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艾斯顿大学被一阵压抑黏稠的气氛弥漫了。
那种感觉和布雷登·金的失踪不同。
失踪是悬疑和恐惧。
而这个,是绝望。
一个女孩,大二的学生,在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中,从歌德图书馆的钟楼上一跃而下。
尸体很快就被处理了,在大多数学生去上第一节课之前,校园警察就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清理了现场,用水管冲刷了那片花岗岩广场。
但你无法冲刷掉那种气氛。
我是在宿舍里,从普莉娅那里听说的。
那天早上我没有课,我难得地睡到了九点。
“你醒了。”普莉娅的声音很低,她正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但屏幕是黑的。
“怎么了?”我揉着眼睛,“你们怎么都没去上课?普莉娅,你不是有课吗?”
“出事了,克洛伊。”普莉娅说,她的表情异常严肃,没有了平时的那种八卦的兴奋,“今天早上一个女孩从图书馆钟楼上跳下来了。”
“……什么?”
“一个大二的,历史系的,”普莉娅压低了声音,仿佛怕隔墙有耳,“叫萨拉还是什么的。她就‘啪’的一声。从顶楼跳了下来。我化学系的一个朋友,他住的宿舍正对着那边,他正好看到了,他说……”
“别说了,普莉娅。”由纪的声音在发抖,“我……我不想听。”
“不,你得听。”普莉娅固执地说,“你得知道。因为他们又在说那个诅咒了。”
“诅咒?”我皱起了眉头,“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普莉娅惊讶地看着我,“艾斯顿诅咒啊。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艾斯顿大学,是建在一片不干净的土地上的。他们说,每隔一代人,这里就会有一次大清理。”
“……大清理?”
“对。先是一个男孩,”她竖起一根手指,“代表力量。然后,是一个女孩,”她又竖起一根手指,“代表智慧。当这两个祭品都献上了,它就会苏醒……”
“普莉娅,这太荒谬了。”我打断了她,我的后背在发凉,但我拒绝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这只是巧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理性,“布雷登·金是被谋杀的。这个女孩她……”
“她是自杀的!”普莉娅激动地说,“这就是诅咒的可怕之处!它不会亲手杀了那个女孩。它会逼她自杀。你想想,一个历史系的女孩,为什么要从图书馆跳下来?因为历史!因为这个学校的历史在召唤她!”
“普莉娅,”我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别再看那些校园都市传说的博客了?这根本不合逻辑。这所学校的压力是全美国最大的。你知道我们每年的自杀率吗?”
“……也许吧。”普莉娅看我如此坚定,也泄了气,“但先是一个男孩,又是一个女孩……这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是啊。”由纪小声说,“很不舒服。”
整个上午,我都待在宿舍里。我试图看书,但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普莉娅的诅咒理论,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先是一个男孩,又是一个女孩。
我拼命地,想把这个模式,和我脑海中那个最黑暗的部分彻底分开。
布雷登·金。
萨拉。
它们没有联系。对吧?
维罗妮卡。
她一直没有联系我。
自从那天晚上,我在“L'Orangerie”餐厅,昂首挺胸地从她面前走开之后,她就消失了。
她没有再给我发任何消息。她没有再开着她的“子弹”跑车来堵我。
而我,也坚决、坚决地,先不联系她。
她现在,一定正躲在哪个角落里,气得发抖,或者用她那个说“非洲是一个国家”的肌肉蠢货男朋友,来疗愈她那受伤的自尊心。
活该。我对自己说。
我感觉自己终于摆脱了她那该死的压迫。
我正处在我的新生之中。
“嗡——嗡——”
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抓过手机,心里“咯噔”一下。我以为会是她。
但不是。
屏幕上,是另外一个名字。
拜伦:嘿。你还好吗?
拜伦:今天校园里的气氛很糟糕。我听说图书馆的事了。
拜伦:我不知道你……你需不需要……找个人聊聊?
拜伦:我不想打扰你。但如果你……想出来走走的话。
拜伦:我在创始人树林。这里很安静。
创始人树林是艾斯顿校园里,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它在主校区的最后面,紧挨着物理系的大楼。那是一片被刻意保留下来的古老的橡树林。传说艾斯顿大学的创始人们,就是在这里,签下了建校的宪章。
我答应了他。
我需要呼吸一点正常的空气。我需要一个正常的人。
我来到小树林时,拜伦已经在那里了。
他正坐在一张长椅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又厚又旧的的书。
今天他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拜伦看到我,立刻合上了书,站了起来。
“克洛伊,”他对我露出了熟悉的的微笑,“你来了。”
“嘿。”我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的长椅上。
秋日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橡树枝丫,空气中是泥土和叶子的清香。
“你在看什么?”我指了指他腿上的书。
“哦,这个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沃尔登湖》。梭罗的。我每年秋天都会重读一遍。它让我觉得平静。”
我们开始闲聊,然后不可避免地,聊到了今天早上的那场悲剧。
“我不敢相信。”我低声说,“她才大二。我室友说,她是因为诅咒……”
“诅咒?”拜伦皱起了眉头。
“一种校园传说。”
“唉,”拜伦叹了口气,慢慢地说,“真正的诅咒或许是压力和孤独。”
“这个学校,它每天都在告诉我们,如果你不赢,你就是失败者。”
“但是,”拜伦继续说,“它从来不教我们输了之后,该怎么办。”
我突然,不可遏制地想起了维罗妮卡。
我想起了她在听到本的死讯时,那句轻佻的“被熊叼走了”。
我想起了她,在听到布雷登·金的死讯时,那句冰冷的“他活该”。
而拜伦……
拜伦比她好。
他是温暖的。
他是光明的。
他是正常的。
“克洛伊,”拜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他看起来很紧张。
“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
“嗯。”他从他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天鹅绒的盒子。
“拜伦,”我赶紧说,“你不需要……”
“不,你听我说。”他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条项链。
那是一条很古朴的银质项链。链子很细,吊坠是一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椭圆形小匣子。
“这是……”
“这是……我妈妈的。”他小声说,脸颊红了。
“哦,天哪,拜伦,”我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我不能要这个。这太贵重了!”
“不,不,不!”他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是什么‘传家宝’!我是说,这曾经是我妈妈的。她是个浪漫的人。她很喜欢收集这种旧东西。”
“她说,”他拿起那条项链,银光在他温暖的手掌里闪烁,“她告诉我,如果我将来,遇到了一个我心仪的女生。我就可以把这个送给她。”
“拜伦,我……”
“请你收下吧。”他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我,“这真的没有多少钱。它只是银的。它只是一种心意。”
“而你,”他看着我的眼睛,“你是我唯一想送的人。”
你是我唯一想送的人。
我被他这番话打动了。
我那颗在维罗妮卡的风暴里,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刻,被他这句话治愈了。
我点了点头。
“我能帮你戴上吗?”他问。
我又点了点头。
我转过身,撩起了我那乱糟糟的金发,露出了我的后颈。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个搭扣扣上。
“……好了。”
那枚项链落在了我的锁骨之间。
它很凉,但却意外的很沉。
我转过身。他没有后退。我们离得很近。
“克洛伊……”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那种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光芒。
“请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我被告白了。
克洛伊在大学找到了意中人。
我脑海里,那个刚来大学时许下的愿望,在这一刻……
实现了!
我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比我还兴奋。
“为了庆祝,我想邀请你去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
“嗯!”他用力地点头,“我在校外,租了一个很小的单人间。就在主街那个‘旧书店’的楼上。那里很安静,我我想为你做顿饭。”
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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