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肆意洒在小小的房间内。微风拂动，连带着窗帘也被吹得飘飘荡荡，敲打在窗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就像往日的每个早上一样，我是被闹钟吵醒的。

起床，洗漱，做早餐。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这都得益于我严谨的个性。

然而，就在我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装在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拿出来的时候我飞快地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白井前辈。

“喂？”

“啊，早上好。”

依旧是那种违和感满满的高昂语调。看来，今天占领白井前辈躯体的，依旧是某位不知名的幽灵……

不，或许应该纠正一下“不知名”这个词语。

我已经知道他……或者说，她——的真实身份了。

“早上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礼貌地询问。

“我刚才看了那家伙手机里的备忘录。”

对方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

“今天，我应该还是要和你一起回便利店值班，是这样吧？”

“怎么了？”

“我要请假。”

电话那头传来斩钉截铁的声音。

我沉默片刻，随后语气平稳地开口。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时间不够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无声。过了几秒，那人似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语气重新变得强硬：“问这么多干嘛！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吧！”

虽然最后的语气十分强硬，但在此之前那句堪称软弱的自言自语，我可是听得异常清晰。

叹了口气，我没有理会她色厉内荏的话语，平静地说道。

“约个地方，我们出来聊聊吧。”

“——人偶小姐。”

.

时钟拨到一小时后。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前时不时有三两个小孩嬉闹着跑过，拎着包的妈妈们跟在后面紧张地呼唤他们的名字。

我看着面前来往的陌生路人，思绪逐渐飘远，不知不觉就发起了呆。

排班是在昨天晚上就沟通好的。我原本就打算今天把白井前辈身上的幽灵单独约出来，所以和相熟的其他员工交换了值班时间。

还好提前安排好了这一切。否则，现在的我恐怕还在为工作与请假的事焦头烂额吧。

刚想到这里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我抬头一看，发现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依旧是顶着白井前辈那副属于成年男性的身躯，不过脸上的表情变得机警又谨慎，仿若林间被惊醒的小动物一样。

她小步小步挪到长椅附近，而后小心翼翼地坐下。因为早已知晓她的真身，所以即便做出如此和外表有强烈违和感的动作，我也已经能够视若无睹了。

“早上好。”

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而后抿了抿唇。

“那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互联网是很了不起的工具呢。幽灵界没有吗？”

思绪不可抑制地飞到了某个暴躁室友的身上。我顿了顿，重新把注意力扯回来，向她笑了笑。

“你就是所谓的付丧神了吧。长期使用某样物品、或是用心地随身携带，时间久了就会使器物成精。是这样吧？”

这都是我昨晚才从网上临时学来的知识。

“差……不多吧。”

她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在网上查到了不少东西。譬如MS这个偶像团体，喜爱MS的女孩，挂在女孩背包上的人偶娃娃。”

我放轻声音，双手十指交叉，交叠放在膝盖上。

“不过，即便这样认真地进行了调查，我不知道的事还是有很多。比如——”

抬起下巴，目光上移，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住院部的招牌。

我所挑选的会面场合，正是医院附近的开放公园。

“在这里住着的人，究竟是谁呢？”

“……”

人偶低下头，不发一言。

沉默了许久，她忽然开口。不再是刻意抬高、活泼得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而是低沉的语调——

“我的主人，名字叫小春。”

.

第一次看见小春的记忆，直到现在还很清晰。

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洋娃娃。不能说话，不能活动肢体，只能睁开一双玻璃珠制造的眼睛，永无止息地望着眼前的黑暗。

被装入礼品袋里的黑暗。

直到某一天，这片黑暗才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小女孩幸福的笑容。

“哇！这是爸爸妈妈送给小春的礼物吗！小春好开心——”

虽然还不能听懂语言的含义，不过那道暖洋洋得仿佛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还是深深刻进了她木制的心脏里。

从今往后，小春就是我的主人了。我要好好守护她，让她永远都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她幼稚地这么想道。

于是，她陪伴在小春的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从步履不稳的小团子，长大成为长发飘飘的少女。

小春也很喜欢她。无论去到哪都把她带在身边，睡前也会抱着人偶娃娃说些女孩子间的悄悄话。

一切都很顺利。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春不再笑了。

她总是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望着雾蒙蒙的窗外发呆。

不再活泼，也很久没有和喜欢的人偶娃娃聊天了。

似乎是因为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

她很着急。虽然不懂小春没有受伤，为什么会生病；但她还是担心很担心自己的小主人。

怎样才能让她重新笑起来呢？

值得庆幸的是，答案很快就浮上了水面。

因为一次搜索的意外，小春知道了MS的存在。彼时的MS还只是街边翻唱歌曲的几个女孩，然而她们脸上灿烂的笑容，却和小时候的小春一模一样。

她依旧沉默不语，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小春挣扎着努力治疗，重新尝试着打破与世界间的隔阂。

渐渐地，小春可以离开那个小小的房间了。她变得可以和陌生人交谈，可以前往MS的线下演出，可以在握手会上结结巴巴地向她们诉说最纯粹的爱意。

一切都在变好。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的话，大概会是一个童话般的幸福结局吧。

可惜，就在一年前，这一切都被毁了。

她还记得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晚上八点，距离live还有十分钟的时候，MS的官方运营忽然宣布有重要的事情要发表。

不知道为什么，小春总觉得十分紧张。她有种不妙的预感，甚至久违地像从前那样絮絮叨叨地和喜爱的人偶说了很多。

同在现场的粉丝群体们大多都在安慰她，让她别胡思乱想。但最终，她还是在live上亲耳听见喜欢的女孩们说出了那样残酷的词语——

“解散”。

为什么要解散？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解散？

为什么理念不合？难道从前那些在练习室里流着汗水开怀大笑的照片都是假的吗？

live结束后，她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些事，走在回家的路上。

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

“小春被超速行驶的小轿车撞到了。虽然对方认罪态度良好，但小春……”

人偶低着头，用力地抿了抿唇。

“陷入了长久的昏睡。”

“医生说，小春的伤其实并不严重，如果病患本人拥有求生意志的话，还是能醒过来的。甚至，可以恢复得和普通人别无二致。但是我知道，小春不愿意醒过来。”

“……”

我微微皱着眉，沉默地聆听这个故事。

“所以我想，是不是再唱一次那首歌……那首让她第一次认识到MS的歌，她就愿意醒过来了呢？”

人偶的声音很轻。

“也许因为这个强烈的愿望——总之，某天夜里，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站在舞台上。”

“那个会场里的舞台上？”

“是的。也许因为那里承载了许多小春和我的回忆吧。”

她点了点头。

“我在那里练习MS的曲子，结果忘了哪天，有个男人闯了进来……”

她指了指白井前辈的鼻子。

“在发现自己无法以幽灵的姿态行走在阳光之下的时候，我就决定好了要借用他的身体。等在小春面前唱完那首歌，我就把身体还给他。”

“但是，你还在犹豫吧？”

“……是的。因为，我想用自己原本的样貌，而不是——”

这个我倒是能理解。

原本以为只是幽灵的恶作剧，没想到背后竟然藏了这么一个淡淡忧伤的故事。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后转过头看向她。

“走吧。”

“……哎？”

“你想去见她吧？走吧，我陪你。”

.

掠过过程不提。总之，凭借我临机应变的聪明才智，我和顶着白井前辈身躯的人偶小姐最终还是成功混进了小春的单人病房。

望着病床上紧闭双眼的女孩，我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仅仅看外表，她的面色红润，呼吸平缓，浑身散发着被精心照顾的气息。要不是床头写着的病患信息，恐怕连我都会误以为她只是个正在睡觉的普通女孩。

我刚发出这样的感叹，就听见身边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春……”

人偶紧紧咬着牙，眼圈盈满泪水。然而，她只是僵直地站在床边，连手都不敢伸出去。

我瞥了一眼床上的女孩，刚准备说点什么缓和氛围，余光却忽然看见女孩的手指动了一下。

——是我眼花了吗？

我有些犹豫，于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

没过多久，就看见搭在床边的尾指，再一次像蝴蝶翅膀一般轻轻动了动。

“……”

我心底忽然动了一下。

“小春，我好想你……好想和你再说说话，聊聊天。”

人偶小姐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可以醒过来吗？”

当然，没有任何人给出回应。

我叹了口气，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

人偶吸了吸鼻子，疑惑地看向我。

“我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

酝酿了一下，我最终还是沉声开口。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虽然你这个存在挺不科学的——不过，据说陷入植物人状态的病患，并非所有人都是完全失去意识的。”

人偶茫然地看着我，眼泪都忘了擦。

“他们虽然无法做出回应，但有可能还是能模模糊糊地听到外界的声音。甚至会打哈欠，翻身，或者给自己挠痒痒等。”

我看了一眼人偶。

“说不定，她现在就听见了你的声音哦。”

“你想唱的吧，那首歌。”

就像回应我说的话一样，病床上的小春，眼睫飞快地颤动了一下。

“我——我、我唱！我现在就唱！”

人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飞快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说道。

“小春，你要好好听着喔！”

单人病房很大，空地有很多。

她笨拙地摆好了姿势，右手在胸前虚虚地握着空气麦克风。随后，闭上眼，轻轻地唱了起来。

明明是少女偶像曲通用的轻快节奏，此刻不知为何，听得令人有种流泪的冲动。

虽然用的是白井前辈的身体，我却好像透过那层表象，看到了闭眼吟唱的金发蓝眼人偶少女。

——不，不是好像。

原本低沉的男性嗓音，逐渐被清脆悦耳的女声替代。

金色的阳光下，我看到有一道穿着华丽西式公主裙的半透明虚影，一步步从实体的身躯中迈步走来。

“……！”

我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生怕打搅到这神圣的一幕。

人偶少女一边唱着，一边缓缓走到病床前头。

即使歌声笨拙，但放在此刻，已经什么都不重要了。

伴随着温柔的旋律，她微微弯下腰，像童话里唤醒沉睡公主的王子一样，轻轻拾起了病床上女孩的手。而后低下头，在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

“……早上好，小春。”

在骤然变得灿烂的金色阳光中，我仿佛看见女孩睁开双眼，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就像舞台上的偶像一样。

感谢阅读

尝试写了一下女孩子之间的友情~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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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0AX年10月10日 星期三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