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啊，怀安与我还是那么有缘。”

沈怀安闭上眼，尽量忽略旁边的喋喋不休的人。

所以说，为什么就变成这样子的组合？

苏行之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还光顾一下旁边的小贩小摊，行为举止颇有当年在洛川城的风范。

沈怀安瞥他一眼，催促道：“尽量早点结束吧，事情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

“也不必这么着急。”苏行之不慌不忙道，“说不定秘密就在周边的摊子上呢。”

闻言，沈怀安停下脚步，严肃问道：“苏行之，我问你，这件事你是否有参与？”

苏行之摊手：“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这次可什么都没干，怀安这样怀疑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不如说，”苏行之忽然凑近，呼吸几乎扑到沈怀安的脸上，“你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怀安嗖得一下闪开，离他三尺有余：“好好说话。”

苏行之笑笑不再逗他，转身继续在摊上逗留，沈怀安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继续往城外走。

独自走了一柱香有余，耳边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野火烧不尽啊～风雨吹不倒～”

沈怀安脑门上蹦出两三根青筋，忍无可忍地转向身后：“能闭嘴吗？”

“城外太安静了，我更喜欢弄点声响，”苏行之手里晃悠着刚刚从摊子上买的小玩意，“这样要是我们一走散，你也能马上发现我不是？”

沈怀安不知如何反驳，轻轻啧了一声，继续绕着城墙行走，可惜苏行之继续不依不饶。

“话说，你好像是修无情道的吧，看来定力还是不够啊。”苏行之手上又多不知从何摘下来的野花，就想往沈怀安头上扔。

沈怀安似背后长了眼一样避开，随口敷衍：“无情道不是绝情道。”

“哦，绝情道和无情道有什么区别吗？”苏行之语气轻扬，好奇问道，可惜沈怀安丝毫没有为他解答的打算。

苏行之也不觉得无趣，开始自己猜测起来：“唔，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说明无情道无的并不是情，那无情道的无究竟在哪里呢？”

“是心境吗？”他目光触及向沈怀安的背影，却又摇了摇头，“不，我感觉不像。”

“还是……”

苏行之在后面越猜越起劲，沈怀安的心思却逐渐沉稳下来。

与刚刚与众人分别前相比，现在的苏行之仿佛抛却了那层伪装，开始肆无忌惮地坦露自己的各种探究欲，不管是城内的拖延，还是现在对于他的各种揣测，都过于随意了。

又或者说，他是故意这样作为，只为逼出沈怀安的另一面，毕竟人的情绪一起伏，就更容易暴露什么。

沈怀安轻闭双眼，默默吐出一口气，莫尘剑冰冷地剑身提醒他，身后这人从来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见沈怀安久久不再理会，苏行之也饶有趣味地收起了刚刚那副模样。果然一别十三年过去，这小子也学精了不少啊。

二人不知前行多久，远处忽然出现了变化。

是几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沈怀安上前观察，尸体大多都面容狰狞，有的浑身青紫，手脚抽搐，有的七窍流血，面容肿胀，还有的就跟苏行之之前描述过的那样，满脸抓痕，指甲缝里面塞满了皮肉。

通过灵力探查，所有尸身内都有邪气入体的痕迹，但死状各不相同，大概率是不同的怨魂所为。

“真是奇怪啊，一个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不同的怨魂呢？”苏行之拿跟树枝挑起其中一人的衣服，“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说着，树枝向下划过死者的外袍，还挑起他身上的储物袋瞧了瞧，行为无比随意。

沈怀安用小石子打断苏行之的树枝：“死者为大。”

储物袋落在地上激起淡淡的灰尘，苏行之随手扔掉只剩下一截的树枝道：“人死了，不过就一捧黄土，对它恭恭敬敬地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怀安不想与他争辩，伸手轻轻合上死者瞪大的双眼。

不管怎么说，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后，让这些人入土为安为好。

苏行之看着他的举动，忽然一笑：“看来你还是没有变啊，对这些事还是那么心软。”

沈怀安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土：“只是问心无愧。”

“心软点也好。”苏行之把手交叉到背后，眼神里藏着看不出的情绪。

心软的人，才有弱点啊。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行走着，背后城墙沉默地矗立，仿佛见证了一切的沧海桑田。

地上的野草被无情的碾过，零落的叶片倒在尘土里，它的汁水渗进土壤，厚重的黄土淹没了它存在过的痕迹。

它死了，但无人发现，又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注意过它的存在。

谁会在意小小一株野草的生死呢，毕竟它太普通，太常见了。

城郊散修聚集地。

灰白的墙壁上悬挂着摇摇欲坠的墙皮，底下露出的砖头早已褪去颜色，昭示此地的破败不堪，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墙角蜷缩着的乞丐在太阳底下昏昏欲睡。

“叮当。”乞丐面前的破碗落入一块碎银，他眯起双眼，逆着光看去，是一个相貌端庄的少年。

“老人家，请问百物巷是往前面走吗。”

“啥，啥东西？”乞丐掏掏耳朵，“什么物巷？”

陆归年叹一口气，重复道：“百物巷。”

乞丐眯起眼睛凑近听：“百什么巷？”

陆归年提高声音：“百物巷。”

乞丐更不明白了：“百物什么？”

“……得，应该就是这了。”陆归年瘫着一张脸，向身后的叶青依招手，“这边，从这个巷子里过。”

巷子不过数尺宽，叶青依侧着身，艰难地行走着，身上不由得沾染了几分尘土，陆归年倒身手矫捷，虽身量比她高，但在这种场景却显得更加自如。

狭窄的巷子幽长，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叶青依一步一挪，终于一鼓作气钻出了这个巷子。

陆归年早就在出口等着，随意扫掉了身上的灰尘：“诺，我们到了。”

叶青依抬眼望去，本以为是什么高大的楼阁，却没想到只是一件低矮的小店铺。

店铺招牌上的灰积累起来快一寸厚，也不见人打扫，上面用毛笔随意写了两个字：当铺。

叶青依微微蹙眉，心生疑惑：“此地真的是散修交易的地方吗？”

不说富丽堂皇车水马龙，但总得有人过来买卖交易才是，怎么会如此冷清？

“这你就不懂了，散修，自然有散修的门道。”陆归年嘿嘿一笑，干脆利落地进入店铺。

“店家，我来买东西。”

柜台处懒洋洋地趴着一个人，头也不抬地回道：“本店小本生意，典当出去的物品，赎金至少三倍起。”

“规矩我自然是知道。”陆归年将一只手只在柜台上，“可是我这宝贝啊，属实是千金难买啊。”

“哦？”店家忽然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垂死病中惊坐起！”

陆归年双手一撑，坚定回道：“笑问客从何处来！”

店家轻哼一声：“侍儿扶起娇无力！”

陆归年自信一笑：“笑问客从何处来！”

“吼，厉害啊，”店家身手拍在柜台上，大声道：“公然抱茅入竹去！”

陆归年不甘示弱，大胆开口：“笑问客从何处来！”

…………

叶青依轻轻闭上眼，眉梢青筋狂跳，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店家哈哈一笑，转身扣动了墙上的机关，下一刻，背后的柜台突然打开，一条幽深的隧道出现在二人眼前。

“笑问客从何处来，二位客人，欢迎来到‘何处来’。”

店家伸手示意二人，陆归年从容地进入隧道，叶青连忙依亦步亦趋地跟上。

隧道不长，只有短短数十米，不过多时，尽头便出现一道白光。

叶青依轻轻眯了一下眼，再睁开，琳琅满目的景象便映入眼帘。

一块块毯子随意摆的路边，散着零零散散的各式物品，旁边的老板或坐或站，一小部分摊位上简单支了块棚，但大部分都还是以天为幕地为庐，主打一个随性洒脱。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

“稀世珍宝，绝世法器，通通骨折价五十块灵石啊，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卖秘籍啊卖秘籍，盖世功法给钱就送！”

“秘境里面刚刚出世的灵丹灵植，吃了功法大增，登仙榜前十不是梦！”

好……好热闹……

跟外面那荒芜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叶青依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叫卖声，身为修仙之人，连嗓音都比凡人大了无数倍，更有甚者还用上了扩音符，只为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陆公子，陆归年！”她扯着嗓子叫，声音几乎完全被淹没在声浪中。

“怎么了？”陆归年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对哦，还可以密语传音。

叶青依将声音凝成一线：“陆……陆公子，请问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陆归年无奈笑笑，倒也没纠正她的称呼。

他指了指上头，一块红色的横幅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何处来。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散修交易区，‘何处来’。”

一个不起眼的摊位上，绿衣服的卖家百无聊赖地瘫在椅子里，都喊了一个上午，也不见有什么人来。

果然还是他的东西太常见了吗？卖家低声叹了口气，现在这北安城，几乎所有人都是冲着拍卖会来的，自然是看不是这些小玩意。

要不是现在被困在这里，大部分人都不会来这边看看吧。

他随意摆弄了一下地上的商品，相比起别的地方，他的东西确实过于普通了，除了几把宝剑，就是一本破书，一瓶丹药，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碎片。

罢了，反正也就是来凑个热闹。

他起身，正想收拾一下东西，却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你这东西怎么卖？”那男子，就是陆归年，指了指地上的碎片。

卖家没有形象地扣扣鼻子：“大概，五十块吧，小本生意，不接受砍价。”

“咦，这么点东西，怎么还要五十。”陆归年摸着钱包，一脸为难，“便宜点咯，刚刚从拍卖会出来，钱包实属囊中羞涩啊。”

你不是刚刚入账一万三吗？叶青依心中腹诽。

那卖家看看陆归年的衣着，再看看自己摊上的东西，咂咂嘴：“行吧，我这边所有的东西打包一百块灵石，亏本价，你不买我就收摊了。”

“好吧好吧，”陆归年一脸肉疼地掏钱，嘴上还在抱怨，“唉，本来就想买了东西就走，谁知道出了这事呢。”

卖家一面给他打包，顺口就接上话：“谁能想到呢，这北安城居然还有怨魂入侵的一天。”

“唉，咱们这些散修，可比不上那些大宗门，这下出了城能不能活着都还是个问题。”陆归年低头假装丧气，实际上悄悄抬眼看卖家的反应。

“还能怎么过，得过且过呗，那句话怎么说的，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卖家将东西交给陆归年，抬手指了指天空，“已经有人开始忙活啦。”

陆归年接过东西：“这话怎么说？”

“知道‘不问’吗，一个散修组织。”店长问。

叶青依歪头：“散修也有组织？”

“也是近些年突然出现的。”卖家看了叶青依一眼，“这位姑娘看着面生，不常来这里吧。”

“啊，是，是的，第一次。”叶青依心中惊讶，这人好厉害的洞察力。

卖家也没有过多在意，继续刚刚的话题：“也不是什么大组织，几个散修东拼西凑起来找点事干，一群人打拼总比一个人来的好。”

“既然如此，”陆归年躬身询问，“老板你怎么不去看看。”

卖家将地上的破布收拢起来充当做包裹，往身后潇洒一抛：“我啊，更喜欢当一个独行侠嘞。”

他大摇大摆地离开何处来，声音渐行渐远：“这位小哥要是有意向，就去城南涌泉巷找陈不理吧。”

卖家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深处，叶青依看着他，若有所思。

“怎么，第一次见这样的人？”陆归年问。

叶青依摇摇头：“也不是。”

只是没想到，即使是处于这样的情况，也有人如此坦然，但要说是全然不在乎世事，也不像。

陆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嘴巴里面叼了根草芯，吊儿郎当地靠在一旁：“野路子修炼的嘛，什么样的都有，就像野草，长得各种各样，千奇百怪。”

“但也就是这野草，哪里都能长，一茬又一茬的，永远不会消失。”

陆归年看了看买下的东西，忽然挑了挑眉。

叶青依回头询问：“怎么了？”

陆归年若无其事地收起包裹：“没事，走吧，该回去了。”

在包裹里，碎片正静悄悄地闪烁着绿色的光。

存稿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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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