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宥被一声声哥砸得晕头转向，直愣愣地望着Alpha，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或许下周末。”他机械地应道，猛烈的震撼被他一股脑压下去，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记忆里，除了那副烟跟打火机，自己应该再没拿过荀炀别的东西。

然而荀炀俨然一副追债的模样，眼神穷追不舍，箍在他腕节上的力道不紧不慢地调适，像是在给人量身打造手铐。

宋宥不由分说地挣开来，抓起绳索示意Alpha收手，摆起公事公办的态度，正色道：“烦请荀长官配合。”

话一出口，空气在两人眼色交锋中再次沉寂。

Alpha的气势节节败落，肩膀微耷下去，乌黑的深瞳流露失落之意，分明与他异常强健的体格不相符，却诡异地透出几分可怜。

宋宥心下感慨Alpha的诡计耍得炉火纯青，而他自己又总是多余心软。

已有过前车之鉴，宋宥于是不再迎合他的目光，快速把人重新绑好。

他默然自省，轻易被荀炀压制主要是习惯使然，其次是他对Alpha的防备心太低。

老罗跟小郑都是Alpha，宋宥与他们相处和从前无异。数月来，他跟那些送进研究院的Alpha没少接触，从未发生过被Alpha攻击的情况。

而荀炀接连给他上了两课，让他真正认识到新性别的差距。

从而也让宋宥第一次意识到，Beta不应是旁观者，而是当局者之一。

宋宥一言不发地收拾好桌上的食物，走到门口回头严肃地说：“荀长官还是叫我名字吧。”

他与门口的徐继明点了下头，朝电梯方向走去。

徐继明目送他消失在视野中，回身望向幽静的观察室，Alpha头颅低垂，犹如一头斗败的雄狮，周身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观察室铁门的隔音效果不错，他站在门外这么久只听到宋博士临走时说的话。

徐继明走进去，忍着Alpha的信息素无差别攻击，打趣道：“怎么了这是，荀长官不会又逮着人宋博士喊老婆了吧？”

闻言，Alpha抬起头，冷冽的眼刀直朝来人面上劈过去。

徐继明干笑两声，听Alpha一句话夹着咳嗽说得格外含恨：“凭什么连你都得他一声徐哥。”

他荀炀却被称为荀长官，对比鲜明，后者生分得令他倍感沮丧。

徐继明哭笑不得，“当然是凭我年纪大，宋博士为人随和且有礼貌。”

荀炀听到后半句面色明显和缓不少，闭目定了定神，问道：“老头那边有什么风声？”

“敌党刺杀未遂，但议长似乎受到不小的惊吓。”徐继明说。

荀炀手指灵活地解开绳子，拿起桌上凉了的水润润喉，不冷不淡地评价：“他老了。”

徐继明不了解他们爷孙俩之间有什么龃龉，在一旁沉默地站着，看他自己把自己绑起来。

这么一番折腾，纱布隐隐透出些红来，他刚想开口便听Alpha压低声音说：“放点新闻出来，免得他心思总放到不该放的地方。”

Alpha沉囿往事良久，末了像在解释般，说：“防患于未然，爷爷早就教过我这个道理。”

徐继明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他，这“患”也许和宋博士有关。

观察室的铁门刚被合上，荀炀倏地抬头望向天顶上的窗口，漠然望向偷听的人。

郑文钦条件反射缩回脑袋，五官不受控地扭曲百十遍，方才凑近操控台的话筒，“那个……荀长官好，宋哥洗澡去了，我帮他代看一会儿。”

“您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也没看到！”他举手郑重发誓，“如有欺骗，罚我一辈子不来易感期，腺体退化，做个废物Alpha！”

反正女友是Beta，他更乐意当个废物Alpha。

据刚听来的那几句，观察室里这位是京都荀家人确凿无疑。

不仅身份显贵，还是个S级Alpha，即便被绑束在椅子里，照旧气势逼人。

郑文钦被盯得头皮发紧，幸而宋宥及时赶到，他立即反抱对方手臂，“哥，你终于来了！”

宋宥往操控台玻璃扫一眼，短暂目遇Alpha无辜的眼神，他转头对小郑说：“辛苦你了。”

郑文钦忙一迭声地说不辛苦，背过身把宋宥拉到一边，悄声同他耳语：“哥，我刚刚偷听到了一个惊天秘闻！”

宋宥讶异地拍拍郑文钦僵硬的肩膀，听他紧张道：“听说议长昨夜遭遇暗杀！”

这么大的事儿居然被瞒得悄无声息，郑文钦回头看了眼操控台。宋宥从口袋摸出手机，点开视频，“一分钟前，新闻上已经报导了。”

“这么快，”郑文钦心有余悸地咕哝，“宋哥，我还看见荀长官——”

他猛地顿住，戚戚然看着宋宥，“哥，您跟荀长官有过节没有啊？”

宋宥被他一惊一乍的反应逗乐，反问道：“怎么这么问？”

“一根绳子根本困不住他，他还咬人，多恐怖啊，这活儿怎么就落你头上了，”郑文钦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就因为你们是老同学么？”

“我昨天刷了一宿帖子跟评论，你俩不就是高中同学嘛，又不同班，谈不上有什么旧交情吧。”

郑文钦为宋宥鸣不平，“那些谩骂都转移到你头上来了，多冤啊！”

宋宥不在意地说：“他们骂他们的，对我毫无影响，你也少看，免得把情绪带到工作上。”

小郑还想说什么，宋宥拉着他去办公室，边走边说：“别说这个了，我有事想跟你们说。”

这场进化爆发不久，多国一致得出结论：Alpha会被Omega信息素吸引，能由Omega安抚。

照着这个方向，为了拨正乱序的伦常，研究院致力于抑制两者的生理冲动，研究腺体构造，精进实验。

也许不久，腺体真的能更换调整，好让他们彼此更适配。

这些都是后话，宋宥当下直言自己的新发现：“Alpha对Beta似乎也有生理**。”

冲澡的时候他把见到荀炀之后的每一帧场景都细细琢磨过，他可能误会荀炀了。

三人围着办公室休息区的小圆桌子而坐，宋宥说完就见二脸皆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所以我才拿毯子给他遮着点儿。”宋宥原先还觉得有点难为情，但想着或许具有研究意义便自在不少。

“我盯着直播一秒没落，你给毯子那会儿他可刚打过镇静剂啊，这也能行？”郑文钦咋舌。

“确实说不过去，”年纪长二人几岁的罗珏摇头失笑，“如果Alpha对Beta有感情基础倒正常，等你经历过易感期就能现身说法了。”

郑文钦满脸写着拒绝，“可别，我已经发过毒誓了，唯愿毒誓应验。”

宋宥敛眉忖道：“我想，这结论也许并不能百分百概论所有Alpha……”

罗珏迎着他的目光接下去：“还是说，只有S级Alpha会这样，或者Alpha对Alpha，Omega对Omega也会？”

很明显，新世界观长久发展下去，Beta最终必然会同类结合，而Alpha和Omega的结合终由信息素匹配度定夺。

像Alpha对Alpha、Beta产生性趣，倒挺像原先世界里的同性恋者，但他们要面对的挑战显然更严峻。

宋宥点头，罗珏站起身说：“有点意思，我这就找认识的朋友向联合实验室那边打听一下。”

他吩咐郑文钦转头去查找相关新闻，郑文钦在他快出门口时，真诚发问：“确认之后呢？结论有误，可Beta无法安抚Alpha是事实，更何况是存在信息素压制与互斥的Alpha之间。”

“所以啊，看他们挑战常理才有趣不是？”罗珏回头说。

宋宥触及他寻求认同的眼神，照实说：“有趣，但也有点缺德。”

罗珏哈哈大笑，靠在门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这几个月里，被信息素拆散的情侣数不胜数，反正我是看腻了。”

“老大你这么喜欢新鲜感，咋不亲自挑战去。”郑文钦当面吐槽。

“有机会的话，”罗珏耸耸肩从容道，“能让我产生爱情的人，我也很期待。”

他审视的目光投向办公室老幺，“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我是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信息素专跟月老作对。”

宋宥把面色发白的郑文钦按到座位上，“别吓唬小郑了，刚从荀炀那受惊，放过他吧。”

“也忒胆小。”罗珏笑着消失在门外。

宋宥安慰完郑文钦，打算去医护室看看秦潮，半路上手机收到提示，直播间居然开播了。

观察室没开灯，楼上的光穿过操控台的玻璃，在Alpha的金属止咬器上切出一条明暗分界线。

Alpha高大的身躯陷在椅子里，若不是他双手绑在两侧扶手上，几乎看不到椅子。

宋宥看到他腕间的纱布洇出了血迹，仔细看的话，血迹仍在蔓延。

看望秦潮的事只好延后，宋宥直接从医护室拎了医药箱过去。

让徐继明给Alpha止血换纱布，他则对着摄像头问好，就此开启第二份视频记录。

没想到这个点在线人数也不少，宋宥在桌前坐下来，挑些不含戾气的弹幕耐心回复起来。

“嗯，我是Beta没错；S级Alpha的特点，主要还是体现在信息素上；晚上啊，一直有人看守，他被绑着，绝不会对屏幕前的你们造成任何威胁……”

扫到一条“你要不要回头看看呢”的弹幕，他回头看去，跟Alpha紧盯的目光撞个正着。

熟悉的讨债的眼神，步步紧逼，宋宥勉力招架，脸上的职业微笑险些没能挂住。

“救命，我看Alpha好像想吃人！”

“太窒息了，从研究员出现的那刻起，Alpha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不会是职场霸凌吧？明知两人是宿敌还故意安排他们共处一室？”

“@研究院，昨天的工伤赔偿结了吗？”

……

不出一分钟，满屏弹幕都在圈研究院。

宋宥的手机此时连震数下，他忍笑将手机屏幕对准摄像头，展示院长刚发来的红包。

他起身拜谢屏幕前的观众，“谢谢你们为我住持公道，院长的诚意我收到了。”

“顺便解释一下，没有职场霸凌，工作是自己主动接的，”他表情认真起来，“该我认的错我得认，我的确自负，低估Alpha，高估Beta。”

与此同时，宋宥把红包全数转给管理直播间的同事，让她在直播间分发出去。

这波风向转变是意外之喜，他这笔意外之财拿来庆祝刚好。

接上回作话——

“听说小宋宥数学竞赛又得了第一，真厉害。”

“我从外公家带了几只鸽子回来，你待会儿给周爷爷家送两只去，别给我挂脸，听见没？”

“大过年的，遇到人也不打声招呼，看看人宋宥哥哥多礼貌，你呢，你嘴巴被针缝起来了？”

“礼貌都被狗吃了，让你喊声哥能要你命是怎么？”

……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唐女士嘴里吐出来的话荀炀没觉得多刺耳了，他甚至偶尔会应付两声。

—“他是你生的么，你还骄傲上了？”

—“看来虚伪卖乖也第一名的必备技能。”

—“礼貌不是被狗吃掉的，是被宋宥吃了，以后再听他叫弟弟我揍死他！”

其实宋宥无论喊“弟弟”还是单字“弟”都带着近乎讨好的郑重语气，同时又让人觉得热切。

这是荀炀在很久自己品咂出来的。

那时候荀炀在心里较着劲，没真动过手，因为一拳把人砸了还得赔医药费不划算。

不过通常荀炀免不了会骂他一句傻子。

这骂声倒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他从不曾见这傻子跟他生过气。

被他明目张胆地跟踪监视，还能毫无防备地招呼他一起避雨，多傻。

那会儿高二已近尾声，春夏之交，阴晴雨晦，常叫人防不胜防。

荀炀一向懒散，从不带伞，下了雨自有自个脑袋顶着，或由书包顶着。

被宋宥拉到伞下，他不仅不愿也不屑，但被拽着胳膊，路上雨伞一片挤着一片，他不好挣脱，所以才没跑。

宋宥一手抱着一捆书，一手举伞，挂在腕上的保温盒还时不时撞到两人手臂。

烦，荀炀从他手里夺过伞柄，盯着他的保温盒：“就你例外。”

他们学校有食堂，并且伙食还不赖，在他吃来比唐女士做得美味多了。

宋宥笑笑说：“外公最近常做，又做得多，我不多吃点就浪费了。”。

等从学校门口的大路分流到大院门口的路上，宋宥打开保温盒，一股香甜腻人的气味钻出来。

荀炀看他艰难地用抱书的手夹住保温盒，边走边往嘴里塞酱油色的糯米团子。

他刚想骂人，就听宋宥偏头问他：“要尝尝吗，我外公手艺很好的。”

荀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几步路就到家了，非要站路上吃？”

“到家被外公看到还有剩余，他会多想的。”宋宥说。

沉默地走到院门口，荀炀把伞往宋宥肩上一扣，并趁机抢了人手上最后一块糯米团子。

齁人的甜在舌尖炸开，他皱着脸站在雨中，嫌弃地咂舌：“难吃。”

宋宥愣怔后移过去的伞沿被推开，急声解释道：“一定是闷久了，味道不如刚出锅的好。”

他一副笃定而自豪的语气：“下次请你吃刚出锅的，保管你喜欢。”

荀炀无语地甩了声轻哼，一径从雨中跑回家。

没想到“下次”还在下次，十年之后都没讨着。

而承诺“下次”的人大概早忘了，荀炀咬牙切齿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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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补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