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戴不牢的面具

楼梯间事件后的头两天,伊一确实过得像惊弓之鸟,走路都恨不得贴墙根。但伊一同志有个巨大的优点——心大,且擅长自我开导。

怕什么怕!方淮又没证据!他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那个“是不是……”后面说不定就是“是不是选修课坐我后面第三排那个”?或者“是不是在食堂把汤洒了溅到我鞋”?大学那么多人,我跟他又没什么交集,毕业之后谁还记得谁啊!

至于那把伞……话题转的莫名其妙!上了年纪的男人总是喜欢想当年?还是单纯的跟我怀念青春?

还有那颗薄荷糖!寒酸就寒酸吧!我只是公司里一个小透明,就算加上和他曾经是大学校友的关系,也不能要求我记得他的生日还提前给他准备多么精美的礼物吧!礼轻情意重薄荷糖当礼物也聊胜于无吧!

经过一番堪称“逻辑鬼才”的自我安慰,伊一成功地把那晚的惊吓和尴尬打包封存,丢进了记忆的回收站。她又重新戴上了那副在公司里“开朗活泼、人畜无害”的社交面具。该说说,该笑笑,和新传部的同事插科打诨,和林薇一起吐槽食堂的奇葩新菜式,甚至在茶水间碰到方淮,也能硬着头皮挤出个不那么僵硬的“方总监好”,然后火速灌水溜走——虽然速度还是比兔子快,但至少不是同手同脚了。

她努力让自己相信:只要我表现得足够正常,方淮就会觉得楼梯间那晚只是她怕黑导致的短暂失态。至于大学那点微不足道的暗恋?早就随风飘散了!谁年轻时候还没个见色起意的对象了?

楼梯间的那晚,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方淮精准规划的生活里荡开了持续的涟漪。

伊一那瞬间因“是不是……”而爆发的巨大慌乱,像一道清晰的解码信号,彻底印证了他关于“大学时期伊一对他有好感”的猜想。这个认知,带着一种奇异的、他从未体验过的笃定感,悄然扎根。

而关于雨伞的试探,结果虽然出乎意料(她完全不记得),却意外地剥开了那层温暖的迷雾,露出了一个更纯粹也更让他心头微动的内核——一个纯粹的、甚至不自知的善意给予者。那个雨夜的形象和眼前这个努力装没事、实际慌得一批的伊一,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方淮发现,确认了这件事后,自己心情莫名地不错。甚至看到伊一重新戴上那副“开朗”面具、在他面前努力表演“我很正常”的样子,也觉得……有点可爱?

他并没有刻意去“围追堵截”,那不符合他一贯高效精准的作风。但他开始用一种更微妙、更公开的方式,来“享受”这个发现。

一次跨部门项目协调会结束,大家收拾东西准备散场。市场部的一个同事随口问方淮:“方总监,听说您也是A大毕业的?好巧,新传部那边好几个也是呢,像伊一她们。”

方淮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正低头猛收笔记本、假装自己很忙的伊一,语气自然得像在陈述事实:“嗯,是校友。” 他顿了顿,在伊一快要松一口气时,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室,“我记得,好像还一起待过……校辩论队?”

“噗——” 正端起杯子喝水的林薇差点喷出来,瞪大眼睛看向伊一。

其他同事也纷纷露出惊讶或感兴趣的表情:“哇!真的吗方总监?伊一你还参加过辩论队?看不出来啊!”

“方总监和伊一原来是老队友啊!”

伊一:“!!!”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副“我很正常”的面具瞬间裂开一条缝,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校辩论队?!她?!和方淮?!她大学四年最接近辩论队的就是路过他们的训练教室门口!方淮在说什么?!

她下意识地就想否认:“我……”

“时间有点久,记不太清了。”方淮适时地接过了话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可能记错了系别。” 他轻描淡写地把“可能记错”的锅扣在了自己头上,却成功地在所有同事心里种下了“方总监和伊一大学就认识,可能还挺熟”的种子。

伊一到了嘴边的否认,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呵…呵呵,是啊,可能记错了……”

记错个鬼啊方淮!你这种精准得像原子钟的人会记错?!你就是故意的!你想干嘛?!拉我下水吗?!什么仇什么怨?!

自那以后,“校友”尤其是“可能一起待过辩论队”这个梗,就在两个部门之间微妙地流传开了。

市场部和新传部合作的项目碰头会,总会有人打趣一句:“哎,方总监,伊一,你们老校友/老队友多交流交流呗!”

茶水间相遇,也会有同事笑着问:“方总监,当年你们辩论队谁更厉害啊?”“伊一,看不出来你深藏不露啊!”

连林薇都私下拷问伊一:“一一!你居然瞒着我!你跟方总监大学真认识?还一起打过辩论?快从实招来!”

伊一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她根本不记得什么辩论队!每次被问起,她都只能含糊其辞:“啊?没有没有,就是普通校友……”“方总监记错了啦,我没参加过……” 她努力维持着笑容,心里却在疯狂呐喊:方淮!求你做个人吧!别再说了!

方淮将伊一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他看到她被同事打趣时瞬间的僵硬和眼底闪过的慌乱。

他看到她努力挤出笑容否认“辩论队”时的不自在。

他看到她试图转移话题时那笨拙的样子。

她似乎……非常不习惯成为这种焦点?非常抗拒被审视?

这个发现,让方淮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他联想起大学时期,她的生疏和躲避。当时他只是觉得困惑,现在想来,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对他有好感?更可能是因为……她本身就不喜欢、甚至害怕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尤其是在和他有关联的情况下?

她雨天递伞时那种果断和纯粹,与之后在校园里认出他后那种极力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姿态,似乎有了一个更合理的串联解释——她给予善意时是纯粹而勇敢的,但当这种善意可能将她推到聚光灯下、尤其是与他这样“引人注目”的个体产生联系时,她本能地选择了退缩和隐藏。就像现在,在公司里,一旦“校友”甚至“疑似队友”的身份被公开讨论,她就立刻变得紧张和不自在,努力想撇清关系。

这个新的猜想,让方淮心头掠过一丝了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他看着伊一在同事善意的调侃下努力维持笑容、实则如坐针毡的样子,决定暂时收手。

他不再主动提起“辩论队”或“校友”的话题。但当别人问起时,他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用“可能记错”来模糊,而是用一种更中立、更平淡的语气回应:“嗯,是校友。” 或者,“大学活动太多,记不太清细节了。”

这种态度的微妙转变,让那些打趣渐渐少了些。但“方总监和伊一是A大相熟的校友”这件事,已经成了两个部门心照不宣的“常识”。

伊一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校友”这个标签暂时撕不掉了,但只要方淮不再添油加醋,她还能苟住!她努力重新戴好“开朗活泼”的面具,试图让自己真的“想开点”。

然而,她没注意到的是,方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以前更频繁,也更沉静。他不再需要刻意制造“偶遇”或抛出爆炸性话题,他只需要在她以为风平浪静、放松警惕的时候,平静地叫一声她的名字,或者在她汇报工作时,用那沉静专注的目光多看她几秒,就足以让她那刚刚粘好的面具边缘,再次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

比如现在。

项目周报提交后,方淮把伊一单独叫到了他的办公室(理由正当:确认一个媒体投放的细节)。

公事很快谈完。伊一正暗自庆幸这次是纯工作、没幺蛾子,准备告辞时,方淮却放下了手中的报告,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闲聊般的随意。

“最近工作还顺利?”他问。

“挺…挺好的,谢谢方总监关心。”伊一立刻进入官方应答模式。

“嗯。”方淮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这个动作让伊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平淡地提起:“说起来,A大东门那家开了很多年的奶茶店,好像还在?他们家的芋圆西米露……”

伊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大学最爱喝那家的芋圆西米露?!难道他……?!

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是装傻还是承认时,方淮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骤然紧张的脸,话锋自然一转:

“……上次听林薇提了一句,说你们以前常去。”他轻描淡写地把信息来源推给了林薇。

伊一提到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落回原地,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又是这样!又是这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踩在她敏感点上的话题!她强扯出一个笑容:“啊…是啊,是挺怀念的……方总监您要是没事,我先回去工作了?”

“去吧。”方淮颔首,目光却在她转身时,清晰地捕捉到她如释重负般悄悄呼出那口气的小动作,以及她快步离开时略显仓促的背影。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方淮的目光落在桌角——那里放着一颗新的、印着俏皮薄荷叶的银色薄荷糖。他伸手拿起那颗糖,在指间轻轻转动。

镜片后的眸光深邃而沉静,带着一丝了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想要探寻更多的耐心。

她果然还是不习惯。即使努力戴上开朗的面具,只要轻轻触碰一下那些可能暴露她“曾经”的线索,那副面具就会立刻变得摇摇欲坠。

这种感觉……很特别。就像发现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关于她的秘密开关。而他,似乎并不介意多花点时间,慢慢地、耐心地,去了解这个开关背后,那个既勇敢给予善意、又害怕被聚光灯笼罩的、矛盾的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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