碰它们了。”

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不过，奥田身上奇怪的事也不差这一件了。

“吃完饭后，有什么安排吗？”

我一边把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一边问道。

“……没有。”

奥田隔了很久，才摇摇头。

最近，奥田的变化很大。

她似乎总是在走神，即使上一秒还在聊天——而且走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浮于表面的温柔逐渐消失，她好像又变回了学生时代那个捉摸不透又我行我素的三年级前辈。

“好吧。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记得来对门找我。”

我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只能寄希望于她自己说出来。

一如既往地抛下这句话，我们沉默无言地面对面吃完了这顿晚饭。

确认她身体健康后，我就回自己的房间了。距离上一次给杂志投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正在思考应该撰写一个怎样的故事。

一切都像以往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夜晚一样，没有任何特殊事件发生。

——直到奥田忽然敲响我的房门为止。

.

听见奥田敲门的时间，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正为稀缺的灵感而发愁。草稿纸已经写满了一整页，但没有半个字是能用上的。更倒霉的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平时时不时陪我聊天的幽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我怎么呼唤他都不肯出现。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有人轻轻敲响了房门。

笃、笃、笃。

我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摆放在书桌上的电子钟。

巨大的阿拉伯数字恰好在那一瞬间，从23：59跳跃变换成了00：00。

这个时间会来找我的，除了奥田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这么想着，我站起身，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果然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了？”

我有些紧张。

“身体不舒服吗？”

她低垂着脑袋，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我想出去走走。可以陪我吗？”

这句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完全没预料到接下来竟然会发生那种事，当时的我只是有些困惑：“可现在已经是零点了。有什么需要的话，明天再出门不行吗？”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又在走神。我耐心地等了一会，才听见她的答案。

“……明天，来不及了。”

“什么？”

“我有一种预感。”

她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走廊里的灯光十分黯淡，她的双眼却在一片黑暗中亮得惊人——甚至有点诡异。

奥田就那样直愣愣地望着我，嗓音很低沉，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

“它在呼唤我。”

“什么啊，有人打你的电话了？在这个时候？”

我依旧一头雾水，搞不懂她想说什么。而奥田也紧紧抿着双唇，不肯再回应我。

真是麻烦。

但是，毕竟说好了要照顾她的，我当然不能就这样甩手把门关上、然后回卧室睡一觉。

“……好，我陪你。”

五分钟后，我已经换上一身外出的服装，陪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没来由的亢奋，双眼紧紧盯着前方。

沉默地走了大约一两百米后，我终于忍不住了。

“找你的人在哪？见一面就回去吧。”

“……”

“我在跟你说话呢。”

“……”

奥田好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怎么办，是不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

我有些担忧，想要摸出手机悄悄报警。

若是朋友众多的人，哪怕是深夜也能轻松找到帮手吧。可我能联络到的只有警察。真是孤独伶仃的人际交往。

然而，就在我把手伸进衣兜里的一瞬间，奥田突然开口了。

“来说点有趣的事吧？”

听起来似乎在向我问话，但她仍然是直直地看着道路的前方。

“我先来好了。”

“……嗯。”

我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机拿出来。

奥田仍然在向前走，我敏锐地发现她的步伐好像越来越快了。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话语中含有的情绪。

“其实，我没有怀孕。”

“……什么？”

我惊讶极了，差点连迈步都不会了。

怎么回事？

难道这么多天她都在骗我？理由呢？

“成为母亲，会感到欣喜和幸福吧。然而哪怕尝试着准备了婴儿用品，我也没有那样的感觉。”

“从科学的方面讲，我也没有男朋友。只是某一天，突然隐约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个别的存在。”

“像被幽灵找上了一样。”

奥田飘忽的声音通过夜风传进我的耳朵里。

“说过的吧？我不是一般人。”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想要叫住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

奥田越走越快，嘴上仍在喋喋不休，而且语速越来越快。

“其实，我知道的哦。不是什么新的生命，而是惩罚。……对我这种垃圾都不如的人渣，实施惩罚。”

我抬起头，看向她准备前往的方向。

不知道什么时候，黯淡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身影。

看不清面孔的女人，身边还有一片巨大的黑色轮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那个是什么？

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街道安静得令人寒毛直竖？

——我已经

奥田越走越快。到了最后，甚至已经接近于奔跑了。

“喂！”

我终于喊出来了。

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终于在路灯下的女人面前突兀地停下脚步。

我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个看不清的大片黑影，原来是一辆婴儿车。

“没关系的。”

她慢慢转过身，看向我。

“我已经找到呼唤我的人了。”

视野里，路灯的光芒忽然变得灿烂，毫不吝啬地照耀着那两个人。

明明驱散了可怖的黑暗，我却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感到大脑一阵昏眩。

——她们顶着一模一样的脸。

“你看。”

奥田的唇边挂着诡异的微笑。

“就在这里。”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旁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弯下腰，轻轻掀开了婴儿车的遮阳棚。

那里面躺着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

感知到危险的存在，全身汗毛竖立，剧烈的心跳声响彻鼓膜。我屏气凝神，双眼下意识地瞪大——

下一刻，我看见了一个毛茸茸的、暗黄色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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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跑很危险的（恐吓（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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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20AX年8月26日 星期日 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