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令明扶住卫道说：“还有一段路，如果你困了，没关系，先睡一觉，我带你去，等你醒过来，就可以看见我的那些朋友了。”

卫道摇了摇头。

他大概是睡不着。

本来就是睡不着才到这里，要是在这里睡过去，大概是以后都不需要睡觉了，直接死算了。

他真的很担心之后会一睡不起。

事情还没办完。

卫道对一青令明笑道：“我很清醒。”

他随手擦了擦脸，摸到脸上的血痂，突然意识到他在这里，两只眼睛都能看见，一青令明拉住他的手说：“你发现了。”

卫道问：“你都知道什么？你什么都知道吗？”

一青令明摸了摸他的脸上的血痂，扳下来一块，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本来长什么样子，我第一次看见你，你的脸没有受伤，所以到现在，我记得你的模样也是没有受伤的样子，你本来很好看，也本来可以不必是现在这样。”

卫道说：“我从不去考虑那些。”

他想了想，有些困倦，但也还好。

卫道就慢慢对他说：“已经走过的路，没有第二种可能，即使有，也不是我，如果一定要有可能而必然是我，那只能是我重新经历某件事，某种情况，再到现在，到未来，以后确实是变幻莫测的，但过去是确定的，现在是就在眼前的。明明白白。”

一青令明笑了笑说：“你现在很坚定。”

他话锋一转又说：“但是我不保证你之后还是这样，我不和你仔细说这个，说得好说得不好心里都不高兴，在这里，我总归是朋友，朋友之间，还是不要吵架比较好，以和为贵，我是这么想的，我想，你也是这样想的。别人也许某一天会说服你哦。”

卫道说：“我知道，不过，那一天还没有出现。”

一青令明点了点头。

他说：“好吧，既然你不想考虑，那我们继续，先到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再慢慢说话，我给你介绍朋友。”

卫道说：“好。”

一青令明有些担心地问：“你不会半路昏倒吗？”

卫道说：“不会。”

他又往外吐了一口血，脑子里好像有一个电钻在工作。

一青令明拉着卫道走到小溪边，掏出帕子沾了水，给他擦脸，小溪的水很快红了，血红色的丝丝缕缕的液体顺着清凉的水往外流淌，如果在外面，一定看不见这样的环境。

卫道望着水，一青令明捧着卫道的脸，一点点给他把脸上的血都擦掉。

然后一青令明在小溪边洗了洗自己的帕子，推了卫道一下，很轻，卫道回过神来，一青令明指了指小溪水说：“你看看，是不是你？”

他对卫道笑。

卫道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小溪的水面，看见自己的脸。

他用过很多脸，正常的脸各不相同，但不会有很明显的伤痕，就像买了一个新手机就丢掉旧的，他也不记得自己用过多少不一样的，只是手里的看着眼熟，总是新的，渐渐变成旧的，丢掉的更旧的就渐渐忘记。

新的总是好看的，不好看的也没必要喜欢再拿到手里日夜使用，好像丢掉了的旧东西会因此而更糟糕，实际上，应当是没有互相影响的可能。

他的记忆和审美可能因为自己的想法更改，但不代表事实真会如此。

无所谓。

反正他总是忘记很多东西。

不记得就是这点好处了。

一青令明拧干了手里的帕子，随手擦了擦水珠，拉着卫道的手腕问：“不如这里也洗一洗？水都是干净的。你要见他们，也肯定不希望让他们看见你就觉得你不好，是不是？听我的，洗一洗。”

他说着要脱掉卫道的手套。

卫道按住他的手，皱了皱眉，拒绝了。

一青令明愣了一下。

卫道说：“算了。”

一青令明看他好像不愿意，点了点头，好像无所谓地说：“那就随你吧。”

卫道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一青令明说：“早点走。希望能早点到。”

一青令明点了点头说：“好啊。我也很想早点见到他们。”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天空渐渐阴沉下去，风越来越大了，其他的声音渐渐消失，耳边就是呼啸的此起彼伏的风，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一青令明时不时转头看向卫道，欲言又止，然后突然站住，拉住卫道，牢牢扣住他说：“你知道自己刚才看起来像什么吗？”

卫道问：“像什么？”

一青令明有点气呼呼地回答道：“你刚才像水里的气泡。”

他又开始幼稚了。

卫道眨了眨眼睛，只是顺着他走，没有反驳。

一青令明顿了顿，看向卫道，目光仔细描摹他的脸颊和轮廓，似乎忽然有些难以解释的疑惑，想了想，没有想出来，喃喃自语说：“现在又像某种冰冷的水鸟，一旦被发现就会振翅飞走，好像被看见就会迅速消失，绝对不能被谁抓住。”

他摸了摸卫道的衣服，手指忽然弹开，好像被刚刚的接触烫到了，连目光也收回去，转过头，仿佛想心无旁骛似的，只是有些做不到，长长吐出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小声说：“你的翅膀真是漂亮，羽毛也顺滑，要是我抓住了，绝对不想放开的。”

卫道应当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看他说话的表情，又觉得没有什么可不理解的。

卫道想了想，随口说：“你抓住我了。”

一青令明将信将疑问：“真的吗？你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卫道说：“这是本来如此的事情。”

一青令明有点失落地问：“难道你不能一直在这里？”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和朋友们都很喜欢你，希望你留在这里住下去。哪怕是作为客人。你好像不喜欢这里。这里明明很好。”

一青令明顿了顿，欲言又止。

他大概是想问为什么，但是还记得卫道之前说过，不喜欢听这些，他就又将这话咽了回去，只是表情十分艰难，仿佛吞下去的不是一句话，而是一只刚刚死去的还在挣扎腿脚的苍蝇。

卫道的余光看见他，很快又挪开，连余光也不能看见，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色换了夜色。

阳光不见了，取而代之出现在眼前的，是遍布草地的月光。

月光大片大片落在地面上，绿草如茵，微风拂过，这里不止像画，还像隔着一层屏幕的虚拟现实。

即使你认为这里是现实，它也一定是不在眼前的事实。

一青令明叹了一口气。

他拉着卫道又走了一段路，小声说：“如果不是半路耽搁了，我们应该能更早到目的地，我原本以为白天的时候就能到的。”

卫道问：“白天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晚上，会发生什么事吗？”

一青令明摇了摇头：“不会有什么，这里很安全。”

卫道说：“是么。”

一青令明对卫道往前指了一下说：“你看，那边就是我们的住处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小木屋，看起来古朴老旧又整洁。

一青令明兴高采烈地拉着卫道过去。

卫道吐了一口血，就像突然被马蹄踢了一下的脆弱病人，拉住一青令明，几乎是拽住他不要那么急匆匆地往前，平复着呼吸说：“我走不快。”

一青令明像被拴了绳子但只能在边上跳来跳去的小狗，啊了一声，有点急躁，不过听卫道这么说了，他也就信了，走了两步，还是觉得太慢了，对卫道说：“我背你，快一点，朋友们应该等不及了，他们很想见你的。”

他说着，蹲下去，等卫道俯身上来。

卫道犹豫着说：“这不太好吧，我可能弄脏你的衣服，既然要见朋友，我去了也是让他们不高兴，不如算了，我就不去了，我在外面等你，你去见了朋友，再出来找我，我们一起出去。”

一青令明摇了摇头，不由分说将他拉了一把，因为没有什么恶意，卫道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一青令明一下子就把卫道抱在怀里，对他说：“我不管，已经到了这里，要是再不进去，我就不高兴了，你要是不希望我变成心急如焚的样子，你就别说那些我不想听见的话。”

一青令明说着，已经到了门口。

小木屋的门嘎吱一声，微微往前晃悠了两下，似乎已经有人在里面，并且特意给他们打开的。

一青令明将卫道按在怀里对他说：“安静些，别闹，见了朋友，好歹别吵架。”

卫道叹气。

一青令明跨过门槛说：“这里有火炭，你要是乱动，我就把你丢下去，你被火烧到可是会非常痛的。”

一进去，里面就亮了起来。

一青令明将卫道放在沙发上，忽然生气起来，冷哼一声说：“我知道你，你完全不在乎，是不是？你少在我面前那样碍眼，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不，赶出去，你就称心如意了，我把你捆在卧室的杂物间饿死，你什么都别想做，哪里都别想去，你才知道我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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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