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成在付辛博强硬态度的坚持下,勉强休息了三天。彩排进入到尾声,所有人一刻不敢懈怠。第四天,等付辛博醒来,张新成早就溜号了。
吃过早饭,付辛博在跑步机上跑了个半马,恢复了些体能,冲过澡后,换了一身干爽的家居服。约摸着钟点,爽朗的秦姐估计快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心里刚念叨,门铃响起。
付辛博礼貌地开门。
“秦姐,今儿来挺早~”
却见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的女士,也约摸60岁上下,夹杂着银丝的卷发随意别在耳后,身着藏青色宽松针织衫,左肩挎着帆布包,手上拎了一只保温桶,右手里捧着一束花。
见付辛博半边身子撑着门把手探在门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外面的人先搭了话。
“你是付老师吧。我是新成的妈妈。”
付辛博一愣神,他记得这个声音,也忘不了这个开场白。
“……阿姨好。”
付辛博第一时间将人请进来,有些局促的接过花。
“要换鞋么?”新成的妈妈问道。
“不不不。不用。您请进,随意坐。”
付辛博找了一个花瓶,将花束草草的插进去,赶忙回到客厅。见那位女士还在当地站着,连忙又去吧台倒了杯水。
“成成买这个房子的时候,我来过一次,后来他装好,也不常回来住,我也没来过。”她边说边在客厅里转了转,终于在沙发落坐。
付辛博急忙把水端了过去。
新成的妈妈把保温桶放在茶几上,从肩上的包拿下来。
“其实,我早些时候就想来看你的,但成成不让,我也怕你刚过来,不太方便。这是我给你炖的排骨汤,最近洪湖的粉藕下来了,新鲜,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谢谢,您太客气了,麻烦阿姨了。”付辛博忙接过包,放在一边。
房间里忽然陷入一阵安静之中。
两人沉默许久。
新成妈妈从包里掏出一本小小的相册。
“付老师……”
“阿姨,叫我小付就行。”付辛博坐在一旁颔首。
“这是成成一岁时候的照片。”她缓缓翻开相册,放在付辛博面前。
“这孩子从小机灵,七八个月就想站起来,刚一岁多就能绕地上跑,常常把自己磕得青一块紫一块,也不爱哭,我为此没少操心。”
“这是他5岁时候拍的,小裙子是我问照相馆借的,你看,像不像个小姑娘。”付辛博应和着点点头,张妈妈继续道,“我那时候总想,他要是个小姑娘,就不会那么皮。”
付辛博凑近看了看,穿裙子的小新成的眉心上还被点了个小红点。
“这张是他上小学的时候,人家男孩子每天夹枪带棍打打杀杀,只有他喜欢跳舞。他肯吃苦,受伤了回来也不告诉我,从来不喊疼不喊累。”
“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我和他爸总因为生意上的事吵架,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懂事了,总是报喜不报忧。我那个时候忙,他一个人去北京上学,做什么,去哪里,参加什么比赛,都不和我讲。你看,他赢了比赛,才会寄个照片给我。”张妈妈用手指在照片上摩挲了一下,又缓缓翻到下一页。
“这是他上高中的照片。这时候他的照片我已经很少了。家里的生意也是在那时候出现变故的,我和他爸爸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是没办法凑出他的学费。我们其实已经接受孩子回来的事实了。结果有一天,他打电话和我讲,有个人愿意帮他,无条件的支持他上学。我劝他别被人骗了,他还和我吵了一架。那个人就是你吧。”
付辛博看着相册里瘦瘦高高的张新成,忽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原来那个时候,他是这么青涩。
张妈妈翻了下一页,自顾自的说道:“他读了自己喜欢的学校,学了自己喜欢的专业。这是他大学毕业的照片,是不是帅气很多啦。”
错过了他的毕业典礼,这张照片,付辛博曾在微信里见过,当时正在赶飞机,只匆匆看了一眼,等想下载的时候,已经打不开了。
只听见张妈妈继续说道:“阿姨应该早点感谢你的。只是那个时候,他每次打电话来都会提到你。一开始,他尊你敬你,但后来,我的孩子我最了解,他把喜怒哀乐都系在了你身上。”
“……”付辛博手里一哆嗦,立刻站起来,“阿姨,对…对不起。”
张妈妈伸手把付辛博拉回身边,“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那年,他忽然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多天,不吃不喝也不理人,人瘦了整整一大圈。我不知道你俩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这事儿肯定和你有关系。”
“后来,他和我说,他喜欢你。小付,也许你不能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我就是心疼,就是自私到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受到那样的伤害,不想看着他那么难过,却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才给你打了那通电话,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谁年轻时候还没有刻骨铭心的爱过一个人呢,总会过去的。”
“那个时候他很难过么?”付辛博垂着眼,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酸涩瞬间堵满了鼻腔。
张妈妈抬手,轻轻在付辛博膝头拍了拍,“那时候,你也应该很难过吧。”
难过么?那应该是他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时光了,独自一个人在黑暗里,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心和支离破碎的灵魂,一点点长回去,怎么会不难过呢?但好像从未有人问起过,就假装自己全都忘掉了。猛然被提起,竟生出了一丝委屈。
付辛博轻轻眨了眨眼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想把泪水硬生生逼回眼底,生怕一丝动静就会让那滚烫的液体决堤。
好在张妈妈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把相册默默合上,放进付辛博掌心里。
“那个时候,是我不对,不该唐突的去打电话质问你。你消失后的很多年里,成成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勤奋、努力、积极工作,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快乐过。前段,他给我打电话,我忽然就听到了很多年没听过的那种欢快的声音。就像小时候放学后,他每天坐在我车子后座,抱着我,给我叽叽喳喳讲学校里那些趣事一样。我就知道,是你回到他身边了。”
张妈妈笑着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我今天来,就是想把这个给你,因为我,你们可能错过了很多年,我现在把他小时候的时光都补给你,也来谢谢你还给我一个快乐的孩子。”
付辛博急于解释,慌忙站起来,“不是……不是因为您,我那个时候,我有错,我……”付辛博不可抑制的仰了头,一时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他是答应张新成要陪他过生日的,他也提前请了假,结果头天晚上,他身为队长和另外两个队员,被公司带去应酬。
那是一家他们常去的私人会所,本以为是寻常一顿酒,一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早喝完早结束,却没想到,对方百般纠缠。
眼见夜已深了,付辛博想起身告辞,一帮人见劝阻无果,只好端出一盘深水炸弹,为首那胖子红着脸扯着脖子喊:“有诚意喝了它,也不枉朋友一场,就放你们走!”
付辛博被灌了个七七八八,只好象征性喝了两杯。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按了。他不想某人听到担心。电话又响,按掉,电话继续打,大家也当有要紧事,付辛博只得指了指电话,起身和众人说:“我去趟卫生间。”
人刚进卫生间,便站不住,付辛博忽然意识到,那酒不对。一时间,他生出一丝恐惧,一种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出这里的恐惧。张新成的声音在电话里急切的询问。付辛博发了地址给他,只能不断重复,接我,来接我!
等待的间隙,有两次来人,在卫生间里寻他,喊了几声,无人应外面的人也就离开了。还有一次,有人在卫生间的间隔外,咣咣砸门,然后也骂骂咧咧的离开,直到他听到了张新成唤他的声响。
他们从后门匆匆离去,夏夜的风吹出了刺骨的凉意。付辛博没敢回工作室,张新成就带着他在附近随意寻了一处酒店房间。
付辛博把自己关在卫生间,强迫自己把胃里能吐的都吐掉,直到吐出胆汁来。又把自己泡在冷水里,直到被张新成从水里拖出来。意识如同浸泡在墨水里的宣纸,黑色的晕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清醒。他蜷缩在房间的沙发里,只记得头顶的灯明明灭灭,像被抽离了时间的维度。皮肤表面爬过细密的电流,每根汗毛都变成异常敏感的触角,连呼吸都成了钝痛的折磨,只有眼前走近的那个人,成了唯一的解药,逐渐幻化成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击着自己灼热的胸口。
忽而,一只冰凉的手掌,盖在了自己的额头,让他浑身颤栗着得到舒爽,他贪恋这种温存,哪怕一刻也好,他迎上去,吻了那好看的唇,解了浴袍,将人按到了床上。
熟悉的脸,熟悉的发香,就是这个人,只要是这个人,就怎样都好。
再后来,付辛博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的,他记得那人在挣扎,“哥,你醒醒。”“别这样,哥。”“哥,你放开我!”,他记得有人在他耳边呜咽,“疼。好疼啊~”,他耳边充斥了各种声响,自己的喘息,胸如雷鼓的心跳,海浪拍打着沙滩,山谷里幽深的吟唱……
他被电话吵醒的时候,已临近中午。房间里没有人,只看到床单上的污渍、血印和一地的狼藉。他又一次冲到卫生间吐了?
他想打电话给张新成,但公司的电话一个催一个的打来,问他在哪里,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只得简单收拾了,退房离开。人刚到公司,就被扣了,手机也被收去。
“仔仔没了。”昨晚和他一起的另外一名队员,坐在会议室的角落,见付辛博坐到他身边,头也不抬的讲。除了这句话,两人从此再无交流。
付辛博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得公司高层在上面不停的交代着,“管好你们的嘴。不得擅自接受任何采访。接下来一段时间,所有人封闭训练。”
会后,有人把付辛博单独留下,一张照片戳在他的胸口,“不管昨晚是谁带走你的,让这个小帅哥,嘴巴最好紧一点。”
娱乐圈一颗新星说没忽然就没了。活着的时候没受到多少关注,人没了全世界忽然就吻了上来,一时间舆论四起。先是粉丝不接受抑郁症的说法,明明头一天还在和自己饭撒,再后来就是各种传闻,在网上闹腾的沸沸扬扬。说是封闭训练,不过是换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把他们藏起来。
直到半个月后,舆论平息的差不多了,付辛博才被恢复自由,拿上手机的那一刻,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你是付老师吧,我是新成的妈妈。”
“好的,阿姨。”
付辛博在挂掉电话后,选择了换号消失。他冒着巨额赔偿的风险,坚持解约隐退。抑郁症出现的肢体僵化和刻板行为,让他无法登台,公司也怕再次闹出事情,最终同意放他离开。
从此红极一时的组合三人,一人平步青云,一人阴阳殊途,一人告病雪藏,再无相逢路。
隐退的那段时间,发病了,他就一个人在拉着窗帘的房间里硬扛。他对周遭事物全都失了兴趣,唯独一人,甚是想念。他靠着旧手机里的只言片语,一条一条翻着,度过不眠不休的时光。然后,就会梦到一个龌龊的自己,和那个人厌恶的脸庞,生理上会吐,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吐到胃出血。
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他,再每个难熬的时候,那是他唯一的解药。
后来,付辛博尝试去演戏,即使被小自己许多的导演在片场骂到狗血,他也不反驳,全部咽了,回去继续苦练演技,他只是想如果有一天,可以再看看他,远远站着就好。
等真的再在娱乐圈遇到的时候,两人已经成为陌路,张新成处处针对他,他就心甘情愿的受着。那是他应得的,他想。
他其实能感觉到,对方每一次的找茬里,是有着爱和不甘的,但他不敢,不敢把这一块的感情放大,他不知道张新成对他怀以怎样的态度,不知道在厌恶和屈辱中,那一丝不甘能占几分,他不敢给自己希望,也不想给自己再会伤害他的机会。
付辛博仰头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的顺着眼尾滑进鬓角,喉结在脖颈处滚得发颤。肩膀每抖一下,就像有根无形的线在拽着心脏往紧里收,他任由那密密麻麻的痛从胸口漫上来,裹住整个人。
“都过去了。”张妈妈从沙发上起身,伸出双臂,轻轻地拥抱了付辛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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