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7章

成事在人。

那个人只能是我自己。

无论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看,最终的结果只能由自己决定。

林羽翼抱着这样的信念,度过了高一上学期最后的时光。

每天白天,林羽翼抑制住发呆走神的冲动,抓紧课堂上的每一分每一秒,要么认真听课,要么按照自己的安排刷题学习,把时间利用到极致。

到了晚自习,林羽翼则和师涟、刘明二人组成学习小组,在师涟的带领下,一块儿复习、预习,互相辅导,查漏补缺。

申树和史小诺呢?以前这两人跟着一起学了一段时间,没几天,又悄无声息地回到角落里,两个人自成一个小世界,将其余人隔离在外。

晚自习下课回寝室后,如果时间还早,林羽翼会点着小台灯灯再看会儿书,背一背当天学到的知识点,就连入睡时,都在大脑里一遍遍回顾着当天所学的知识。

只有周末的时候,林羽翼会稍稍放松一些,到学校外的租书屋租一本小说,躺在寝室囫囵地啃完整本书。

这一次,她的的确确为学习付出最大的努力,而且坚持了整整一个学期。

林羽翼常常在小说里看到这么一句毒鸡汤:“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结果,就像丑小鸭能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天鹅,而不是因为它的努力。”

但事实证明,毒鸡汤只能是虚无缥缈的毒鸡汤,努力怎么可能没用呢?

深秋,半期考,林羽翼在年级上排六十三名,在班级排名里到达中等。

初冬,第三次月考,林羽翼年级排名第四十七名,第一次领到了每月一百二十元奖学金。林羽翼拿这笔钱,请哥哥和小刘姐姐吃了顿“大餐”,广都城里新开业的德克士呢!

深冬,期末考,林羽翼年级排名第二十七。下学期一开学文理便会分科,林羽翼毫无疑问选择的理科,而抛开文科成绩后,只算语数外与理综分数,林羽翼的总排名是:

年级第九名。

班里第五名。

看到成绩的那一刻,林羽翼心里竟然没有什么波澜,她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反倒是杨老师红了眼眶,感慨地用力拍拍她的脑瓜子:

“林羽翼你这家伙!行啊行啊,以后也给我保持着!你要能一直考这个分儿,上川大没有问题,说不定以后还能冲一把清北,啧啧啧,不错不错!”

“杨老师,你别把我头发弄乱了。”林羽翼不满地揉揉被杨老师拍得生疼的脑袋,几个月过去,她的头发已经完完全全盖住耳朵,快要长到肩膀,她以前从来没认真理过头,头发长得参差不齐,最长的那几缕还微微发卷,像狼尾巴似的。

林羽翼头发留长了些,不仅没有一丝齐肩妹妹头的乖巧劲儿,反倒比以前短发时更像个生命力旺盛的小少年。

“你这头发……!你还好意思说乱!”杨老师扶额,“林羽翼,过年回去好好理一理头!要么给我剪短,要么努力给我留长点儿,把头发扎起来,现在这乱得像什么样!”

杨老师骂骂咧咧说完林羽翼,转头面对旁边的师涟,脸上立马堆起和善的笑:“小师涟,不错不错,下学期继续保持啊。”

“好的。”师涟平静点头。

师涟这次依旧是第三名。

年级一二名永远在争来争去,每次考试都换一个人,但师涟永远都在第三。她好像从来没兴趣去争第一第二,但又绝对不会从第三名落下去。

“师涟……”杨老师忽的压低声音,沉沉道,“下学期就分文理科啦,紧接着就要考虑目标志愿的事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早早给自己定个目标?努把力冲一冲清北,怎么样?”

“我会的。”师涟的回答依然平静简洁,就连杨老师这种圆滑的大人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什么叫“我会的”?是会努力考清北,还是仅仅会考虑这件事儿?杨老师眉头微蹙,重重叹口气:“师涟,我知道你心里有打算,但是不管怎么说,努力一把总没错吧?那可是清北啊!”

“老师,我会努力的,但考清北这种事……”师涟眸中漾起无奈的笑,“不是我能说了算。”

“去去去,你都没试一试,就打退堂鼓啦?”杨老师气得直嘘嘘,“你啊,看着倒是成熟稳重,心里头怎么和林羽翼一个样!”

“喂杨老师,你什么意思?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林羽翼插话道。

“懒得跟你说。”杨老师抿口热茶,心口起伏逐渐平静,“总之呢,你们既然是一个村儿的,放假后还是要互相多照应照应——我指的是学习上,接下来两年时间里,你们好好学习,一起努力,争取考上同一所大学,继续互相照应嘛,不好吗?”

当然好。

对林羽翼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来说,“考好大学”是一件非常抽象的事情,比起“好大学好工作赚大钱”这种遥远的目标,反而是“和好朋友一起考进同一所大学,永远不分开”更具吸引力一点。

于是寒假初期,林羽翼没有急着回家,她跟师涟一块儿到广都酒店,一块儿帮孙阿姨干干杂货,有空时就缩在角落一块儿学习。直到新年前夕,她们才各自回家。

……

林羽翼不喜欢新年。

去年新年,她和哥哥陪着父亲在病床边度过,窗外烟花声震耳欲聋,可她只能焦心地守在父亲身旁,看着他时不时起身痛苦地咳出黑色血点。

父亲的咳嗽声被烟花声掩盖,林羽翼只能看见他无声地咳,咳得脸部的褶皱堆到了一块儿,原本凹陷的眼眶像是要被挤出来,咳到后面,因为缺氧,苍白的嘴唇不知何时变成青紫色。

林羽翼听着窗外烟花轰然炸开的声音,只觉得每炸一下,仿佛都炸在自己心口,噼里啪啦地在那里炸出一道道裂口。

疼得要命。

今年的新年,家里只有林羽翼和哥哥两个人。尽管兄妹两努力把院子布置得红红火火,王登高还特意买了烟花在除夕夜里放,可真正到了大年夜,兄妹两坐在小院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五颜六色的烟花满地乱窜,听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却依旧觉得冷清。

“哥……”林羽翼点燃一根仙女棒,缓缓地在面前挥舞,她看着火光在夜色里留下的痕迹,闷闷地问,“你怎么不带小刘姐姐回来过年呢?”

“哪儿有那么快?”王登高猛地坐起身,脸颊通红,过年这几天,别的亲戚总是来催问他恋爱的进度就算了,怎么自家妹妹也跟着学坏了?

“我和你小刘姐姐才认识半年!还早着呢!”

“半年……也不短吧?我们班上……”林羽翼及时住了嘴,改口问,“哥,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耍朋友嘛,当然是……”王登高脑袋自豪地扬起,话还没说完,忽然警觉地皱起眉头,埋头狐疑地盯着林羽翼,“小鸟,你好奇这干嘛?怎么,你想谈恋爱?你们班上有哪个男生招你喜欢了?”

“哥你瞎说什么!”在哥哥恐怖威压的目光下,林羽翼不得不出卖申树二人,“我刚才想说,我们班上有两个同学,才认识一个多月就在一起了!光明正大地谈恋爱!还见家长了呢!所以我好奇嘛,哥,你和小刘姐都大半年了,你们谈恋爱是什么感觉?甜甜蜜蜜吗?”

王登高死死皱着眉,可他的皮肤骗不了人,小麦色的脸皮红得透彻。

“嗨呀,小孩子懂什么甜蜜不甜蜜的?”王登高用力一摆手,“你们班同学早恋我管不着,但林小鸟,你可别跟着瞎学!高中三年你要敢和哪个男孩子谈恋爱,老子打断你的腿!”

“我知道!我不会!我没兴趣谈!”林羽翼被惹得炸毛,跳起来吼,“王登高你别把话题往我身上拐!你就这么信不过你妹妹吗!”

兄妹两互相吼了一通,各自安静下来,盯着院子外的夜空发呆。

远处的烟花依旧炸个不停。

一簇簇七色焰火在深蓝如玻璃的夜幕上炸开,留下淡淡的痕迹,然后消散。

许久,王登高的手掌落在林羽翼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他垂眸,认真道:“你知道的,哥哥是一个比较急躁的人,我自己管不住自己,我只觉得,平日里我那颗心脏总是慌慌张张地跳啊跳,跳得我害怕。”

“可是和你小刘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心脏它忽然不慌了,打个比方,就好像一条在浪花里上下乱蹦的小船,忽然回到了听不见声音的码港里,整个人都觉得安静了,我觉得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哈,我还是第一次说这么肉麻巴巴的话,恶心死了。林羽翼,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林羽翼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无言看着王登高,说到“小刘姐姐”四个字时,他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愫。

林羽翼的确不明白这种柔软的感情从何而来,她只觉得心里有一点点酸。如果说,对哥哥而言,小刘姐姐是那个能让他停靠的港湾,那是不是说明,他再也不需要现在这个家了呢?

恋爱这件事,就是离开以前的家人,去和一个新的家人在一起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林羽翼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明白,永远也不要喜欢上谁。

……

林羽翼同样不喜欢开学。

尤其是回到学校后,她满心期待地拉上师涟一起去装点宿舍,却得知师涟从这学期开始不再住校的消息时,林羽翼像一只泄了气的小狗气球,不跳也不闹腾,呆愣愣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师涟。

“为了方便照顾我学习,我妈在广都镇上租了套房子,我爸以后来广都见我们的时候,也能有个落脚点。其实……我不太赞同,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总觉得我妈这是在浪费,可我实在拗不过她。”师涟牵着林羽翼的指尖,低头,没敢看林羽翼表情似的,沉默片刻后说,“我妈托我邀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住?我俩住一个房间。”

“不用了。”林羽翼想也不想便摇头,“多麻烦你们呀。”

她舍不得师涟,可是就如师涟说的那样,师家的情况她很清楚,师叔叔努力在外打工,勉强维持着家里的开销,孙阿姨在广都大酒店工作了半年后,家里经济情况终于好转一些,有了结余,才堪堪能在广都镇上租房,估摸着也租不了太大的,反正和史小诺租的小区房肯定不一样。

师家一家三口住在小房子里,已经很挤了,林羽翼哪儿有脸跟过去?

林羽翼了解师涟,也了解孙阿姨。孙阿姨租房是为了给师涟更好的学习环境,而师涟最终同意租房这件事,是为了让孙阿姨夜晚能好好休息——林羽翼跟着师涟在酒店休息间住过,知道那里有多吵,在那种地方住一两个晚上还好,可要是住久了,身体遭得住才怪。

师涟似乎早就预料到林羽翼的回答,她低着头,在林羽翼看不到的角度,唇角落寞地往上勾了勾。

师涟没有让林羽翼察觉到自己低落的情绪,她语调轻轻上扬:“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早餐,我从学校外面带给你。”

“头发呢?”一个寒假过去,林羽翼的头发已经勉强能扎个小辫,她一个人可不会扎头发。

“我提早到学校,帮你扎就是了。”师涟眼中浮现出一层无奈的笑意,“你手怎么这么笨?还没学会扎头发呢。”

“就是笨嘛,我有什么办法。”林羽翼嘟囔,“而且……既然有人愿意帮我梳头发,我干嘛要自己动手?”

“好好好,林大小姐。”师涟轻笑。

林羽翼蛄蛹着身子蹭到师涟肩膀处,不舍地蹭啊蹭。

林羽翼与师涟即将迎来夜晚的分别,班里的其他同学,同样面临着分别——

今天是高一文理分班的日子,这会儿分班表还没出来,但有人早已笃定了自己不能留在一班,还有人则是选择了文科,正在和班里的朋友告别。

嘈杂的笑闹声中,夹杂着隐约的哭声。

林羽翼不由得担心,她和师涟当然能留在一班,刘明期末考成绩也不差,以理科年级二十一名的排名紧追在她后头,可是申树和史小诺两人都很危险。

申树理科年级五十七名,理综低得一塌糊涂,全靠一百四十多分的语文把总分给抬上来,史小诺每一科成绩都中规中矩,没有短板也没有长项,所有科目加起来比申树还要低两名。

林羽翼往前排看了眼,他们两显然也在紧张,课桌下偷偷牵着的两只手牵得很紧很紧。

没多久,杨老师拿着一沓小纸条走进教室,他被教室里的声音吵得直皱眉,深呼口气,眼看就要发泄出来,又生生忍住,招呼第一排的同学把纸条发下去。

纸条很快发到申树和史小诺手里,林羽翼盯着他们的表情,顾不得会不会打扰他们,急切地把脑袋往前探:“怎么样?”

申树盯着自己的那张小纸条,又盯向史小诺的那张,盯得林羽翼心都焦了,许久,申树脸上才绽出一抹笑:“我们留下来了。”

还好,一班虽然是尖子班,学校领导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把年级前五十名全部塞进一班。

史小诺脸上倏地勾起松快的笑,脸颊上两颗酒窝漾起,轻松得仿佛浑然不在意似的,不过他陡然紧绷又缓缓放松、最终瘫靠在椅背上的身躯,终究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好耶!”林羽翼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激动地和揽住师涟脖子,身体软软地赖在师涟身上,“五人组不用解散啦!”

前排,申树和史小诺的手再次在课桌下悄悄牵到了一起,申树笑得温和,安静与史小诺对视着,眉目间情愫柔软缱绻,一个寒假过去,他们的感情似乎完全没被时间冲淡。

后排,刘明埋着脑袋专注地捧着一本英文书看,丝毫没受教室里各种声响的影响。

新学期伊始,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紧接着,校园广播里响起分班通知,班级里躁动的声音倏地更大了,除了说话声,脚步声、板凳摩擦过地板的声音此起彼伏。离开的人前脚刚走,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便出现在教室外,生涩地往里张望,在杨老师的招呼下,他们拘谨走进教室里找空位坐下,于是又是一阵桌椅搬动声。

约莫小半个小时,教室里各种声音才渐渐消散。

接下来又到自我介绍和分组环节。

讲台上的杨老师不知何时板起脸,眼睛压成锋利的菱形,双手摁在讲台上,俯视一圈:“高一下学期,我们就不搞上学期那套虚头巴脑的东西,自我介绍干嘛?你们接下来朝夕相处相处两年多,还怕不认识同学?下课后,一班的老同学热情主动点儿,带着新同学熟悉熟悉,现在我点个名,就当大家介绍过了啊。”

杨老师语气激昂:“一班是尖子班,尖子班是干嘛的?就算不瞄准顶头的清北,你也得奔着川大去!总不能最后跑去隔壁川农吧?”

川城农业大学其实并不差,是省里为数不多的211大学之一,只是在别的211大学里,它的收分线显得稍稍有那么一点儿可怜,屡屡被杨老师用来调侃说:“要是上不了川大,你们就只能去隔壁川农种地养猪!”

当然,调侃归调侃,大家心里都清楚,广都中学这等学校,就算是尖子生一班,也不一定全部学生都能考上川农的分数线。

“上学期我们这个尖子班里其实有点儿水分的,但这学期开头,分班结束,水分已经被沥完了!沥到别的班里去了!剩下的所有人都是黄金,是从沙子里筛出来的金子!从今天开始,你们别的什么也不要管,只管把学习两个字放在第一位。”

杨老师冷冽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一圈,整个教室立马变得鸦雀无声,只听得教学楼里别的班级狂欢般的叫闹声。

林羽翼坐得笔直,心里也跟着热血沸腾,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和上学期一样,坚持着好好学习。

杨老师训几句话,等到班里学生精神状态调整得差不多,腰杆都挺得笔直,目光都坚毅笃定的时候,他才满意地吐口气,开始点名。

这会儿已经接近十点,可是一通点名过后,竟然还有两个同学没到。

一个是张通蜀。

另一个叫张潇扬,杨老师点到她时,额外多介绍了一句:“张潇扬是从别校转来的新生,等她待会儿到校了,你们有空多带带她熟悉校园啊。”

说完,杨老师目光微沉,看向林羽翼那一组的方向,他冰冷的目光把林羽翼吓一大跳,发现他没在看自己后,林羽翼才松口气。

杨老师在看申树和史小诺。

这对小情侣显然没想到杨老师会突然看他们,前一秒,他们还在你侬我侬地对视。下一秒,两人同时慌乱地移开目光,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瞟。大少爷史小诺向来带着轻快笑意的脸颊,竟然被吓得惨白。申树的眼瞳则像一只无措的小鹿似的,楚楚可怜地眨着。

不仅他俩,班上其他同学也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大半年了,班里谁不知道申树和史小诺在早恋?各种风言风语都传遍了。

班里人不仅知道他们早恋,还知道他们已经过了明路,见了家长,史小诺妈妈都不在意他们谈恋爱呢。

上学期,杨老师明摆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的,新学期新气象,一开头就要拿他们开刀?

杨老师并没有发火,他只是沉声道:“史小诺,你坐到张通蜀的位置去。”

他的语气很轻,但丝毫不容反抗:“师涟,张通蜀到校后换到你们组,新同学张潇扬也在你们组,其余几人不变。”

林羽翼呆住,她半小时前还在庆祝五人小组不散呢,这才多久就被杨老师拆开了。

史小诺埋着脑袋,沉默地起身收拾书包,申树下意识想帮他,却被杨老师一声冷笑逼了回去。

杨老师声音冷如寒冰:“上学期我是不管分组这件事的,在我看来,你们一个二个十五六岁的,已经是半个大人了。我觉得你们自己知道自己该干嘛,我只管看着你们学习,社交上的事情我不该干涉,但是呢……”

杨老师冷呵呵地笑一声:“我看嘛,现在是不得不管了。”

杨老师不再说话,班级里立刻安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史小诺沉闷地单手拎着书包,走到张通蜀的空位上,“刺啦”一声拉开板凳,声音异常刺耳。

“好了,自习吧。”杨老师拧开保温瓶盖,满意地抿口水。

林羽翼埋下脑袋,闷闷从抽屉里拿出课本,还没来得及翻开,她听见杨老师哒哒哒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杨老师停在她桌前,敲敲桌子:

“你们来趟办公室。”

杨老师说完,背着手离开。

班里其他同学默默向林羽翼投来怜悯的目光,林羽翼怔怔的,她、她怎么了?怎么开学第一天就被喊去办公室?而且“我们”又是谁?杨老师你好歹把话说清楚啊!

林羽翼下意识看向师涟,师涟立马陪着她起身。

林羽翼迈着碎步躲在师涟身旁,忐忑不安地走进办公室,杨老师坐在旋转办公软椅上,拿着保温水杯,脸上冰霜一扫而空,竟然笑眯眯的:“小羽翼,小师涟,来,坐吧。”

“……”林羽翼起了身鸡皮疙瘩,杨老师这真真是变脸比翻书都快。

杨老师喝口茶水,直入正题:“叫你们来办公室,主要是想和你们聊聊这次分组的事情。师涟,我先问你吧,你们组里有两人在谈恋爱,你作为组长,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师涟的回答简洁明了。

林羽翼老早就知道师涟会这么说。

她自己对申树二人还存了点儿八卦的心思,可师涟真是完全不关心,别说牵手这种事情了,林羽翼估摸着,就算是他们当众亲嘴儿,也分不走师涟一点儿注意力。

“咳、咳咳……!”杨老师却被师涟的回答呛得一口水喷出来,“好好好,师涟,你是组长,你们组里有人早恋,你就丁点儿不管是吧?你一点儿不在乎是吧?那你换位想想,要是谈恋爱的是林羽翼呢?你会怎么想,你会怎么做?”

“——?”林羽翼眼睛瞪圆,关她什么事?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

师涟镇定地摇摇头:“她不会的。”

杨老师追问:“如果会呢?”

“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

林羽翼和师涟异口同声。

“必须有。我就打个比方,林羽翼,你激动个什么?”杨老师沉沉吸一口气,眼看就在爆发的边缘,强行忍住了,沉声道,“师涟你说,如果恋爱的是林羽翼,你会怎么做?”

办公室里安静片刻。

“我会告诉她哥哥。”师涟微笑,声音毫无起伏,听着有点吓人。

“是嘛!这才对嘛!”杨老师仰头灌一口水,猛地一拍桌子,“早恋这事儿有什么危害我就不多说了,我知道你和林羽翼都懂。刚才我问那些问题,主要的意思是,师涟,你作为组长,不能那么冷漠,不能对组里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你得团结组员,照顾组员,管着组员,怎么管呢?就把他们都当成林羽翼来对待嘛!”

告诉她哥哥?这么不留情的吗?杨老师笑呵呵的,林羽翼却陡然呆住了,目光犹疑地往师涟身上瞟,看着师涟毫无情绪波动的面部表情,她心里忍不住有点委屈。

“这次早恋的事情就说到这儿了,总之呢,师涟,你作为组长,以后要团结组里同学,照顾他们的同时呢,也得严厉一点,把他们管得紧一点。好了,说说你们组里的新同学吧。张通蜀他——你放心,他是绝对不会搞幺蛾子的类型,他比你——比林羽翼要懂事得多。但是呢,可能因为家里的原因吧,唉,你们知道他家在川西北的山里,他这个人是有点愣,处理事情的时候脑子转不过弯,说话口音又有腔调,上个学期,他压根没怎么融入我们班。所以我就想着,你和林羽翼一块儿带带他,成不?”

杨老师话音一落,林羽翼的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黑瘦少年的身影,上学期,他们在国庆节的时候都没回家,一起在教室里学习了几天,之后便没有联系了。

记忆中,张通蜀是个很刻苦的人,每节体育课他都翘课在教室里学习。早上总是他第一个到教室开门开灯,晚自习结束后总是他最后一个离开。

可正如杨老师说的那般,张通蜀的脑子有点愣。

拼死拼活地努力学习一学期,他期末考的理科成绩也才年级四十来名,在一班排行中下。

他似乎没有什么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养成习惯般埋着头在房屋边缘的阴影里走路。他们组有四个男生,以前有次小组换位,林羽翼一组挨着张通蜀一组,她无意间听见那几个男生笑呵呵地学张通蜀的语调说话。

张通蜀只是倔强而沉默地埋着头。

林羽翼能够与他感同身受,她知道,那些个模仿他的男生其实没多大恶意,十六七岁男孩子间的玩笑嘛,只要张通蜀笑呵呵地附和一两句,也就过去了。

就像她在村里时,那些亲戚总是笑呵呵地调侃她的姓氏,说她不是王家人一样,他们其实没有恶意,她只要对他们笑一笑,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怎么笑得出来呢?

那些话像刺一样扎进心窝里,扎得那么深,怎么笑得出来呢?

林羽翼和张通蜀不熟,但她每每看到那个黑瘦的身影,心里总会不自知地浮现出一丝……怜悯的情绪。

所以这时,林羽翼没有打趣,而是认真点了头。

杨老师目光感慨而温和,他一直知道林羽翼懂事,不,与其说是懂事,不如说是心思细腻。去年开学第一天,他就看出来,林羽翼这丫头暗戳戳照顾着刘明,一学期过去,还真就把刘明带得开朗不少。

林羽翼这小姑娘,只要能彻底抛去那层浮躁的外壳,完完全全地沉下心去做事,以后必定有大出息。

“然后呢,你们组还有个新同学张潇扬,她嘛……”杨老师头疼地揉揉太阳穴,“算了算了,我懒得过多介绍,你们见到她之后就明白了,总之,师涟你要负起组长的责任,把她给看牢!”

说完,杨老师从兜里摸出钱包,从里面翻出一张红票子,往二人身前递。

“杨老师你、你你……你贿赂我们啊?这钱我们可不能要!”林羽翼下意识摆手,拉着师涟后退一大步。

“贿赂个……!”杨老师差点说脏话,“林羽翼,你想什么呢?谁说这钱是给你的?师涟你过来。”

他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张通蜀的火车十二点半到蜀都,你和师涟,还有小刘明,你们三赶车去火车站接他,帮忙提提行李,然后一起在城里吃顿午饭,再赶车回来,下午两点半上课前回到教室啊!对了,接到人之后记得找电话亭给我报个平安啊,这是给你们的路费和饭钱,没问题了吧?”

“哦——这、这倒没问题,谢谢杨老师!”林羽翼滑头地露出笑,小虎牙可爱极了,忽然她意识到,“杨老师,申树呢?申树不和我们一块儿去吗?”

“申树不去。”杨老师语气严肃,“待会儿你们出发的时候,叫申树来办公室。”

林羽翼默默和师涟对视一眼,在心里替她默哀。

不过杨老师对班上的女孩子一向要温柔一些,应该也不会训得太过分吧?林羽翼想着,杨老师是不是嘴硬心软的那类人呢?在教室里,他口口声声说着在一班,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一副不在乎学生社交生活的样子,可他又偷偷关心着内向的刘明,同时察觉到张通蜀融不进班级,在私下叮嘱林羽翼和师涟照顾他,还拿钱请他们吃饭。

杨老师人真挺好的。

林羽翼回教室叫上刘明,拿着杨老师批好的假条,三人一同走出校门。林羽翼回头望一眼安安静静的校园,想想其他人还规矩地坐在教室里,她感觉挺刺激的,激动地拉着师涟往前跑。

公交车站就在学校外面,林羽翼三两步跑到站牌下,小身板挂在师涟身上气喘吁吁,眼睛往车站对面望着。目光所及之处是河边的堤坝,走过堤坝沿着河往上游一直走,是哥哥养鸭子的地方。

一想到哥哥,林羽翼立马想起师涟和杨老师说的那些话,她的眉头苦闷地皱起,小声问:“师涟,要是我早恋,你真会告诉我哥啊?”

师涟反问:“你会早恋吗?”

林羽翼摇头:“当然不会。”

师涟轻笑:“所以我也不会有机会告诉哥哥。”

“你……!”也就是说,如果能有那个机会,师涟一定会向王登高告密,林羽翼气得顾不着喘气休息了,双手猛晃师涟的脑袋,“师涟——!你太过分了!如果是你,我一定会替你保密的!”

“我不可能。”

“可我也不可能呀!”

“所以我压根没有向哥哥告密的机会呀。”

“可是你有这种想法!”林羽翼牙齿咬得咯咯响,“师,涟!你不许想!”

师涟脸上浮着无奈的笑,任由林羽翼把她晃得东倒西歪。

几步外,刘明安静看着她们打闹的声音,黑色瞳孔里映着阳光,反射出温和的光点。

……

去往蜀都城的公交车永远都挤满了人。

三人艰难挤上第一辆公交车,晕乎乎地在车上坐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抵达城中心。公交车还没到站,在车里隔着玻璃,林羽翼远远便看见了伫立在广场中心的伟人雕像。

“我们……到蜀都城中心了!”林羽翼迫不及待将脑袋伸出车窗,目光上探下探遥望天府广场。

广场很大,比广都中学的操场大了好几倍,从车上远距离望过去,广场上的人影就像是一个个黑芝麻点。广场周围是一片很开阔的天地,却并不是广都城里那样被农田包裹着的开阔,而是被一座座直冲云霄的摩天大楼包围,干净宽敞的马路四通八达,将那一栋栋大楼分割开。在这里,不管是往上看高楼顶端,还是往左往右看马路尽头,仿佛都看不到底儿,“距离”二字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下车,林羽翼恨不得在广场周边大喊着跑上几步。

这里和广都城完全不一样,广都城也繁华,可那是人市井拼凑出的繁华,这里的繁华才更像是未来的繁华嘛,宽阔的广场、数不清的摩天高楼、四通八达的泊油路,满足了林羽翼对现代科技的一切想象。

新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不指望了,要是广都有一天能像这里一样繁华就好了。林羽翼往前蹦跶,想更近距离地看一看那座雕像,看看周围的高楼,却一下子被师涟拉住衣领扯回公交站口。

“车来了。”师涟无情地拉着林羽翼上车。

他们在天府广场下车是为了换乘另一路公交,接下来还得坐半小时车去火车站。

林羽翼整张脸几乎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高楼大厦越来越远,忽的好奇地问,“师涟,刘明,你们坐过火车吗?车站是什么样的?火车又是什么样的?”

“小时候跟爸爸回沿海老家时坐过。”师涟一句话浇灭林羽翼对车站的向往,“火车站……很乱,很杂,比广都镇上电影院一条街还要糟糕。”

“火车上很脏,很臭,厕所里到处都是排泄物的污点,车厢里很吵……”

刘明无声地点点头,表示附和。

林羽翼失望地“啊”一声,随即好奇地问刘明:“你也坐过火车吗?去哪儿?好玩吗?”

“初中……和同学……去北京参加夏令营。”

“北京……”林羽翼眨巴眼,回忆着在电视机里看到过的景点,“是不是比蜀都还要繁华许多?”

“嗯。”

“你去**了吗?去了吗去了吗去了吗?”

“嗯。”

“长城呢?爬上去了吗?”

“嗯。”

“好玩吗?”

“我……”刘明没再点头,“我不喜欢出门。”

这倒是意料之中。

林羽翼撑着下巴,听得很是向往,别说沿海、北京了,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几次蜀都城区呢,甚至在高中之前,她都没怎么去过广都镇。

她没坐过火车,没见过飞机——啊不,飞机倒是见过,广都镇西北方建了座机场,因此,在广都抬头往天上看,时不时就能看见一架飞机掠过云端。

林羽翼不由得想,等以后她长大了,能够自己挣到钱了,一定要把书上、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想去的地方,都去看一遍,她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个广阔无垠的世界。

火车站果然如师涟说的那般,混乱、嘈杂,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行人和同样提着大包小包货物用力吆喝着的小贩挤在一起,艰难地挤过安检、挤进候车厅。

林羽翼三人没有车票,进不了火车站,只能在出站口眼巴巴地等着,短短几分钟,被推销了好几拨。

“午饭吃不吃?”

“钟点房住不住?”

“蜀都地图买不买?”

“摩托坐不坐?”

“张通蜀!”林羽翼努力无视叽叽喳喳的小贩,在人群中瞟见那个瘦高的男孩,立马蹦起来朝他招手。

张通蜀一前一后背着两个大包,手里提着哥麻袋,艰难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他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林羽翼几人,愣愣的连招呼都忘了打。

“你们……”

“杨老师让我们来火车站接你,这学期开始,你和我们一个组。”林羽翼动作夸张地指一指师涟和刘明,“组长师涟,然后是刘明,不用我介绍了吧?”

张通蜀揉揉被冷风吹得微红的鼻尖,木讷生涩地向他们问好。

“泄泻你们。”

他的口音依旧非常严重。

好在林羽翼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她摆摆手表示不用谢。刘明更不会像张通蜀原来组里的男生一样模仿他说话,他默默地走到张通蜀身边,伸出一只手,表示要帮他提行李。

“不用不用,我自己提。”张通蜀连连慌乱摆手,害怕蛇皮袋把刘明的衣服弄脏——今天开学第一天,刘明没穿校服,穿的是一件浅色羽绒服。

张通蜀一拒绝,刘明显然僵了一下,伸在半空的手往前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尴尬地停在那儿。

“都是一个组的同学,以后我们都要互帮互助,客气什么?”师涟不容置疑地出声,林羽翼立马往前,不容分说地把张通蜀手里的蛇皮袋交给刘明。

刘明迅速把巨大的袋子抱进怀里,被袋子遮住一半脸颊,悄悄地松一口气。

“好啦,走走走,吃午饭去吧!”林羽翼蹦跶起身。

午饭吃什么?

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巨大难题。

四个难得进城一趟的少年少女,被周围五花八门的饭店招牌晃得眼花。在火车站附近走了一圈,一行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停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

落地窗内,暖色灯光洒在深咖色桌椅上,仿佛酝酿出一层淡淡的焦糖烤面包的香气。店里人很多,坐在各自的座椅上,有坐在高脚凳上的,有坐在卡座里的,不显得拥挤,反而显得温馨。更重要的是,他们餐盘上摆放着的食物:

夹着肉饼的大个汉堡,表层微糊的金黄色蛋挞,冒着泡泡的冰可乐。

不得不说,肯德基对十五六岁高中生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肯德基诶……”林羽翼说话声音都有些飘,广都镇上只有一家德克士,但她在电视广告里看过肯德基,那些诱人的汉堡、炸鸡、可乐,她老早就想尝一尝了!

再看看旁边几人,除了张通蜀一脸茫然,刘明和师涟显然也在暗暗心动。

“吃……”林羽翼剩下那个“吗”字还没问出口,声音就弱了下去。

她看见了肯德基门口的价目表。

汉堡八块五,可乐四块五,炸鸡六块一份……

广都镇上的德克士已经很贵了,肯德基竟然还要贵一大截,他们四个人想要吃饱,一顿饭估摸着得吃六七十元。

杨老师给的那一百元够倒是够,可是……林羽翼知道,老师工资并不高,她父亲过世那一年工资才将将一千,后来听到亲戚说,教师涨工资了,又能涨多少呢?再高也高不过两千。

一百元,对于杨老师来说,并不是一笔可以随意浪费的小钱。

不用说出口,其他人显然和她一个想法,尤其是张通蜀,光是看着那价目表,他黝黑的脸蛋竟然被吓得惨白,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措地缩进衣角里。

这不是张通蜀第一次进城,不是他第一次路过火车站,可他从未适应过。

城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

遥远,而陌生。

四人默契地转身离开肯德基,在路边随意找了家盒饭小摊子,四个人吃饱喝足,也才三十五元。

回广都的公交同样拥挤,大冬天的,四人在回学校的车上被挤出一身汗,终于下车,四个人都显得有点狼狈。张通蜀有点晕车,一下车就脸色白惨惨地扶着墙壁干呕。

“来,我帮你背书包。”林羽翼拍拍张通蜀的肩膀。

“不用。”张通蜀很坚持,咬着牙站直身子,“走吧。”

校门就在马路对面。

或许是因为这条路才修好不久的缘故,学校门口并没有红绿灯,林羽翼几人看见路上没车,便准备直接穿过马路,一迈步,忽的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巨大引擎嗡鸣声。

“呼呜——!”

如深谷中怪物咆哮声。

四人齐齐停住脚步,本能地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恍若与天际相接的马路尽头,凭空出现一辆金属黑色的轿车,那辆车很矮,车型很是小巧,却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音浪声。

那辆车速度很快,上一秒还在天际,下一秒便穿过天边,来到泊油路面上,最后一个帅气地摆尾停在广都中学校门口。

然后……就被保安拦住了。

林羽翼四人,几乎同步地呆呆站在原地,目光像是训练过一般齐齐落在那辆车上。

跑车啊……

林羽翼没见过什么豪车,就算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烂大街的桑塔纳,对她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天价。如果不是哥哥时不时会开鸭场老板的车去跑工作,她可能长这么大都没坐过小轿车。

一辆跑车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那一瞬间,林羽翼差点以为自己穿越进言情小说了。

林羽翼揉揉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没看错,她的嘴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声音又卡在嗓子里没说出来。就这样呆愣许久,最后还是师涟一声清冷的“走吧”,将她唤回现实。

走在最后的不是刘明,是张通蜀,他双手握着背包带,握得很紧。

四人沉默地走过马路,离校门口越近,也就离那辆跑车越近。林羽翼清晰地看见黑色流线型车身上泛着光,车尾灯亮起,红得黯淡。

跑车两边车窗都打开着,左边坐着个烫着一头卷发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他嘴里叼着一根粗雪茄,正在和保安争吵:

“怎么就不能把车开进去了?我和你们校长说好了的!”

保安无奈地直摆手:“我们没接到通知啊!没有通知没有批条,不能让外来车辆进学校!更何况你们这车,要是让学生看到了也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仇富啊?”那男人吐一口烟圈,手指矜贵地搭在车窗上,弹落一丝烟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谁叫我刚给你们校长打电话她没接呢?真的是……”

他埋头,另一只手翻出一个小巧的翻盖小灵通手机,哒哒哒地摁下按键。

另一边车门忽然被打开。

“哥,没事儿,我自己进去吧,不耽误你时间。”一个穿着褐色长风衣,戴着黑色墨镜的少女从车上走下来,极有范儿地抱手靠着车门,“哥,递一下行李呗。”

“你一个人哪儿搬得动?”男人有些艰难地从跑车狭窄的后排空间里抱出行李箱和书包,紧接着他自己就要下车,却被少女拦住了。

“那儿不还有人吗?”少女手指勾一勾烫得微卷的长发,微微抬起下颌,指向林羽翼一行人的方向。随即,她踩着闲适的步伐,径直走到林羽翼面前。

女生身高其实不高,比林羽翼矮一截,但气势却把她压得呼吸都变紧。

女生摘下墨镜,抬眸勾起一丝笑,桃花一般温柔的眼眸却漾着锐利的笑意:“同学,能帮我搬下行李吗?”

“谢谢。”她噙着嘴角,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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