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坐在雪地里,打开医药箱,发现里面多了一封信。
狂风扑了一脸,卫道眯着眼睛,拆开信封。
“我的朋友,这里只有你,这是你的囚笼。
从你出现在这里,你就被选中,你将看见世界本质,无边无际的白色迷宫监狱。
如果你想离开这里,你就提起医药箱,治病救人。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你就会被永远困住。
你是这里的主人,所以不会死。
你是这里的犯人,所以注定是个疯子。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是——”
风雪已停。
卫道还想再看,信纸已经不见了。
他合拢医药箱,想在地上找一找,雪地一层一层消失了。
信纸依然不见踪影。
卫道闭了闭眼睛,觉得头疼,突然听见有人在不远处的下方对着他大喊:“下来!”
卫道疑惑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床上,身边是墙,身侧是窗户,身下是老旧粗糙的栏杆,他尚且没有意识到情况,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响了两声,咔吧咔吧撕拉撕拉,卫道从栏杆之间掉了下去,只有衣服还在墙上挂着,卫道悬在半空。
“哥!你他妈的别吓唬我啊!”
一个青年从远处跑来,对着卫道挥舞手臂,还往上跳了两下。
卫道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距离有些远,或者是角度不太好,卫道看不出来对方的模样。
只听得青年再次对着卫道大喊:“哥!我知道小妹死了,你心里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她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我们以后都不会死,也不是别人家都不死人,多大点事啊。
咱们家,之前已经死了一个,你还想再搭进去一个怎么?
你们都死了,让我怎么办?我是不是也得去死?我不想死!我怕早晚扛不住啊!”
话音未落,青年已经跑到了卫道下方,卫道的衣服也在这个时候撑不住了,滋啦一声响,整个人都睁着眼睛掉了下去,这里不高,不会轻易摔死,但也不矮,实心的人不大可能毫发无损,卫道心里还在想,身体已经一下子砸在了青年的身上。
青年躺在卫道底下,哎呀一声,肯定是砸痛了。
卫道撑着地面起来,发现衣服又和青年的扣子勾上了,一时间还解不开,有点头昏,又趴下了。
青年推了推卫道问:“哥,没事儿吧?”
卫道好一会意识到对方是在喊他,点了点头说:“没事。”
青年将衣服勾住的位置扯开,热得满头大汗,一抬头发现卫道的手腕在往外流血,急得快要哭出来似的翻卫道的衣服问:“哪里伤到了?”
卫道说:“没有。”
青年有些惊慌失措地问:“真的没有?”
卫道点了点头说:“没有。”
青年问:“哥,还能不能回去?”
卫道说:“我不想回去。”
青年把卫道背起来往回走说:“不好,不能不回去。”
卫道问:“这是哪儿?”
青年回答道:“精神疾病中心。”
卫道问:“你是谁?”
“我是你小弟,屈勿野。”
“你是过来找我的?”
“你这话说得,”屈勿野笑道,“我不找你,找谁去?这里也没有别人。我跟他们又不熟。”
卫道说:“我跟你也不熟,我不认得你。”
屈勿野不笑了,有点委屈地说:“我每天都过来看你的,你居然还这么说话,我真的会难过的,我要生气了,你之前明明说,不重要的事情才不会记得,难道在你心里,我对你一点也不重要吗?你分明还记得小妹!这么……”
他的声音低下去,嘀嘀咕咕的,虽然卫道距离很近,但是愣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卫道皱了皱眉问:“谁是小妹?”
屈勿野一愣,转头想看卫道的表情,但是没有看见,就自己转过头去,垂着眼推开门,把卫道放在床上,一副想避而不谈的样子,好一会之后,抬眼看卫道,发现卫道没有要忘掉这个问题的意思,蹲在卫道床边,像一团淋了雨躲在纸箱子里抱着自己尾巴委屈的灰色幼犬。
卫道问:“怎么了?”
屈勿野小声说:“屈小妹,我们父母的第四个孩子,第二个女儿,全家最小的小孩。”
卫道问:“死了?”
屈勿野点了点头说:“死了。”
卫道问:“怎么死了?”
屈勿野赌气似的说:“就是死了。”
“我杀的?”
卫道忽然问。
“你记得什么?”
屈勿野眉头一皱,看向卫道。
“不记得什么,”卫道挪开目光说,“我记得自己是个孤儿,我记得自己活了很久,我记得从前似乎见过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但是,年纪很小,他们也对着我喊哥哥。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兄弟姐妹。如果一定要提,只有死人。死了的人,才有可能跟我有点关系。要么——”
屈勿野说:“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人,才跟你有关系,是不是?”
卫道没有回答。
屈勿野说:“那恐怕不太可能了。”
卫道笑了一下说:“未必不可能。”
屈勿野不在这方面跟他较真,转而问:“我能不能坐下?”
卫道问:“坐哪?”
屈勿野说:“这里没有凳子,只能坐在你的床上,不然你在墙上给我钉钉子挂板凳?”
卫道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屈勿野就坐了,卫道挪开目光,屈勿野笑道:“你这是眼不见心不烦。”
卫道看了他一会,突然问:“你不喜欢她?”
屈勿野表情变了,有点无话可说的模样,不太高兴,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仿佛望着窗外,声音不大地回答说:“不知道。”
卫道问:“那你讨厌我?”
屈勿野说:“不是。”
卫道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屈勿野转过身来,看着卫道问:“难道没有事情我就不能找哥哥了?”
卫道笑了一声问:“难道你没有别的哥哥?”
屈勿野皱了皱眉,走到卫道眼前问:“你不愿意当我的哥哥?”
卫道说:“不是那个意思。”
屈勿野看了卫道好一会,露出一个极似冷笑的表情说:“我当然不止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大哥,屈宁安,他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他们的第一个儿子,我算什么东西?怎么跟他比呢?他有文凭能努力会说话,讨人喜欢,成绩好,工作认真,给公司赚钱,给他们长脸。
哼,我哪里敢认他当哥哥。想跟他攀亲戚的人到处都是,排队到外星球去也轮不上我。”
卫道问:“你们关系不好吗?”
屈勿野皱着眉头说:“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有什么好不好的。”
卫道问:“我们关系好吗?”
屈勿野的眉头松开说:“我们小时候就是天天住在一起的。”
卫道挑了挑眉问:“真的?”
屈勿野说:“真的。”
卫道问:“我不喜欢这里,能不能回家?”
屈勿野说:“不能。但是可以换一个医院。”
卫道问:“一定要住在医院吗?”
屈勿野说:“是。”
卫道问:“明天就走可以吗?”
屈勿野说:“我现在就去安排,明天早上就能走。”
他说着要出门去,这里的门没有锁,一推就能开,风一吹就关不上。
卫道问:“今天晚上能不能走?”
屈勿野站住了,看向卫道摇头:“不能,晚上我们都按不住你。”
卫道点了点头。
屈勿野说:“我一会回来,你不要出去,在这里等我。”
卫道点头。
屈勿野走了出去。
卫道望着门看了一会,正要收回目光,外面传来脚步,门忽然被推开了。
卫道以为会是医生或者护士,但是门外来了一个老头。
卫道顿时想起“黑柜子上的照片”,虽然他记得从没见过,但想起这些词语又好像以前真的见过。
照片里有个穿着蓝色套装的中年男人,单手插兜,笑起来有点凶。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面相会变化,眼前这人头发花白,却并不那么凶。
“不记得我了?”
外祖父站在卫道床边不远处,看着他,笑吟吟问。
卫道看着和蔼可亲的外祖父,犹豫着回答:“记得。”
外祖父问:“记得上次咱们说了什么?”
卫道说:“记得。”
外祖父笑道:“好孩子,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可真陌生。”
卫道迟疑地问:“有人说您已经死了,是真的吗?”
外祖父说:“是真的。”
卫道有些头疼地问:“那我小时候怎么会见过您?”
“你见过我的照片,就是见过我了。”
“既然见过,您知道我小时候住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
卫道得了回答,蹙着眉将信将疑问:“真的?!”
“真的。”外祖父点了点头,对卫道伸出手来说:“我可以带你回去看看。”
卫道昏头昏脑地拉住外祖父问:“精神病院吗?”
外祖父笑道:“好孩子,你从没出去过。”
门突然开了,屈勿野惊慌失措冲过来,死死抱住卫道喊:“哥!你看看清楚,那边没有人!你要去哪?不管你看见什么,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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