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切都和我想的不一样

Jeffery回来了。

众和集团组织架构的官方版面,重新出现了执行副总裁徐云峰Jeffery的照片和简介。

马杰偏偏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这无声的宣告,而是在Thomas的继任者Julie召集工作汇报会议的时候,才突兀地得知这个消息。

会议是临时召集的,徐云峰才复职就下凡。Julie准备得很周到,马杰什么都不需要做,几乎是两眼放空地坐上了会议桌——是的,他现在再也无法安心躲在角落。他不得不和徐云峰坐在同一张会议桌上,只要不是刻意躲避,就一定能看见对方的脸。

整场会议谈笑风生,热闹非凡,只在马杰汇报部门情况的时候略微冷清下来。马杰低哑着声音埋头汇报,只想速战速决。徐云峰却突然打断了他,问了一个很轻松的、调节气氛式的问题。马杰可以回答的,他甚至微微张开唇齿,做好了回答的一切准备,但却说不出话。

会议室有一瞬的寂静。

Julie迅速地接上了话题,开启新一轮的谈笑风生、热闹非凡。

马杰。徐云峰截断Julie的笑声,使会议室重归寂静。怎么了?

Magic你还好吗?Julie立马跟进关心。不舒服你就说,要先回去休息吗?

马杰想说没关系,但他仍旧说不出话,只有微微用力抿住嘴,带出一个酒窝,摇了摇头。

Magic很勤奋,他很能担事,就是最近加班多太累了,累的时候就是容易生病,容易不舒服,自己也没办法控制的。Julie又笑着向徐云峰解释。

她是很好的领导,明知道马杰和徐云峰明面上的过节,也愿意若无其事地为他说话。

没关系。徐云峰不带情绪地说。人人都有自己的病。

马杰低下头,竟然想笑,他努力忍住,不自然地偏开脸看向会议桌的另一端,像一个在军训合练向右看齐时偏偏向左看的刺头。

曾有一度,马杰试图尖锐化他和徐云峰的关系。

自从发觉了自毁的念头,他反而有了求生的本能。他四处打听徐云峰的私生活,因为问题过于僭越,几次吓得Peter彻底炸毛,尖着嗓子骂得他抬不起头。

不过Peter也确实在放松警惕的时候八卦过徐云峰,说Jeffery一贯是体面人,纵横商场周全利益手拿把掐,维系家庭这种小事更是手到擒来,前几年还听他助理说他每逢清明即赴江南祭奠岳丈。

他结婚了?马杰皱眉。

这还用问吗?Peter又尖着嗓子,满嘴跑火车。Jeffrey如今地位成就,他没娶十个已经很收敛了。

没过多久,马杰的小动作就传到了徐云峰耳朵里。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徐云峰带着他逛商超,一边挑选生猛海鲜,一边好似随意地问:你最近很关心我的感情状态?

您别误会。马杰表面赔笑,实则挑刺。就是觉得您地位高贵成就非凡,怎么也不可能单身。我怕自己拉低了您的道德水准,咱们国家可不提倡出轨。

我离婚了。徐云峰很随意地说。

马杰迎面对上一只帝王蟹,一只很庞大的帝王蟹,在水箱里直视着他,兜住蟹鳌、支开长腿,摆出了相扑运动员的姿态,像是随时准备冲出来和人打一架。

我会做龙虾。徐云峰看着旁侧水箱里的波士顿龙虾。很麻烦,但可以做。

您可真了不起。马杰满口恭维,实则挑衅。您都做给谁吃过?

徐云峰还看着龙虾,像是很不悦,隔了片刻才说:我会做,但并不给别人做。

那天徐云峰还是做了龙虾,摆盘还带着完整的虾壳。这对于马杰来说太洋气了,他只用筷子尖挑开壳看了一眼,无从下手。徐云峰拿了一支银匙,沿着壳轻轻拨动,里面的虾肉是切好的,裹在其他洋气的食材中,已是最适口的状态。

放心。徐云峰好似温情体贴。都为你考虑好了。

马杰故作尴尬,实则挑事:真遗憾,我不吃龙虾,没有福气品尝您的手艺。

徐云峰又拨弄两下,放下银匙,扶着桌沿支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过来:你怎么了?

他还戴着围裙,但气势已经变了。

仿佛柔情似水都是假象,颐指气使才是底色。

我不吃这个。马杰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预备着徐云峰又做出什么他意想不到的上等人行为。

徐云峰重新拿起银匙,又拨了一下壳,突然将银匙一搁,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顿饭吃完,谁都没有动那盘龙虾。

但也仅此而已。

也曾有一度,马杰试图合理化徐云峰和自己的关系。

陆续又去了几次高层领导出席的应酬场合,马杰旁观了徐云峰在社交场上的长袖善舞、魅力四射。看着旁人为徐云峰折倒的情态,马杰鄙夷地想。你们都被蒙蔽了,徐云峰是什么好人吗?他也就只有一个完美的表象。

毕竟权力、地位、财富,徐云峰有。头脑、魅力、能力,徐云峰也有。甚至亲密关系里的照顾、体贴、情切,徐云峰也可以有。

能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商业社会里形成吸引力的元素,徐云峰应有尽有。

想着想着,马杰突然迷茫起来,一个人能这么完美似乎很难说只是表象。

这么完美,就很难理解,为什么他还会想从楼上跳下去。

时间长了,有时连马杰自己也觉得,两人的来往似乎也很难说是因为徐云峰的命令和要挟。即便他没有倾心折倒、自荐枕席,至少也是致//幻染//瘾、不可自拔。

大概是过于亲密的肉//体关系足以潜移默化地让人产生一种情感上的幻象,或者也有可能就是专属于社畜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原本不情愿做的事情,认真做久了,也就认真了。

尤其有时在清晨醒来,徐云峰的手臂还环绕着他的身体,覆盖着他的肌肤。

或者有时在深夜下班,徐云峰的车静静候在车库,在他还没看见的时候亮灯提醒。

乃至有时遇上特殊的日子,甚或并没遇上特殊的日子,徐云峰会给他准备礼物,从花束到高级成衣,从蛋糕到数码产品,再到一对戒指,徐云峰很随意地让他戴上其中一个,又很高贵地自己戴上另一个。

抑或有时他们一起坐在江景大平台的露台上,坐在局促小公寓的餐桌前,徐云峰的声音因为距离靠近而柔和地低沉,仿佛是产自身体之内极深处的共鸣。马杰很难再毕恭毕敬洗耳恭听,他往往会呆呆地看徐云峰,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看来人如其名是真的。

那人是拨云撩雨、跻峰造极。

自己是火烧木底、一地灰烬。

有一回,徐云峰带他出去进行高贵的用餐。到了会所,进了包厢,马杰才发现那里还有徐云峰的两三个心腹。徐云峰完全没有提前知会。

虽然只是那两三个人,但马杰是跟着徐云峰来的,他们都看见了。

马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肌肉记忆的点头哈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连同Thomas在内,他们对待他都有种短促敷衍的客气,簇拥着徐云峰坐在主位,又招手让他坐在徐云峰身边。

不不。我还是坐在下首。马杰赔笑。

你坐在下首干吗?Thomas瓮声瓮气。你又不是Jeffery的——哦你还真是Jeffery的下属。

所有人都笑了,包括徐云峰,他很高贵地、又很随意地拿起热毛巾擦手,配合上同样高贵、又同样随意的笑。

他们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马杰身上停留很久,马杰最后还是坐在下首,正对着主位上的徐云峰。

菜肴上齐后,他们遣走侍应生,让马杰关上门。席间聊起正事,涉及某个不太听话的板块该如何处理,涉及某位市领导子女的工作安排,还涉及到了生产副总裁高铭。

高铭太土了。Thomas明晃晃地嘲笑上司。他的招数都是我们玩剩下的,放在十年前我也看不上。

人人都有自己的局限。徐云峰把挤兑的话说得很体面。这是一定的。

是的,是的。所有人都附和。一定是这样。

没有马杰说话的份,他只是看着徐云峰伸手去拿毛巾,却又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没有拿起。

是毛巾凉了。

马杰立刻佝着背起身:我请人换热毛巾。

徐云峰优雅从容地点头允准。

推门时,马杰听到Thomas说:这么看Magic确实不错。

听话,是吧?另一个人笑着接口。

侍应生就站在门外,听见门开的动静就殷勤地回头。

马杰露出酒窝:麻烦换一下热毛巾。

好的。侍应生说着,以为他要回座位,伸手关门。

不,我出去一下。马杰说。

包厢里面有洗手间。侍应生还在殷勤。

不。马杰露出酒窝坚持。我要出去一下。

他只走出去几步,身后方向又有旁的侍应生追上来问: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马杰又露出酒窝。我……出来打个电话。

他举起手机点了点。

好的。侍应生说。有什么需要您随时说。

他又只走出去几步,对面方向又有另一个侍应生小跑着迎上来问:先生,请问是V1包厢有什么需要吗?

马杰看他戴着耳麦,明显是得到了消息赶过来的。

没有。马杰直接把手机贴在耳旁。我出来打电话。

好嘞。对方很殷勤地躬身。有什么需要您随时说。

马杰不由自主留意了他躬身的动作,很熟悉,简直是切身体会的熟悉。

会所有一片面积不大,但打理得很漂亮的小花园。马杰走了进去。

很漂亮。但是没有人。

回过身,马杰看到有侍应生候在小花园门后,像是准备随时迎接他回到徐云峰高贵的V1包厢。

马杰忍不住笑了。

能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商业社会里形成吸引力的元素,徐云峰应有尽有。

可徐云峰对他,唯独没有尊重。

他是徐云峰工作中的下属,也是徐云峰生活中的侍应生,听话就是他最大的美德。

当然,上司本来也没必要尊重下属,真金白银打的VIP贵宾更没必要尊重为养家糊口而流水飘零的侍应生。毕竟有的是愿意听话的人,随时可以替换不愿听话的那个。

想尊重这事,那不是僭越了吗。

马杰压抑住身体之内某种破碎的冲动,仰头望着没有遮挡的天空。

天气很好,头脑也很清醒。虽然情感会混乱,想法会动摇,但直觉永远准确——现在一点都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会想从楼上跳下去。

还是想跳。

马杰低头看看自己所在的会所Ground Floor。

真是徐云峰选的好地方。

回到江景大平层,马杰开始收拾自己的生活日用。

徐云峰起初没有注意,以为他是在做家务,说了几次等佣人来做,没听见马杰回答,才起身去看了看。

你这是在干什么?徐云峰看见马杰收了一半的行李箱。

没什么。马杰低着头忙碌,勤奋得让人心烦。今天见了各位领导,他们都很尊重您。想想是我太僭越了,都快住到您家来了。

你和他们能一样吗?徐云峰不能理解。

马杰顿了顿:我当然不能和各位领导相提并论。

我是这个意思吗?徐云峰气笑了。马杰,你动动脑子。

马杰彻底顿住。

然后马杰抬头望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说你什么了?徐云峰看着他下垂的、可怜巴巴的眼角,还奇怪他今天又怎么了,怎么隔一阵儿总有几天喜怒无常。

跟您比,我是没有脑子。马杰语无伦次。Thomas他们有脑子,他们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我从来不知道您在想什么。

这听起来像是马杰在沮丧自己不够贴心。徐云峰觉得他幼稚得有点可爱,还会为这种事不高兴:本来就不是人人都会揣摩钻营,人的性情也是天生的,你不要自寻烦恼。

马杰低下头不再看他,继续勤奋地收行李:对,他们和您才是一路人,我不是。

徐云峰这就不明白了,和Thomas他们吃一顿饭而已,马杰难道在吃醋吗?他倒是不介意,只是马杰选择的吃醋对象过于离奇,简直有点侮辱他了。

他倚在门边,看着马杰吭哧吭哧收拾完,拎起行李箱要往外走,才抬手扣住马杰的肩头,还觉得自己很温柔:别闹了。

马杰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没说话。

把箱子放下。他说。

马杰没有动。

徐云峰抬手看看自己高贵的手表,解开表带:今天时间很充分,先洗澡。

马杰后退了一步。

来。徐云峰伸手去安抚他。

马杰露出一个可怕的、徐云峰看不懂的表情,随后把行李箱对着徐云峰扔了过来。

箱子很轻,本来也没装多少东西,徐云峰抬起手肘就挡住了。

可这个举动很吓人。

你什么毛病?徐云峰忍不住发火了。

马杰躬身躲在房间角落,看起来好像很害怕。他抬起头,眼角红了,更显得可怜巴巴。

对。马杰突然说。

徐云峰惊讶地看到马杰的眼角渗出泪水。

我有病,徐云峰。马杰说。你知道吗?我想从楼上跳下去。

你什么意思?徐云峰眯起眼睛,不可置信。

我想……从楼上……跳下去。马杰支离破碎地哽咽。

为什么?徐云峰不能理解。

马杰满脸挂着涕泪,竟然笑出来:你问我为什么?

你什么意思?徐云峰敏锐地意识到马杰是在指责自己,可这动摇不了徐云峰,他的防御滴水不漏。这是你第一次告诉我你想跳楼,我并不知道原因。

你知道!马杰哭得更崩溃了。是你,就在这里,就在这张床上,你强迫我——

强迫?徐云峰又眯了眯眼睛,还是不可置信。

好,马杰。他的话音没有情绪,身体却微微后仰,更显得居高临下。你再想想,就在这张床上,昨晚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强迫你了吗?

你闭嘴!别说了!马杰崩塌地跪倒在地板。我都想跳楼了!你别再说了!

不必拿跳楼威胁我。徐云峰很从容。你想要什么条件可以直接说。

马杰哽咽着,也不可置信地看过来:威胁你?

他像是忽然冷静了,连话音都温和地平稳,只有眼泪还在往外冒:我说我想跳楼,你只觉得我是在威胁你?你只觉得我是在和你谈条件?

只有他的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淌,从下颌落在地板:就没有可能,我是在求你?

我在求你了,徐云峰。有一刻,马杰说得很可怜。

我在求你了!徐云峰!下一刻,他又崩溃得更不堪。

这一次的崩溃延续了很久,以马杰的身心透支为终。

在马杰再也喊不出来,甚至哭不出来,只剩下喘息声的时候,徐云峰好整以暇地问:说清楚,我不明白你求我什么。

你明白的。沉重的喘息声中,马杰说得很吃力。让我走。

可以。徐云峰说。这是你的自由。

说完,他俯身捡起行李箱,在马杰面前放正了。

把地板擦干净。他说。然后你可以走。

就这一句话,马杰的崩溃就好像被噎住了。他呆了一会儿,爬起来去了盥洗室,出来时脸上带着潦草的水迹。他真的拿了工具来吭哧吭哧擦地板。擦完之后把一切收拾整齐,才拎着行李箱一路走出玄关。

他都几乎要关门了,又拉开门缝,躬身说:再见。

徐云峰抱着手臂,看他耷着眼角关门,笑了。

再见。

当然会再见。

马杰拎着行李箱,一路坐地铁回家,钥匙插进锁孔,只转了半圈,门就开了。

怎么?马杰肿着眼睛疑惑。是他离开家时忘记锁了?

他没有再多想,拎着行李箱进去,就在门厅看见了一双鞋。

高贵的,属于徐云峰的鞋。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见徐云峰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灯,正在晦暗处看着他。

时间是很充分,足够徐云峰再次做出他意想不到的上等人行为——这个上等人好像以为他突然炸裂的崩溃和突然恢复的理智都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情//趣,对他一切激烈的言语和反抗都报以纵容的笑意和逐渐过分的肢体接触。

后来发生的事情,有很多细节马杰已经不愿回想。

唯一无法忘怀的、每每想起都深觉惊恐的,是徐云峰以一种理所当然的缱绻对他说——

我爱你。

这也是我的自由。

我是有病,徐云峰。马杰闭上眼睛。你更有病。

麻秸:熏风。你有病。

熏风:我觉得你说得对。这就是我们的共同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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