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虎州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城镇外,傍晚、老树、寒鸦,两座紧紧相挨的茅房,破旧生尘。

一位醉醺醺打瞌睡的白发老翁断断续续唱起歌,他太过年迈,一身脏污发臭的棉袄,靠着树瘫着。

雪下的很大,将埋住他的草鞋。

胡屠户佝偻着腰,做了个梦,梦中七拐八绕,烟雾渺渺,似乎有人对他笑。

是谁呢?不知道。他很老了,白发苍苍,牙齿掉了一颗又一颗,今早摸出钱喝酒时还被人打了一顿,最后一颗牙呸的一口,随浓痰吐到街头小混混脸上。

蜷缩着身子,他忽然颤抖,踢踏着腿,隐约间,有人在呼唤他。

“爹—”

“爹—”

“爹,你怎么这么老了?女儿还没接你去享福哩。”

这个声音……是鱼儿。

“爹,你别睡着了,等等我,女儿还要来接你。”那个声音笑吟吟的,像尾自由自在的鱼儿。

老泪纵横,胡屠户长长叹口气,光阴太快了,他等不及了。

“爹不等了,不等了。”他大喘气,嗓子呼哧呼哧,呼吸急促:“鱼儿啊,你走吧,走吧,别回来了。”

天下雪了,爹不等你了。

“咦?”骑着马,少女吃着烤饼,远远望见白净大雪里掺个黑乎乎的身影,“师兄,前面好像有人。”

白衣青年快步上前查探,扒开雪地,瞧见个干瘦如同骷髅的老人,伸出手探测鼻息、脉搏,沉默片刻,他摇摇头。

“好重的酒味。”采采从锦囊中找把铁锹,打算就地挖个坑将人埋了。

叶浣拦住她:“先别冲动,咱们去问问这老人还没有亲人。”

一圈下来,他们发现这村里人少的很,好在老人们彼此相熟,听见有人喝酒被冻死,怔愣后退两步,扶住木拐杖叹口气:“你们不用管,这老头倔的很,他女婿在城里当大官,几次接他享福他都将人打走。你们要是不忌讳,就将他搬进屋里,他女婿会为他置办丧礼。”

于是一行人在老翁指点下将人弄进屋里,茅草屋很破旧,四面透风,黑压压的。

日暮的光从窗棂透过,打在落灰的床上,采采惊奇发现上面摆了幅画。

她凑上去看,褪色发黄、透着霉味的纸上,有只鱼儿游在水中央。

处理完老翁的事,叶浣向一旁老翁询问此地何处。

老翁敲着拐杖道:“此地原为白虎州,十年前改名秦郡,自此西行一里,便是郡城,几位可要抓紧时间,戌时四刻关闭城门。”

“多谢老丈。”

问过路,四人再次启程。

客栈,掐点进城的四人点了桌酒菜。

“我们在秦郡停留一天,补充供给。”饭桌上,李为郗深谙劳逸结合的道理,提出让大家休憩一日。

采采无比赞同:“好啊好啊,这几日忙着赶路,现在腿软的还像面条。”

崔嵬放下筷子,轻笑着说:“连师妹都累了,确实得好好歇歇,尤其那匹马。”他故意点出那匹白马,存心气她,“毕竟它都驮了师妹几日。”

“……”她握着筷子,可怜巴巴看向叶浣,“师姐,怪我没用。”

叶浣收到她意思,不赞同看向崔嵬:“周行,话出有礼,注意分寸。”

崔嵬低头,长睫微微向上翘起,昏黄灯花下,打出一抹弧度,清冷鬼气中多了丝人间气味。

采采握着筷子,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她的心扑通扑通跳,控制不住的频率。

差点忘了自己是个颜控,说实话,像boss这种鬼气中带点书卷气的帅哥,她其实挺喜欢。

“算了师姐,三师兄一时嘴快,我原谅他了。”

“采采懂事不少,当真是长大了。”叶浣感慨,谁能想到,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能长成如今的动人模样。琥珀色眼珠浸染回忆,她微微失神,潮湿慈悲的眼愣愣看着空中虚无一点。

“我已经十五岁半,早就长大了。”一路上,由于她表现良好,几次被夸。果然,以往上蹿下跳的人只要稍稍安分,就会得到夸奖。

感谢书中女配设定。

一旁,李为郗叹口气:“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不饶人呐。”

饭后,采采打着哈欠,索然无味翻看游记。

风月记事,多是痴男怨女,恩爱缠绵、仇恨厮杀。崭新书页记载一个个故事,男女主或相爱或相负,看的多了,套路也搞懂。所以,也了无趣味。

“系统,白虎州我记得有个黄皮子精。”黄皮子,又名黄鼠狼。或许它的长相不广为人知,但东北民间灵异志怪中关于黄皮子讨封的故事不少。

【没错,宿主,您明天的任务便是去西荒郊外招惹黄皮子精。】

总算开始走剧情线,采采撂下书,苦苦思索原著。原著里,白虎州时,王采采一时好胜,被崔嵬骗入西荒丢下,遇上了讨封的黄皮子。

仗着师门撑腰,她伶牙俐齿、尖嘴薄舌将黄皮子精痛骂一顿。那妖精脾气也躁,一人一妖骂着骂着,原主直接上手,激的黄皮子精大怒,将人抓走。

她研究剧本,发现这段剧情简单到爆。毕竟黄皮子精修为不高,勉强化为人形,大师兄三剑下去,它便身首分离。

惺忪烛火朦胧,麻幌如夜幕云层堆积,可怜的几束光穿进,昏昏打在书页。女孩披着棉被裹紧,藕白胳膊拿起炭笔写写画画。

空气潮冷,密密麻麻的风争先恐后,意图挤进毛孔,钻进骨头,将她的血髓冷透、结冰。

“好冷。”她嘶嘶颤抖,搓搓僵硬的手,将炭笔收回小挎包,“要是有羊汤喝就好了。”

冬季,羊汤热乎乎的,挖一勺羊油辣椒,就着胡饼,香的很。

【宿主,睡觉吧,梦里都有。】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清晨,地处中南的雪厚厚堆积一层,大地苍茫,一片寒酥。羊皮靴子嘎吱嘎吱踩着雪窝,采采头戴兔毛帽、搭着紫色披袄、甚至还配有毛绒绒的耳衣。

顶着飒飒冬风,她爬了两个坡,累的扶树喘气。今儿天不好,化雪最冷,她不该出门。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系统,西荒还有多远?”

【宿主,开启地图功能需花费积50000。】

“……”想积分想疯了,她瘪嘴,甩甩手上沾的雪水,拿手帕擦干净后继续赶路。

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临近绝望时,装死的系统突然复活。

【宿主,前面有人。】

采采眼底爆发明亮的光,水洗过的潮湿眼珠充盈着希望之火。她朝前望去,远远的,一个黄色身影款款而来。终于、终于等到你!

她差点蹦起来。

“系统,你能确定来者身份吗?”撸起袖子前,冥冥之中,采采谨慎问了一嘴。毕竟她待会动作粗鲁、行为冒犯,若是认错人,尴尬可就大了。

【宿主放心,原著写黄皮子精爱穿玉子黄,跟她衣裳颜色能对上。】系统对自己判断依旧自信。

扶住拐杖,她扯下耳衣,将身子躲在樛木后眺望。天地苍白,大雪封山,鲜亮的黄是唯一的彩,像是雪地觅食的黄鸟。

“玉子黄,不是多艳的颜色,不过在雪地的确显眼。”揭开披衣,哈口气搓手,她做足了热身准备。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扭动过手肘脚腕,她站原地守株待兔,等一人一妖还差几步时,她倏地冲出去,抄起拐杖猛猛打。

“小妖精,敢向我讨封,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李为郗的师妹,自上善门而来,赴往西土,睁大你的眼记好了!”

左一拳,右一锤,采采占了先机,黄衣女子尚未反应,被她压制暴揍,只好在嘴里反复喊:“你是人是妖!竟敢打我!”

反向讨封?

“系统。”少女边伸出爪子往黄皮子精手上招呼,边搁心里笑:“她问我是人是妖?你说奇不奇怪?不愧是修仙世界,跟我过去听说的民间故事一点也不同。”

【……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认错妖了?】

“……你说什么!”心声未落,左前方乍然来了位穿玉子黄的少年,见着有人,过来三揖,眼冒贪婪精光问:“小姐,你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闻言,采采尴尬一笑,动作像被按了暂停键,呆滞原地,任由呼啸寒风成片成片砸在身上,连个哆嗦也没打。

“系统,你大爷的、哔哔哔—”

【……】

命运戏人,她勤勤恳恳出任务,不想闹成笑话一场。收回手,她拐半道又伸出为被打的可怜女子整整衣衫,舔脸求饶道:“可以不打脸吗?”

黄衣女子无辜被打,捂着脸皮直起腰。透过手指缝隙,采采惊恐发现这女人脸皮松动不少,松垂的肉皮溢出两指,至少得坠几厘米。

这形象,是妖精没跑了。什么运气她!

另一边,黄皮子精讨封未见回应,面露凶光上前,亮出獠牙冷笑:“我像人像仙?”

“……”采采缄默,这一幕可谓前有狼后有虎。

“滚——”这霸气的台词自然不可能来自心虚脚软的采采,而是打黄衣女妖口中说出,她语气冰冷,仿佛下一秒采采要被她宰了埋进棺材。

被人呵斥,黄皮子精不悦,正想教训教训无礼之人,扭脸却看见一个骷髅脸,他变换脸色,立马咧嘴一笑:“好嘞,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骷髅精姐姐,小的马上就滚。”

说着一溜烟跑了,快的连车尾气都瞧不见。

“……”

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选自《诗经.小雅.采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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