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的小鬼头被朱利娅扯着手臂拽了进来。
在被拽进来的时候,那个小鬼还在用弗莫西的方言和朱利娅吵架,明明是被钳住手臂这样弱势的姿态,那小鬼却和朱利娅吵出了不分上下的气势。
我揉了揉耳朵,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实话有些吵闹,尤其是那个小鬼头的用词听起来让我不太愉快,尽管我不介意粗鲁或者那些粗俗的骂人语言,海贼船上总会听到不少,但像这种程度的脏话倒是很少有人在我面前说。
不用占卜,只是观察,我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有了猜测,一切就都有了头绪。
我叫住已经被气得满脸通红的朱利娅,在她看过来时,轻轻摇了摇头。
尽管朱利娅听话地任那个小鬼头怎么挑衅也没再理会,但终究还是小女孩,她咬了咬唇,看起来不太甘心。
“姐姐,是他说话难听我才……”
“我知道。”
为了安抚她的心情,我对朱利娅柔和地扯起嘴角。
那小鬼头说话很难听,脾气难缠,刚才我就感觉到了,所以,我没打算处理和他有关的事,这些事自然有香克斯他们考虑。
让朱利娅把这孩子抓过来,嗯……是有点别的用,但主要还是我不太爽说话被偷听,故意吓唬下这个还不懂什么是畏惧的小鬼头。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小鬼被朱利娅松开后,居然胆子大到上前用手指着我,昂头说道:“原来就是你啊。”
“嗯?”
按住被他这动作激怒的朱利娅,我侧头,疑惑看他。
“你认识我?”
“认识啊。那个恐怖红头发海贼头子的女人,藏起来好几天了都没见过脸,说是个黑头发的漂亮女人。”他一点头,姿态好似煞有其事,“要我说那些人真蠢,说黑头发怎么认,谁知道说的是哪个。”
我饶有兴趣地反问道:“那该说什么?”
“红眼睛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个颜色的眼睛……”
小鬼理所当然地把手和目光一起锁在我的眼睛上,指尖笔直地指过来,像是想要戳上去。动作带起的风吹动了他的衣袖,我没有躲闪,只是看着他和几乎要触碰到我眼球的指甲。
他那冷漠的,却陈述事实般口吻的话语也在我的目光中落下了后半句:“……肯定很值钱。”
“嗯,可以这么说。”很不尊重的发言。
但我对此心平气和。
先不说这个话我听过很多次,这种小屁孩我也不会去计较。朱利娅倒是生气地捏紧了拳头,如果不是我按住了她,恐怕这个小鬼头就要被朱利娅揍了……这可是提的动几十斤大鱼的朱利亚啊,上次吃鱼丸汤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见她轻巧地把那条鱼拖到案板上,要是这个身形瘦小羸弱的小鬼头挨顿揍,唔,也没差别,都是一样的结局。
我松开了朱利娅,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揍的小鬼还是保持着那副欠揍的冷漠神色,但他似乎很惊讶我的反应会这么淡定。
我大概从中摸索出了他的性格,经历的事特殊也毕竟是个年轻的小鬼头,不过也无所谓,知道这小鬼的性格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
“你知道吧。”
我平淡地垂眼看他,在我的眼里,无数蠕动的乳白蛆虫在他白色的发间蠕动,即便不去看他的命运,我也清楚:
“你快死了。”
那根象征生命的线被寄生虫蚕食殆尽只剩最后的一段,可能过几天,可能现在,反正他一定会死。
“除了你们这些外乡人,这里的人迟早都会死。”小鬼头很淡定地点了头,没有为我的话而震惊,他灰色的眼珠泛着石头那样的死灰,仿佛蒙着一层挥除不去的阴翳。
都要死了和都会死。
这可是两个概念。
我向后靠回去,手里的餐叉摇晃了几下,像他刚才做的那样,餐叉的尖端正对着他的脸,餐叉反射出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落下了一块光斑。
“那么,瓦勒泰的德文,你所求的是什么?”
“……”小鬼头定定地看着我。
他道:“你们的医生不是喜欢救人吗?听说他把街区那群早该死的家伙们都救下了,治好我也很简单吧。”
我没有对此否定,只是微微眯起眼,看着他头顶的丝线像扯断后的蜘蛛丝般在不存在的微风中摇曳。我的视线向下移动,他的脸在我的注视中向上抬了抬,然后又满不在乎地抬起一边的眉毛。
瓦勒泰的事大概就是这样,王城里那个默尔林和瓦勒泰的领主交换了什么,贫民区里的人被他们的领主放弃了,成为了魔术仪式的魔力来源。
而这个小鬼头。
我笑了一下。
真是蠢啊,那个领主。
作为不懂魔术的门外汉和魔术师做交易,会被坑到连灵魂都被榨出最后一滴魔力啦。
这个小鬼,就是疫病已经传染到城堡的证明。
“朱利娅。”
朱利娅在旁边还在气呼呼地瞪视着那小孩,听到我叫她名字,她大声地应了一声。
看模样,总觉得只要我说动手,她就会立刻上去把他揍一顿……
我干咳了一声。
我们只是海贼,不是土匪啊。
“嗯,你知道路在哪儿吧?”我说,“把他带给香克斯他们,让他们来解决。”
“好,我知道了。”
她抿唇起身,大概是头一次去做这种事,她的手紧张地蜷起,这时候,我听见她小声地嘀咕,模模糊糊的,类似“好刺激”“太有意思了”之类的内容。
小鬼头似乎想挣扎,但是被朱利娅强制压制。
朱利娅走时还记得关上了门。
我几口吃掉盘子里的苹果,靠回枕头上,将视线没有目标地放空。
伸手拉过厚重的那层窗帘,连同纱窗和阳光一同掩在后面,我慢慢地在昏暗中睡着了。
那天睡醒后,朱利娅已经回来了。
不用问她,刚坐回原本的位置,她自己就叽叽喳喳地说完了她怎么把消息告诉路的事情。我一边翻动着早就翻阅过结局的书,一边敷衍地顺着她的讲述偶尔应和几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完离开弗莫西啊……”
“一时半会可能走不了了。”
听着少女没精打采的声音,我头也不抬地看着书,随口回应着她沮丧的话。
“啊……真是难办呢。刚才看到老师他们的脸色都很严肃,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很像爸爸上次因为酒桶发霉的露出的那种表情。”
少女狠狠地拧起了眉毛,鼻子皱成一团,眼睛也眯了起来,五官凑出一副滑稽的模样。
“姐姐你看,就是这个表情!”
还说不愧是年轻孩子吗?
恢复活力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
“贝克也露出这种表情了吗?”我唔了一声,没有抬头,“那我会很遗憾没有亲眼看到哦,超难得呢。”
“贝克曼先生没有啦……不过表情也很严肃呢!一眼吓哭十个小孩的那种严肃!”
“但看朱利娅你可没有害怕。”
“因为是老师的副船长,怎么也不会怕老师的朋友啦。”
“这样啊。”
“就是这样哦……哦对了!”
少女特有的清脆声音和叉子被丢回盘子里发出的声音交叠起来,聒噪得我耳朵像是被什么虫子蛰过,春雷那样轰隆一声。
我不得不把视线从书页上挪开,将下巴靠在书脊上,用鼻音询问这位鸟雀少女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事。
鸟雀朱利娅说:“刚才不是说找到老师的时候,船长先生、耶稣布先生和那位贝克曼先生也在那里嘛。”
“嗯,怎么了?”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高高的,长头发,绑着头发。”鸟雀不解地晃动着她毛茸茸的尾巴,“也是船上的人吗?
高高的,绑起来的长头发。
“啊,是德歌,我们的船医——朱利娅你还是头一次见吧。”
“是的!第一次见呢。”朱利娅充满好奇的脸蛋泛着兴奋的红晕,“之前听老师提到过这个名字,还有其他很多人的名字,但一直都还没有机会见到。”
因为大家都分散在岛上了。
斯内克、莱姆、嘎布他们都好久不见了呢。还有宾治和猛士达,他们因为那个默尔林的果实能力消耗了精神和体力,暂时停留在港口休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等回到船上就能都见到了。 ”
“回船上,啊,那就能见到海了吗?老师说在船上运气好会碰到鱼像雨点那样落到甲板上,姐姐遇到过吗?”
“唔,风大的时候是会把鱼冲上来啦……”
我漫不经心地随口安慰她的激动,那个所谓大海在召唤的感受耶稣布他们说几次我都不懂啦,看起来和小女孩对于即将到来的书中冒险故事成真的兴奋也差不多。
“真的吗?”
“对哦。”
朱利娅浅吸了口气,蓝色的眼睛像是被阳光照着的水珠,亮晶晶的,闪着光般。
她捧着脸:“到处都是鱼,还是新鲜的,这能做多少顿啊……真想立刻就飞去大海上,老师说有的鱼刚离开海水就立刻把鱼肉切薄片,蘸着特殊的酱料吃会特别鲜美呢。”
……这就是厨师的联想吗。
虽然说过很多遍,但我还是要说路真是找了个合拍的学生。
我看了眼外面,到了傍晚的窗外几乎看不清任何景象,上午还微淡的白雾在太阳开始西沉时变得浓重,只有喷泉偶尔亮起的金色光点还能证明太阳依然存在。
这个时候出海,恐怕就算我们有斯内克这样优秀的航海士也很难看清航路。可来弗莫西这么久,这里的傍晚都是这样的,白天晚上都伴随着浓雾,待得久了就总会生出错觉,仿佛港口那个小镇里的传说——弗莫西,这个终年被雾气笼罩的雾之国,被诅咒了——是真的一样。
“还不是个适合出海的天气呢。”我说。
“诶?最近这两天下午都还能看见太阳呀。”
“这不算好天气哦。”
“那应该是什么样?早上也能看见太阳、嗯,还是……”
“唔,等到雾彻底散掉。”
朱利娅讶异地喊了一声。
“会有那个时候吗?”
她说了后又意识到话里的质疑,摆着手冲我解释道:“我不是不相信姐姐的话啦……就是、就是,很难想象得到啦,上次看到没雾的天气,我还只是小孩子,太久了,说起来我对没有雾是什么样也没什么印象了啦……就是……”
她说着说着,忽然垂下眼挠了挠头。
“……我都没想过有天还能再看到弗莫西的雾散掉呢。”
“当然。”
那场大雾。
弗莫西的疮口。
“总会散掉的。”
阳光的光斑落在纱质的窗帘上,我看到那团小小的光斑中像是蕾丝纱幔的花纹,无数扭曲的白色蛆虫从数年的名为贪欲和谎言的尸体中才能诞生而出,它们生长繁殖,寄生在类代王的英明之下。
就像瓦勒泰的疫病也总会结束。
一群病入膏肓的人和半个国家的人放在两个不同的电车轨道上,这辆以魔术仪式构筑的电车到底会压向哪边全取决于这个国家的王。
王的意志将驱使命运做出选择。
但也没什么好做选择的,这种问题上,王的面前不存在选择,他们注定要做残酷的事。
但总归我不是王。
所以,只需要静静旁观就好。
等待着终末的到来。
久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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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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