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京城中,飘着鹅毛雪,呈寒冬筵宴,白雪天的景色。
距离阮珠玉与这大燕太子邱渡川大婚,仅剩三月余。
身处漩涡之中,她不想嫁,却垂涎凤位,不得不嫁。
*
这是邱嗣因死的第一个年头,薇园里正悄无声息地烧着一张张纸钱。这些泛着黄的纸张被烧成灰,倒是呛得人咳嗽。
阮珠玉恰好病了,卧床许久,迟迟不见好转。
她房里的奶嬷嬷崔氏诓她喝这难闻的苦汤药,阮珠玉很气恼,可大病未愈,恹恹儿的,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来。
“姑娘。”
唤她的是自幼便伺候阮珠玉的大丫鬟妙音。妙音从外头来,掀开厚实的房门暖罩,带进一卷凌冽的寒风。
她身上沾着些半化成水的雪花片,外边应当还下着雪的。这丫头捧着个蜜饯匣子,小步迈到阮珠玉的跟前儿,哄着她。
“姑娘,等喝完这汤药,就可以吃点儿蜜饯缓缓了。”
阮珠玉掀起眼皮来,打量着正讨好的妙音道:“打开来,我瞧瞧。”
妙音一愣,心中虽有些害怕,但终究是听话的。她缓缓将那精致瑰丽的小匣子打开来,半佝着身子,战战兢兢地观察着阮珠玉的神色。
阮珠玉不说话,单睨着那果匣。
一时间,四周落针可闻。婢子们皆静若鹌鹑,屏气凝神。
妙音身形愈发颤巍巍,双手发了酸,却不敢动弹。
屋内的暖炉飞烟久久徘徊其间,里边儿添香十几样,倒是将这间奢房裹成十成十的春色景。
直到那香料燃成一团半凝的灰,阮珠玉才舍得从白玉狐裘手捂中抽出手。
水葱似的手指捻起蜜饯匣中的一枚精巧干果,细细看着,瞧不出喜怒来。就这么过了半晌,她才出了声。
“妙音,你这胆子几时这么大了。”
妙音闻声,煞白了脸,双膝跪地,脸上堆满了惶恐。
“姑娘,姑娘饶命,奴,奴婢......”
倏忽,妙音像是被掐住了舌尖般,止住了求饶的声儿。阮珠玉嫣红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刺骨的凉薄。
“妙音,你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
阮珠玉说得温和极了,手指轻转,便将妙音的下巴挑起。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弯弯地,她笑得促狭,却扬起那只纤纤玉手。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瞬间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妙音的脸被扇偏了去,红艳艳的掌印浮在她的肌肤上。
顷刻,所有婢子皆同妙音那般跪在地上,个个儿缩着脖子,跟乌龟似的,心里头乞求着。阮珠玉今儿发了这么大的火气,这可是大事,人人都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妙音,你私自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偷穿姑娘嫁衣,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
说话的,是奶嬷嬷崔氏。她的神情很淡漠,目光落在妙音惊惧不已的脸上。
此刻,不远处仙鹤灵芝木施上,那件绣工尤为精巧,布料更是珍贵的牡丹簇凤婚服,被烛火映得若血那般殷红,落在阮珠玉的余光中,是这般嘲弄。
“你也是姑娘身前的老人了,待会儿自己去领板子吧。”
崔氏说得轻。她这是在帮妙音,自以为能做得了这些下人的主儿。
阮珠玉不过扶了扶额头上的金丝攒银牡丹抹额,上头还镶了块儿极品沁红宝玉,衬得她眉眼星眸微嗔,却面色极冷。
瞧着妙音真的唯唯诺诺地起了身,正想往外退去,阮珠玉的脸上多了一分难看来。
她将手中正端着的青玉玲珑碗,发了狠地往地上砸去。
“妙音,崔嬷嬷是成了你主子了?”
阮珠玉吐出的话合着那碗盏碎裂的声音,在屋内迸溅开。
妙音并没有退多远,闻声期期艾艾地倒在地上,爬到阮珠玉的榻前,朝她一个劲儿的磕头,嘴里说着无尽的讨饶。
崔氏亦被吓破了胆,身子顺势,也跟着跪在阮珠玉面前。
“姑娘息怒,老奴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阮珠玉不耐,叫了另一个丫鬟,妙青。她是这些下人里头,最得阮珠玉心的了。
“妙青,把人带下去。给我好好审审,自己芯子里是个什么妖怪,自个儿吐出来。”
闻此声,原本还在求饶的妙音登时脸色古怪,连那最后的伪装也撕破了。
她猛然拔下头上的钗子就往阮珠玉身上刺去,众人见状惊呼不已,纷纷愣在原地,就连阮珠玉也错愕了三分。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湖绿色的身影蹿过,只留下一阵微风。
妙青钳制住了这个假妙音。她是习过武的,手脚甚是麻利,不大一会儿,妙音和崔氏便被打晕去,由着几个外头的粗使婆子三下五除二将二人拖去了后院。
耳边拖行的声音渐行渐远,屋子里头又鸦雀了去,阮珠玉只觉着有些乏力,这才摆了摆手让这一众服侍的仆妇散了。
夜很凉。阮珠玉望着外头之景色,有些出神。
直到油尽蜡枯,肩头才被一件薄袄所替。
“姑娘,往年,那位可是要陪您过个暖冬的......”
妙青不知何时从屋外进来了,她为阮珠玉添了件衣服,又为她换了新的手捂子,满眼都是心疼。
“这话,今后,可别再说了。”
阮珠玉起了身,立在窗前,支棱起了窗户,寒风涌入。她的神色平淡,看着远处的小厮正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无限哀思竟在此刻迸发在了心头。
“叫他们别烧了,待会儿被人发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妙青忙上了前,道:“姑娘放心,咱们薇园,都是嘴严的,不会走漏风声的。”
阮珠玉不言,只是歪着头,瞧了她一眼,妙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了嘴,慌张地领命,退了出去。
“姑娘。”
屋外,是一声温柔。阮珠玉看去,是母亲房中的嬷嬷,赵氏。
她忙收敛了心绪,佯装欣喜,朝着门前赶,将赵氏迎了进来,问:“赵嬷嬷,今儿怎么来薇园了?可是母亲有什么好宝贝,让你送来?”
赵氏笑得宠溺,从身后跟着的婢女手上拿过一个宝匣,道:“确如姑娘所言,你瞧。”
她说罢,将手中的匣子打开来,那赤色焰金,泛着华贵的色彩。
是一只远观器。
“前段时日,姑娘见钟家大姑娘有一只远观器,不是回来就念叨,也想要一只吗?这不,夫人托人找了许久,这才找到只同姑娘相匹配的呢。”
听着赵氏的话,阮珠玉自然是高兴的。她拿起眼前的远观器,左右来回,不断地观赏。
这只远观器的身子上,錾刻着金红尾羽的朱雀,栩栩如生。
阮珠玉觉着真是漂亮极了,迫不及待地拿着远观器,推开众人,冲着远处眺望。
竟可看到数十里之外,连远处正铲雪的小厮亦清晰可见。
“真有意思。”
这一晚,阮珠玉是抱着远观器睡着的。
屋里的香炉中燃起了安神的香料,让人软绵绵的。
阮珠玉睡得却不太安稳,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黑夜之中,静得只可听见她自己的喘息。
双手不住地握紧了,却握住一杆坑洼不平。阮珠玉这才发现,手中竟还抱着这只远观器。
寒雪翩翩然,落在窗棂,俨然一副琼芳飞沙色,好看极了。
她索性支起身子来,虚虚倚靠在床头。微弱的烛火在锦缎彩匹外忽明忽灭,阮珠玉撩开绸帐,下榻而去。
婢女们都被她遣散了,如今的屋内,独有她一人。
阮珠玉裹了件儿银狐大氅,跑出了暖屋。
屋外大雪纷沓而至,凛冬的夜风挟着无数雪点扑打在她的脸上。阮珠玉并不退缩,反倒澎湃着,兴奋着。
被高挂的红色灯笼吹得摇晃,她就站在灯笼下,想借着些灯笼的光。
阮珠玉看着远处并不分明的雪景,汹涌的波涛在胸间推成叠叠浪湾。她将远观器放在眼前,想探究出个虚实来。
可什么也瞧不见。
那些白日之中隐约可见的亭台谢宇,皆若无影去无踪迹。
阮珠玉虽觉得奇怪,却只当是夜里头的寒雪更胜一筹,将之覆盖了罢。她依旧持着远观器不住地朝着外边儿观望,想再找出些有趣儿的雪下瑶台景。
蓦然,一抹焦影出现。
阮珠玉连忙将远观器放下,恐这薇园陷入凶险,她踏着寒色,向了前,冒着鹅毛大雪,朝着一旁的厢房喊到:“来人啊!走水了!”
周围听闻这边儿动静的婢女们衣衫都没穿成好样,便纷纷闯了出来。
可她们找了许久,却怎么也不见方才阮珠玉所见的好似被大火烧焦了去的楼阁。
“姑娘,园里头都好好的呀。”
妙青上了前,一脸关心的模样,将阮珠玉的大氅拢了拢,怕是自家姑娘忧思过度,这才发了癔症,慌忙规劝道:“姑娘,夜寒,咱们去屋里玩儿?免得又将身子冻坏了,这病可就真的好不了了。”
自己看花眼?阮珠玉不信,她总觉着此中是有蹊跷的,故而并不理会妙青的劝告,便又将远观器对着自个儿的主屋看去。
可她刚瞧了一眼,便将远观器放下,瞧了第二眼,又放下,第三眼,第四眼......
阮珠玉盯着眼前的屋栋,舌桥不下,不可置信。
这镜内镜外,竟是两番不相干的场景来,一时间千思万绪,落在心头,进退狐疑。
那血红目镜之外,不再是珠宫贝阙般的薇园主屋,而是熊熊大火,烧得连着了天。一抹翩然影,站在不远处,如此落寞,如此哀伤。
这样的身型,这样的面庞,是阮珠玉永远永远烙印于心的。
邱嗣因。
一切若梦,如戏,让人不可估量,更不敢估量。
“无梦年岁潇潇落,枉君衔心自不知。”
此声阵阵是这般熟悉,直击心头,却只有阮珠玉听得见,那些火患,人影亦只有她,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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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谋之下的爱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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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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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观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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