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余意识到自己是个游戏NPC的时候还在分拣垃圾。
运气很好，她捡到了一台光脑。
垃圾场这种地方的工作，但凡有选择的人都不会长久地做下去。
熏得人眼睛发花的恶臭和总是比其他地方高一点的污染等级让裴余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变得不像人。
直到今年，同期员工居然只剩下她一个。
在这种背景下，‘老员工’裴余一些无伤大雅的捡破烂行为公司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光脑看起来很完整，各种功能都正常，裴余迅速淘汰了自己不知道已经过时多少代的老旧光脑，将新光脑接入了自己的数据接口。
幻听也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最开始是一句。
后来是两句。
逐渐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已经过了足足三天。
已经可以平静接受“既然是被人扔掉的光脑有点毛病也很正常”时，她被裁员了。
裴余当场发疯，公司立即把她遣送回家。
凌晨三点，邻居带着她去决斗场解压。
解压的方式是看决斗场清洁工打扫卫生。
“这是我朋友，决斗场的工作虽然有编制，但你看多辛苦啊。”好心邻居拍着裴余的肩膀：“你看她们凌晨三点还要工作！没关系的，你可以gap一段时间嘛，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裴余面无表情：“希望你在背负着和我一样贷款的情况下再说这种话。”
邻居无语凝噎，站起来拍了拍裴余的肩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一会就回来，你别走啊！”
她坐在场边吸营养剂，旁边贴着联邦的巨幅禁止宣语：禁止在非营业时间进入决斗场，违反者罚款1000。
因为是熟人带来的，那个戴着帽子清洁工对裴余视若无睹，裴余看着她从看台栏杆打扫到赛场中央，邻居还没回来，她打了个哈欠，嘴里突然进了几滴雨。
暴雨来得很急，裴余才迈出一步就被倾盆大雨淋了个透心凉。
她咬牙切齿，人真是倒霉到一种地步，连续发生这种喝凉水都塞牙的事情也是世间罕见了。
戴着帽子的清洁工不知道去了哪里躲雨，场上只剩下裴余一个人，她找了个屋檐把自己塞进去，继续嘬着营养液等雨停。
雨幕中传来窸窣声。
裴余探头去看。
那个戴着防毒面具的猎人从围墙伸出了半颗脑袋，确认没人后才蹑手蹑脚翻进决斗场，他穿着拼凑的二手护甲，腰间别着教会发放的廉价回收袋，是很典型的垃圾猎人。
这类玩家专挑仲裁者扫描间隙潜入禁区，捡拾清洁工来不及清理的装备或者义肢残骸卖给黑市或者教会，毕竟就裴余的观察来看，这破地方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吝啬。
联邦政府对于这种薅联邦主义羊毛的行为深恶痛绝，所以决斗场墙边的清洁工工作手册里就写了一条职责：一旦发现未授权访客，请及时上报监管者系统，特殊情况下，可直接清除。
裴余又不是清洁工，出于穷鬼对穷鬼的同情，她靠在钢梁上，决定权当看不见。
“今天运气不错。”猎人踢了踢看台边还没来得及收的能量盾发生器残骸，劣质变声器让他笑得像旧日电影里的反派：“系统居然没刷新清洁工。”
“咔嗒！”，猎人踩断了清洁工刚刚掉在场地边的钢丝球。
地上那个看起来像一团头发的钢丝球此刻浑身冒着电光，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防毒面具后的眼睛眯了起来，猎人缓缓抽出腰间的电击棍：“哦？刷新了的？”
“出来吧，小老鼠。”他敲打着看台护栏，电火花在潮湿的空气中噼啪作响：“我闻到仿生皮的焦味了。”
可能因为是裁员两个字破坏了裴余的大脑防御机制，总之她耳边的系统音突然炸响：“警告：任务进度滞后35.8%。”
什么鬼？？？
莫名其妙的认知在一瞬间涌入裴余脑海：为保障联邦最高机密的不可破坏性，所有在工作中同步率异常值超过80%的清洁工将直接移交仲裁者处理；同步率异常值为70%—80％的员工需及时回分部进行“异常行为扫描分析”。另：工作时间偷懒导致的所有损失由员工本人承担哦～
裴余知道仲裁者——联邦杀手锏，无情的执法机构，对外负责配合缉核部维持社会秩序，对内负责“清理”异常员工，在裴余的记忆中，被仲裁者盯上的人几乎没有活口。
“异常行为扫描分析”裴余也知道，她还记得她偶然认识的审查部工作人员摆手安慰她：“别担心啦，就是扫描一下你的数据库，如果发现了骂单位骂同事或者泄露机密什么的才会惩罚啦。”
裴余当时就沉默了。
打死她也不相信真的有牛马没骂过单位。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针对联邦政府工作人员的监管程序吗？？？
她只是一个无辜路过的的路人啊！就算是非法闯入决斗场也只罚款1000。
罪不至死吧！！！
耳边突然响起系统令人牙酸的倒计时，正式提醒她，她真的暂代了这个要命的清洁工身份。
三秒后，如果她还没合理解释自己的为什么不干活，她的异常数据就会强制更新到监管系统，并同步给异常数据的“清道夫”——仲裁者-7型。
真是要命了。
裴余不会打架，如果在小时候在垃圾场抢吃的也算战斗的话，那她也不算毫无胜算，毕竟邻居评价裴余最强的战力就是当年在组长办公室叫嚣：“工作这么久两天年假不能批吗？！”
猎人越来越近，裴余心跳越来越快，摸遍了浑身才找到一管营养剂的空瓶子。
死马当活马医吧。
两秒。
猎人蹲下身，电击棍捅向钢梁下的阴影。
一秒。
裴余扑了出去。
决斗场重金打造的沙地吸收了落地的声响，猎人在被她扑倒的瞬间咒骂着转身，电击棍擦过裴余的肩甲，烧焦的合成纤维味混着雨水灌进她的鼻腔。
裴余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拧，期盼在自己脆弱合金手腕断掉前听到另一声骨骼错位的脆响。
还没来得及露出半个笑容，猎人突然化作一团虚影，电击棍从另一个角度劈向她的后颈。
全息诱饵！
裴余听说过这个道具：能够生成逼真的全息投影迷惑敌人，适用于对抗、副本逃脱及各种危险任务中的潜行环节。
最重要的是，单个售价高达三万联邦币！
他根本不是穷鬼！
不是穷鬼来捡什么垃圾啊！
“嘿，你刚刚是在偷懒吗？NPC也会偷懒？“裴余径直撞上决斗场护栏，还没来得及修复的护栏应声而断，裴余十分不幸却又幸运地摔了出去，电击棍只是命中她的大腿，公司赋予她的低级机械义肢瞬间裂开，露出里面黑糊糊的廉价金属件，玩家看了一眼，兴致缺缺：“拆你们这种低级NPC的零件，只能在教会换到三张赎罪卷，或者去黑市商人那里换一瓶记忆清洗剂，啧。”
裴余脑中的倒计时滴滴滴地响，监管者系统即将重启的倒计时烫在她视网膜上，刚刚发送的消息还在慢悠悠地转着圈，而仲裁者-7型到达这里只需要一分钟。
好消息：虽然消息没发出去，但是上级出动了仲裁者；
坏消息：仲裁者是来处理她的。
五十五秒。
裴余强行拧身，没时间在意剧痛撕开了她的神经传感器，她踉跄跪倒，程序自动弹出故障提示：【左下肢传动模块受损，修复还需42秒】。
“哇哦，听说疼痛模块是你们唯一真实的感觉？”玩家有些吃惊，轻而易举地将裴余刺向他眼睛的缝隙刷挡开，然后踩住她的背，电击棍尖端抵住她的后脑，突然道：“哟，居然是个觉醒的清洁工？教会肯定愿意出高价......”
他的话被掐断在喉管里。
十八秒。
没时间了，裴余几乎看到了仲裁者极速前进时闪烁的红光。
裴余半撑起身，右手五指深深插入自己的胸腔。
这是她的秘密。
发现自己的核心具有腐蚀性这件事是在七岁多，裴余捡垃圾的时候被坍塌的钢架压倒，金属棍穿透她的心脏，她却没死。
反而是金属棍被熔成的一摊反光的液体。
这个动作超出所有NPC行为逻辑库的定义，猎人愣住的半秒里，她已经扯出她的心脏。
淡蓝色的光球表面布满黑色裂痕，像颗被摔碎后又粘合的玻璃弹珠。
当猎人意识到危险时，裴余已经暴起将心脏按在了他的防毒面具上。
十七秒。
“滋——“
足以熔解钛合金的能量流喷涌而出，他的身体在光芒中剧烈抽搐，尖叫声被面具闷成不成调的呜咽。
裴余趁机翻身滚开，破损的左腿在沙地上拖出蜿蜒的血迹。
五秒后，地上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架和半融化的回收袋。
她摸索着将心脏塞回胸腔，手指被残余能量灼烧得滋滋作响。
“......警告......未签署......战斗协议......警告......非法使用......核心能量......警告……等待……仲裁者”监管模块重启成功，裴余的视野里跳动着猩红的错误代码。
裴余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他爹的你是什么系统，认错人了知不知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