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张总撅着屁股住院的“黄金时代”终究是短暂的,当那颗油光黯淡的脑袋重新出现在红砖楼隔间门口时,办公室上空那点自由的空气瞬间被抽干,重新灌满了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他像一头受了内伤、但威严犹存的雄狮(如果雄狮会得痔疮的话),目光阴郁地扫视着他的领地,当视线掠过小王那个依旧空着、积灰更厚的靠窗工位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李强!” 张总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和未消的余怒,“小王呢?死哪儿去了?这都多少天了?电话还是关机?公司是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李哥顶着稀疏的头顶,像颗随时会被捏爆的鹌鹑蛋,从工位后颤巍巍站起来:“张总……还是……还是联系不上……”

“联系不上?” 张总猛地一拍门框(大概牵动了某处不可言说的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陡然拔高,“那就当他死了!当公司没这个人!一周,再给你一周时间,要是还找不到人,或者他还不滚回来,立马给我招新人顶他的坑,听见没有?”

李哥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额头冷汗涔涔。一周?上哪儿变出个王磊来?他求助般地看向我,我低下头,假装研究键盘缝隙里的灰尘。

压力像巨石一样压在李哥那并不宽阔的肩膀上,他煎熬了一天,眼看着张总隔间里传出的低气压越来越重,随时可能再次引爆。终于,在临近下班、张总又一次用杀人的目光扫过小王空位时,李哥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像被鬼追一样冲进了张总的隔间,门都没关严实,

“张……张总,”李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豁出去的绝望,“我……我坦白,小王他……他可能……可能真没了。”

外面竖着耳朵的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坦白?坦白什么?没了?

隔间里传来张总不耐烦的咆哮:“放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什么叫没了?”

“有,有‘尸’,有‘遗书’,”李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就在他电脑里,他请假那天留下的,我……我之前没敢给您看……”

办公室里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遗书?小王真留了遗书?

隔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过了足足一分钟,才传来张总干涩、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什么遗书?拿给我看。”

李哥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脸色灰败,手指颤抖地操作着小王的电脑,很快,那份遗书被打印了出来。李哥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纸,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再次冲进了隔间。

这一次,隔间里沉默了更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开始转暗,只能隐约听到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和张总粗重、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终于,隔间的门被推开,张总走了出来,手里捏着那张遗书打印稿,他脸上的怒意和暴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疲惫?茫然?甚至……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沉重?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小王空荡荡的工位上,声音沙哑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话:

“给他父母,打点钱吧,公司给点人道主义慰问金,毕竟,跟了我一场。”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张扒皮?主动掏钱?还是慰问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痔疮爆裂影响到了脑神经?

李哥也懵了,结结巴巴:“张……张总?打……打多少?”

“你看着办,这点小事还用问我?”张总不耐烦地挥挥手,但语气明显少了平时的戾气,他捏着那张遗书,转身就要回他的隔间。

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踏进隔间的瞬间,脚步却又顿住了。他背对着众人,沉默了几秒钟,肩膀似乎垮了一下,然后,用更低、更沉的声音,补了一句:

“算了,别打给他父母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咀嚼某个名字,“王磊,他档案里,父母那栏是空的?”

张总的身影在昏暗的隔间门口僵立着,像一尊蒙尘的雕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精光四射的小眼睛里,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雾,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哥脸上,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

“那就,给‘流浪狗救助中心’捐点钱吧,不用多,意思一下,捐助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写王磊。”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进了隔间,轻轻关上了门。那扇破旧的三合板门,隔绝了他最后一丝身影。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符合张总人设的温情(?)操作震懵了。给流浪狗救助中心捐款?还以王磊的名义?张扒皮这是……良心发现?还是痔疮手术麻药劲儿没过?

李哥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份遗书打印稿,像个迷路的孩子,脸上写满了茫然、无措和一种巨大的、无处安放的沮丧。他大概以为自己捅破了天大的秘密,把小王“自杀”的噩耗报告上去,会引来张总的雷霆震怒或者冷漠无情,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句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捐款”。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迅速收拾东西逃离这片低气压区,只有李哥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小王空荡荡的工位旁,对着那张遗书发呆,背影佝偻得像瞬间老了十岁。

我看着他那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虽然李哥平时有点怂,有点爱拍马屁,报销单也搞得鸡飞狗跳,但本质不算坏,这次被张总逼得没办法才交出遗书,结果张总这出人意料的反应,反而像一记闷棍,把他打懵了。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李哥的肩膀:“李哥,下班了,走吧。”

李哥抬起头,眼圈有点红,声音带着哽咽:“小郑……我……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我把小王……”

“你没做错什么,”我打断他,压低声音,“李哥,跟我去个地方,给你看点东西,解解心宽。”

李哥茫然地看着我。

一个小时后,“拾光角落”咖啡店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我带着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李哥走了进去。

“嗷呜!汪汪汪!”

一道彩虹般的身影伴随着狗子的兴奋狂吠,从后面小院冲了进来,小不点一个飞扑,巨大的爪子直接搭在了李哥的肩膀上,热情的口水糊了他一脸。

“哎哟喂,”李哥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手忙脚乱地想推开小不点,却对上了一张顶着五彩斑斓鸡窝头、笑得像朵向日葵的脸!

“李哥,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王磊,王老板,张开双臂,给了李哥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顺便用他那彩虹头在李哥那稀疏的头顶上蹭了蹭。

李哥彻底石化了,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看看热情似火的王磊,又看看旁边一脸无奈的我,再看看吧台后面抱着胳膊看好戏的苏蔓,还有脚边兴奋转圈的小不点……

“王……王王王……磊?!”李哥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里挤出来,带着极致的震惊和荒谬,“你……你没……没……”

“没死,活得好着呢。”王磊松开他,拍着自己壮实的胸脯,彩虹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开狗咖去了,‘乖乖乐园’,里面全是傻乐傻乐的狗子,比咱们那破公司强一万倍,李哥,改天来玩,给你打八折,不,五折。”

李哥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狂喜,最后定格在一种哭笑不得的崩溃上。他看看王磊,又看看我,突然“哇”地一声,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脸哭了出来,那哭声里,有惊吓,有委屈,有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有被这魔幻现实反复蹂躏后的彻底释放。

“行了行了,李哥,多大点事儿。”王磊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背,“来,坐下,蔓姐,上酒,哦不,上最贵的咖啡!给我李哥压压惊,记我账上。”

苏蔓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本店只有咖啡,没有酒,最贵的蓝山,一杯九十八,谢谢惠顾。”

李哥抽抽噎噎地被王磊按在椅子上,捧着苏蔓递过来的、印着小不点爪印的马克杯(里面是温热的牛奶,蔓姐特供压惊版),听着王磊眉飞色舞地讲他狗咖经历和染头蹦极的壮举,想起张总那句“给流浪狗救助中心捐点钱,捐助人写王磊”的“圣旨”……。张总的“人道主义关怀”,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精准地投递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他那张皱巴巴的脸上,终于一点点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但无比真实的笑容,李哥那颗饱受摧残的小心脏,终于在狗咖老板的彩虹头和一只巨大拉布拉多的温暖包围下,找到了暂时的安宁。

窗外的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咖啡店里灯光暖黄,小不点满足地趴在李哥脚边,呼噜声像一首安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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