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屿那句的哀嚎配上他试图就此在泥潭里长眠的悲壮姿态，构成了当天综艺最富冲击力的魔性名场面。

最后当然没能死成。

在工作人员手忙脚乱的笑闹中，乔屿被几只强有力的手“拔”了出来。他浑身湿透冰凉，粘稠的黑泥不仅糊满了那身本来就报废的橙色队服，还顺着他脖颈往里钻，刺骨的寒意一直透到心底。

更要命的是，系统惩罚即刻生效——助理在替他取备用衣服时，“不小心”绊了一跤，将装着乔屿唯一干净T恤和运动裤的帆布包，华丽丽地“扑通”一声，垂直栽进了旁边一个装着半桶搅拌道具用水泥未干的塑料桶里。

那包瞬间被灰黑色的粘稠泥浆吞没，吐都吐不出来。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乔老师，我、我太不小心了！”年轻剧务的脸吓白了。

导演组的人却围着那个泥桶哈哈大笑：“哎呀拍下来了吗？这段太有趣了！后期加个‘飞来横祸’的花字。”

乔屿站在泥潭边，淋着水枪冲洗，看着那桶彻底报销的衣物，再看看镜头对着他拍“趣味花絮”，身体和心理上都只剩下一个感觉——麻木。毁灭吧，赶紧的。

等最终上了节目组返回酒店的大巴车，乔屿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蹂躏后又风干了一层的泥巴。身体沉得像灌满了铅，精神更是被反复的惊吓、社死和系统惩罚摧残得千疮百孔。

他穿着那身节目组临时“施舍”给他的、皱巴巴的、印着巨大卡通LOGO的备用工装连体裤，因为没得选，总比穿湿泥衣服强点。

他蜷缩在大巴车最后排靠窗的位置，把自己尽可能缩成一小团。

旁边坐着几个同样累瘫但显然还沉浸在综艺兴奋中的嘉宾，正叽叽喳喳讨论今天的“笑点”。

“乔屿，你今天和顾砚配合那下真是绝了！泥潭那下也太拼了！”

“是啊是啊！顾影帝对你也太好了吧！那么护着你！”

“就是就是！换衣服没？哎呀这套也挺好看……”

乔屿充耳不闻，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像一群苍蝇在飞。

车窗摇晃，引擎轰鸣。

极度的疲惫和紧绷后暂时获得安全的松弛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乔屿顽强抵抗的意识。

眼皮越来越重。

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

终于。

在某个急转弯带来的轻微离心力作用下。

乔屿紧绷的弦彻底断裂。

“咚。”

一声闷响。

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没有任何缓冲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车窗玻璃边缘上！

声音清脆！

隔壁聊天的嘉宾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

“嘶…”巨大的撞击让乔屿瞬间懵了一下，钝痛感延迟地从额头弥漫开。他迷糊地抬起头，下意识想揉揉撞疼的地方，眼神还没完全聚焦。一股更沉重的睡意因为撞击的眩晕感而再次席卷而来。

他的头，又像失去支撑的钟摆，控制不住地朝同一个位置——

准备再撞第二次。

就在旁边嘉宾要喊出声提醒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如同凭空出现一般。

快！准！狠！

猛地一把攥住了乔屿后颈的衣领！

衣领被强有力的手指捏住，如同拎住了一只准备二次撞窗的迷糊小猫后颈。

那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制止力，硬生生将乔屿那颗正欲再次投向车窗边缘的脑袋，稳稳提溜在了半空中。

乔屿浑身一僵，残存的睡意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外力惊得烟消云散。

他懵了。

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只感觉到自己后颈衣领被什么东西提溜着？触感温热……是手？谁？？

下一秒！

一股更大的力量传来。

攥着衣领的手猛地向上、向后一提。

乔屿像一个轻飘飘的玩偶，被这股力量轻易地从狭窄靠窗的座位里拽了起来！

趔趔趄趄。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拽着，踉跄着、被动地穿过狭窄的过道！

旁边聊天嘉宾的惊呼声像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

他只感觉到灯光晃眼，座位模糊后退！

然后——

“噗通！”

他被那股力量按着肩膀，重重地按坐在了一个……明显更宽敞、更柔软、皮革质感极好的座椅上。

他茫然地抬起撞得有点发红的额头。

撞入眼帘的——

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线条完美的侧脸。

灯光勾勒着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

顾砚。

什么时候？！出现在后排？！还把他拎过来的？？！！

乔屿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所有的瞌睡虫灰飞烟灭，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荒谬。

顾砚正半弯着腰，维持着将乔屿按在座位上的姿势。他一手撑着乔屿坐着的那个宽大座椅靠背，一手刚刚松开乔屿的后颈衣领。

两人的距离极近！

乔屿能清晰地闻到顾砚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以及一丝……属于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气息。

顾砚垂眸，看着乔屿那因为惊愕而瞪大的眼、额头上那块新鲜出炉的红印子，还有那副呆若木鸡的表情。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没有不悦，没有戏谑。

平静得像在完成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然后，他松开撑着靠背的手，直起身。

在乔屿惊恐地眼神注视下。

顾砚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睡这。”

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感。

仿佛在说，这宽敞的座位就该是你的。

说完。

他转身就在乔屿身边，在狭窄的过道上，随意地靠在了过道边的金属栏杆扶手上！

身形放松，但姿态依旧挺拔，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夜色。

意思很明显：

位置是你的了。

我，站着。

整个后排车厢。

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大巴引擎的轰鸣还在持续。

刚才那三个聊天的嘉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看被迫“睡这”的乔屿，再看看靠站在旁边当“人肉扶手”的顾砚……

最后，三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跟着顾砚一起过来的助理林雅身上。

林雅站在过道稍远一点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绝伦。

震惊、疑惑、担忧、吃瓜、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走马灯般在她那双精明的眼睛中飞速转换，那张惯于处理危机的职业化面孔，此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看着自家老板那高大挺拔却站在狭窄过道当“站神”的背影，再看看被迫“享受”VIP专座如同坐在针毡上的乔屿……

老板……这是中邪了？！

对一个公开说自己是“过气”、还拼命给他扯后腿、害他后背全是泥的人如此温柔体贴？

车厢后排弥漫着尴尬又难以言喻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特殊的位置和站姿上。

乔屿僵在他现在这个过于舒适的座位上。

皮革的柔软包裹着他，却让他感觉比坐在钉子上还难受。

额头的红印还在隐隐作痛。

顾砚身上的气息还飘荡在鼻尖。

刚才被拎后颈的触感还在。

那句“睡这”的魔音还在耳边回响。

【检测中…检测中…】系统面板疯狂闪烁，但结论暂时没出来！

乔屿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脑子里的警报器啸叫已经达到了顶峰！

顾砚到底图什么？？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明显会引起误会（更会引起系统警报）的行为？

牺牲自己的舒适度？！换取我这点廉价的睡眠？

难道……

一种不祥的、极其恐怖的猜测，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乔屿的心脏：难道这也是顾砚的一种“兴趣”观察？？!

【滴！分析完毕！】

系统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目标人物【顾砚】行为模式分析：1.主动脱离舒适区域（VIP座位）；2.于嘈杂不利环境（狭窄过道）长时间站立；3.执行动机唯一指向性目标：保障宿主休息质量（提供宽敞舒适座位）。】

【观察其微表情：视线平静，肢体放松，呼吸平稳。】

【情绪状态判定：未感知到负面情绪波动。核心情绪反馈：愉悦，满足感】

【最终综合解读：目标人物心情…愉悦（深度隐含）。】

顾砚把他拎过来坐自己位置，他居然还愉悦了？！！

乔屿感觉自己后颈被抓过的那片皮肤，瞬间灼烧起来。

顾砚愉悦的情绪如同实质化的病毒，通过空气向他疯狂侵袭。

顾砚恰好也微微侧首，目光从窗外夜景收回，极其自然地落在他惊骇欲绝的脸上。

顾砚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动了一下。

像是在说：坐稳了。

完了。

全完了。

乔屿内心发出一声无声的崩溃呐喊。

顾砚。

你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怪物啊啊啊!

林雅复杂探究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像红外线扫描着他内心的狼狈。

乔屿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伪装成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头。他紧闭双眼，眼睫毛都在细微地颤抖，全身的肌肉紧绷到酸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不要呼吸，不要有任何存在感！”。

顾砚每一次细微的衣物摩擦声，每一次气息的变换，都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宿主精神压力阈值持续高危…建议启用强制睡眠模式…】

系统冰冷的声音罕见地带了点“关切”。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一点一滴爬行。终于，大巴车在酒店门口缓缓停下。

电梯！房间！锁门！

就在这时！

嗡嗡嗡——！

手机像是掐准了他神经最脆弱的瞬间，再次剧烈震动！

依旧是那串仿佛来自地狱的号码：【陈默·催命符·金主·经纪人】！

乔屿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瞳孔骤缩，手指颤抖着接通，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默…默哥，我求你了，让我消停一天……”他现在听到顾砚名字都有应激反应。

电话那头的陈默，语气却一扫之前的暴躁和绝望，高昂亢奋得像个中了头彩的暴发户！

“消停？消停个屁。”陈默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听筒，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又撞大运的狂喜，“乔屿！我的大宝贝！你他妈时来运转了知道吗，哈哈哈哈！”

这语气不对！非常不对！

乔屿瞬间警觉，汗毛倒竖！每次陈默这么喊他，后面必定有惊天大雷。

“综艺刚结束！你猜谁联系我了？！”陈默根本不需要乔屿猜，声音激动到破音，“方导！方礼大导演!他亲自给我打的电话!”

方导？

乔屿一愣。那个片场试镜时见过、不怒自威、眼光毒辣的导演？那个给了他张麻子角色的导演？

“他！看中你了！！”陈默激动地拍着大腿，“他说他最近在筹备一部新电影！不是什么大男主大女主，是大群像戏，看中了你身上那股子……怎么说来着？‘泥腿子混不吝还带点愣劲儿’的感觉，让你去试镜一个重要配角！”

群像戏？重要配角？

乔屿那颗被顾砚吓得千疮百孔的心，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方导的戏？那可不是他演混混的网剧级别，那是真正的跳板,是能被业内大佬看见的机会

“默哥…这真的？”乔屿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希冀，虽然还是很虚。

“剧本片段都发我邮箱了。角色我瞄了一眼，戏份不多，但贼关键，演好了能出彩的那种。这是块大饼啊兄弟，天降大饼，砸你头上了。”

陈默的狂喜如同实质，隔着电话感染了乔屿一点。疲惫绝望的眼神里，罕见地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钱！名誉！摆脱十八线！甚至……摆脱系统？

机会！翻身的机会！

然而。

陈默的狂喜宣言还未结束。

他如同刚刚想起这盘大餐最后也最致命的那道撒盐步骤，用一种仿佛顺带一提、却足以瞬间将乔屿再次打入地狱的轻松语气，补充道：

“哦对了，这戏的男主角，也定了。”

陈默顿了顿，像是在等对方惊喜的反应。

没等来。

他自顾自地、带着一种“咱们撞大运撞翻天了”的语气，抛下了那枚乔屿此生听过最恐怖的炸弹——

“就是顾砚！”

轰——隆——!！

乔屿感觉自己脑子里刚搭建起来的、名为“希望”的、摇摇欲坠的积木塔，被“顾砚”这两个字带来的无形冲击波，瞬间碾成了齑粉！

方导电影。

重要配角。

大群像戏。

关键是……

男主……

顾砚!

又是他。

兜兜转转，绕来绕去。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片场试镜时顾砚那无声的、如同X光般的注视。

出现了泥潭中顾砚后背着地、护着他时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眼。

出现了大巴车上顾砚说“睡这”、站一路后判定“愉悦”的冰冷提示！

陈默那边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怎么样？高兴傻了吧？方导加顾砚双王炸护航！你这配角分量多重啊！只要能沾上点边，露个脸说几句词儿！身价都得涨几倍！我这就把剧本发你！好好准备！下周一就去试……”

乔屿听不见了。

他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刺骨冰冷，刚才升起的那点微弱希望之火被彻底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

他麻木地看着酒店房间昂贵的羊毛地毯花纹。

方导的名片仿佛已经出现在眼前，不再是通往金山的钥匙，而是一张烫着金色骷髅头的——

死亡通知书。

去？

意味着要再次踏入顾砚十米范围。

不，是同一部戏，同组拍戏，朝夕相对。

每分每秒都在顾砚那诡异的“愉悦”辐射场里挣扎，系统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涨好感，惩罚会如影随形。

他会在片场被扣光盒饭？道具莫名消失？喝水塞牙缝？甚至……呼吸空气也扣钱？！

不去？

方导的机会，唾手可得的翻身跳板，摆脱糊逼生涯的唯一曙光，错过这一次，他乔屿可能永远只能演混混和尸体。

穷到死！被系统绑到疯。

乔屿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地毯粗糙的边缘。

额头上车窗撞出的红印一跳一跳地痛。

他僵硬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看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

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他穿着滑稽工装连体裤、狼狈又绝望的身影。

一边是诱人的机会与必然的深渊。

一边是确定的贫穷与渺茫的未来。

喉结艰难地滚动，嘴唇干裂，最终只剩下几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困兽般的粗重喘息。

系统的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警告！检测到高价值资源关联目标人物…选择接受将大幅提高绑定风险…失败惩罚将大幅提升…】

【抉择吧，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