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五月的强对流天气十分骇人,不过十几分钟,泸城城区好几颗行道树就被连根拔起,街道低洼处积水没过了脚脖子,大街上基本看不到行人,偶尔有辆私家车通过,那速度也是堪比龟速。间或有巨大的银色闪电撕破雨幕,轰隆隆像山崩似的雷声此起彼伏,整个景象就和那末日电影上的开头一模一样。
泸城本地的论坛和微信朋友圈里,小伙伴儿们却异常活跃!
“告诉我,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朋友圈好友甲声嘶力竭,配上十五秒暴雨现场短视频,愣是整出了几分末日玄幻感。
胡春夏默默点了个赞,看一眼自家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帘,不禁庆幸去年换的隔音玻璃质量实在是好。
纤细的手指继续往下滑,噗嗤!这下胡春夏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朋友圈好友乙给自己配了张点蜡图,那长长的一排掩面大哭表情符号看上去真得很惨!
“刚刚正和女朋友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才开了个头,一个炸雷打过来,惨白的闪电就照亮了我的脸。女朋友很冷静,摸着我脸上快裂开的恐惧,表示相信我的誓言,绝不胡思乱想!”
成功被微信朋友圈治愈,原本心里那点儿闷气也烟消云散。
“叩、叩叩。”突然有人敲门。
“夏夏,雨太大了,你先把空调关了!”
“......”胡春夏眨了眨眼,看着身上五斤重的棉被思考,今天早上天气预报说几度来着?
下一刻,门把就被扭开了。卧室里没开灯,空调温度开的有点儿低,整个房间凉飕飕,门一开,冷气铺面而出。年惠兰女士套着绵绸睡裙,顶着今天刚烫的羊毛卷热腾腾地立在门边,被这串出来的冷气一激,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啊切!”
响亮的喷嚏声吓了胡春夏一跳,忙丢下平板,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下了床,手忙脚乱的关掉空调,立马谄媚地上前扶住母上大人的胳膊肘。
“年女士,怎劳您亲自过来呢?发个微信嘛,关个空调不就分分钟的事儿!”
话音刚落,窗外“咔嚓”一声巨响,好家伙!楼上有个大东西掉了下来,擦着家里的雨棚掉了下去,幸亏掉下去的地方是小区花园,除了压倒了一大片花花草草,应该是没有其他人员伤亡。
胡春夏心脏怦怦跳,扒着窗户玻璃往外看,外面狂风暴雨,雷声隆隆,能见度极低。等了两分钟也不见有人出来查看,俩母女面面相觑,这咋整?
“我爸呢?”
“你弟呢?”
大眼瞪小眼儿。
年惠兰没忍住,鼓着眼睛掐了掐自家闺女粉嘟嘟地腮帮子,语气里都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一天到晚就抱着个手机,不是看电视就是看小说,看吧!一遇到这种关键时候,你就只能找别人老公求帮忙!”
“痛痛痛......妈,你轻点儿!给我掐毁容了,我还咋找男朋友啊!”
胡春夏嘴上叫着痛,心里小郁闷。国家爸爸咋就让年女士退休了呢?看这精气神,看这手劲儿,起码还能为人民服务上十年。
娘俩儿稀里哗啦“撕”了一回,还是只能望雨兴叹。胡爹在单位值班,看这天气,怕是短时间内别想回家了。胡小弟胡秋冬,虽说就在泸城本地读研究生,但也不是每天都回家里住。剩下家里这两个“弱女子”,对着妖风四起的暴风雨,唯一能做得也就是关好门窗了!
胡家一家四口,都住在青山小区这套三居室里。房子一百二十平,采光通风都很不错,周围环境和公共基础设施也一应俱全,所以搬到这儿近十年,也没想着重新换套大房子。
胡爹胡元天,大家都叫一声“胡工”,半路出家干了近三十年的工程测绘,四十几岁开了个勘测公司,一年到头领着七八个年轻小伙儿风里来雨里去,爬坡上坎儿搞测绘,早就是过了天命之年的人了,但工作热情依然高涨,半点没有退休的意愿。
胡妈年惠兰,搞了几十年学前教育,前两天刚办完退休手续,感觉就患上了退休综合症。这忙习惯的人一下子闲下来,那是一个不得劲儿!
对此,胡春夏心有余悸。老爹和弟弟都靠不住,一个忙于工作,一个忙于学业,退休之后的母上大人就像串易燃易爆炸的鞭炮,分分钟要和她“同归于尽”。
暴风雨持续了大半夜,胡春夏抱着被子滚了又滚,终于在凌晨艰难入睡。
雨水洗涤了万物,空气像被过滤了一样。
小区里的花花草草遭受了昨夜的狂风暴雨,损失不小。有两颗桃树树龄太小,被折断了枝丫,就连小区中庭那颗大榕树也没有幸免,叶子掉了一大片,好险没被狂风薅秃了。
年惠兰这几日都晚睡早起,退休了反而还睡不着觉。
初夏的早晨,天亮的很早。换上练功服,提溜着网购的不锈钢宝剑,迎着凉爽的微风,年女士就出门去了。而这个时候,凌晨才睡着的某人还处于美梦中。当然,如果她知道这个早晨非同一般的话,她可能,嗯,还是起不来!
青山小区绝大部分业主都是在教育体系工作,因为这原本就是教育局家属大院,这些年很多人搬进搬出得,但差不离都是同一个系统的老熟人。
一路和早起的邻居打着招呼,年女士走路带风,很快就到了小区旁平日里练剑的小公园。乍眼一看,嘿!来新人了吗?
教太极剑的老师姓李,七十好几了,银须白发,精神矍铄。听说年轻的时候在武当山学过艺,这么大年纪还在老年大学当老师,身板儿可硬朗。
李老师耳聪目明,声音还特洪亮:“年老师,您早上好哇?”
“哎,您老也早上好!”年蕙兰一边打着招呼,一边下意识挽了个剑花,眼睛看着新人,心里忍不住感慨,这新来的老太太看着可真有气质。
新来的老太太,额不,大家平日里都叫她郭女士,可不敢喊她老太太。
郭女士正纳闷儿,不是说老李头这儿练剑的都是五十好几的退休人员吗?这满头卷毛的小年轻咋混进来了?听这打招呼的架势,还是个老学员!
顶着一头羊毛小卷,还听自家闺女忽悠染了个亚麻棕,年蕙兰对自己这新发型一百二十个满意。虽说被老太太盯着头顶直打量,但年蕙兰半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上前和人打招呼。
“您也是来和李老师学武吗?”
郭女士挺直腰板儿,矜持的颔首。“是的,第一天来,一会儿多指教。”
看着老太太一本正经的回应,年惠兰心里乐呵,来李老师这儿学剑的几个“同学”都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倒是难得来这么个一看就严肃审慎得。
“说啥指教不指教,我这还是第三节课呢!一会儿等春华和范婶儿来了,她们两个练了小两年了,那套路,熟练得很!”说着年蕙兰还比划了两下,基本用尽了她前两节课所学,至少看上去不像拿着剑自残了。
从来没和人扎堆儿一起这么亲热地聊过天,看了眼拉着自己胳膊特别自来熟的“小年轻”,郭老太太半身僵硬,实在没有经验应对。
李老爷子对她很了解,原本也是他强烈建议老人家来这儿学剑,主要是想让她多点儿交际,要是能再交两个朋友,那就更好不过了。看她虽然窘迫,但没有排斥,老爷子立马儿给两个学员介绍起来。正说着,套路很熟练的春华和范婶儿结伴而来。不过两分钟,四个年纪加起来跨越了两个世纪的阿姨们就融洽极了,说着家里不省心的儿孙,嘴里骂着不靠谱儿的老伴儿,差点儿忘了是来干嘛了!
李老爷子先前还担心人不合群呢,没想到不过几分钟这群人就好得像亲姐妹似的,无奈的抽出剑。“好啦,大家站好位,把剑拿出来,春华和小范先练一回四十二式,蕙兰和小郭跟着我先熟悉一下剑......”
认认真真地跟着老师练了一个小时,大家都练得浑身湿透。没想到这太极剑看上去慢吞吞,舞起来还挺耗费体力。四个人除了新来的郭老太太,平日里都是小区广场舞界杠把子,虽然出汗多,但练完依然神采奕奕,只有上第一节课的郭老太太看上去累的不轻。
“小郭还能适应吗?如果强度大了,你可别硬撑,循序渐进最好。”李老爷子一边收起剑,一边出言关心第一天上课的新学员。
郭向淑摆摆手,杵着剑调整呼吸道:“没事儿,练得挺好。”
正在旁边的年蕙兰三两下收拾好,顺手扶了一把老太太。“练得好您老也悠着点儿,我算是看出来了,您啊,悟性比我高!我第一节课差点儿拿剑给自己戳个窟窿,您这居然能跟上进度,了不起!”
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奖?更何况还是这么真诚的夸奖!
郭老太太活了七十几年,第一次觉得浑身臭汗也不是那么难受。其他三个阿姨帮着老太太七手八脚的收拾着水杯毛巾,又帮着收好剑,没忍住又七嘴八舌的给郭女士发出热情的赞美。
“您怕是身高有一米七吧?长手长脚的舞起剑来可真好看!”矮矮胖胖,身高只有一五五的范婶儿羡慕得不得了。
春华阿姨脸上长了好些斑,看见人老太太六十好几了脸上除了皱纹居然连颗斑点都没有,也忍不住开口道:“就是,还有您这皮肤,这五官是咋长得?近看比蕙兰还有气质呢!看她那一头卷毛毛,到处炸毛,一点儿都不服帖。”
突然就当了参照物的年惠兰佯怒叉腰,眉毛挑起,“赵春华,你说我气质不如郭姐,我就认了!但我这头发可是我家春夏给我选的款式,这颜色这发型,多有层次多有空气感啊,显白又显年轻!”
郭向淑看着两人刚刚还好得似姐妹,转眼就斗起了嘴,实在忍俊不禁。
旁边刚刚说话的范婶儿也笑着转移话题:“你们家春夏确实是个好姑娘,现在愿意陪着父母去换发型的孩子,那可没几个。”
说起自家闺女,年惠兰立马儿就被带偏了。
“哎,别提了!你说她都二十六七了,咋就半点儿都不着急呢?下了班也不说出去约个会!天天和我在一起图个啥?”
范婶儿和赵春华都想翻白眼,就年惠兰她们家春夏,工作好、模样好、性格好,还顾家,要不是自家没有合适的孩子,早就下手娶回家去了,还能让她这么一天天嫌弃姑娘。
郭向淑听着听着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小年,你家就一个姑娘?”
“哎?不是,一儿一女,春夏还有个弟弟。”
“姑娘多大年纪了?”
年惠兰下意识眼皮跳了跳。
“过年就二十六了!”
嗯,年纪还算合适。郭向淑暗自点头,眼睛发亮,同她对视的年惠兰福至心灵,眼睛也亮了起来,俩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某些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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