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王登高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有眼睛怔怔瞪着那儿,眼白被扬起的灰尘扑得泛起血丝。
巨石碎在地上,一截截钢筋狰狞扭曲地刺向天际。
王登高茫然瞪了好几秒,终于回过神来,猛地冲向巨石砸下的位置,大叫着发疯般地想要搬开巨石,然而就算是碎裂的石块,他一个人搬着也费劲儿。
王登高用力太大,他满是老茧的手掌又一次被磨破,鲜血从掌纹缝隙里渗出。眼前的巨大碎石终于被挪动一点点,巨大的反作用力下,王登高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面。
周围响起其他人的惊呼声,一个又一个人影跃过地上的王登高,慌乱跑到碎石堆前帮忙。
王登高坐在地上,看着面前攒动的人群,听着他们“一、二”的整齐呼声,又听着周围人嘈杂惊恐的呼喊声、议论声,他就这么呆呆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碎石终于被清理干净,他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那丝恶心的腥臭,听到人们惋惜无奈又痛苦恐惧的那一声“没救了”。
王登高起身,跌跌撞撞走到角落里,手还没来得及撑向墙壁,胃部的翻涌就已经抵达喉咙。
他弯腰,剧烈地呕吐。
“呕……”酸液一阵一阵从胃里涌出来,到后面什么也吐不出来,嘴里只剩下一股恶心的酸臭。
王登高抹了把眼睛,无神地看向刚才那地儿,工头已经在组织疏散,但人群依旧叽叽喳喳地围在那儿。他迈步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停住脚步,缩了回去。
他明明没有去想,可是巨石从天而降砸到地面的那一幕,像是自己闯进他脑海一样,一遍遍在他眼前闪烁。
他的脸色苍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胃里又一次翻江倒海。
“呕……”
……
那天王登高没有回家,接下来一个月里,他都没有回家。
上工还是要上工的,只是每次离开宿舍,他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高墙,犹如惊弓之鸟般随时绷紧肌肉抬头关注着天上的动向,宁愿推着砖头绕远路,也绝不经过吊机。
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几乎都缩在宿舍的被窝里发呆,一次次回想起那一幕,一次次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然后一次次起身干呕。
不说王登高,说回工地,罗大哥遭遇的这场意外,对工地产生了很微妙的影响——
说影响大吧,可是工人们仍然像王登高一样,雷打不动兢兢业业上工劳作,最多小心谨慎一些,把路绕远一些,工程依旧在继续。
说影响小吧,可是上面领导接连来检查好几次,安全讲座也开了一次又一次,工地里到处贴上注意安全的横幅,甚至专门修了个小房间,给工人们播放安全警示片。
大家私下的氛围也变得很……很糟糕。
有人并不把这当回事,说是工地上或多或少会遇见这种事,本就是卖命的工作,矫情个什么?有人像王登高一样变得沉默,但更多人变得惶惶,各种风言风语不断地流出、传开。
有说镇上领导好几次要求工地老板停工,为什么最后没停呢?因为老板有大靠山!又有说老板压根没靠山,这下是在和领导硬抗,扛不了多久了!说不定哪天工地就要被封上,所有人都得被赶出去。还有说老板交不起安全措施失误的罚款,就要破产跑路了!
五花八门的流言,传得越来越可怖,工头怎么也制止不了。
紧接着,是罗家人来工地闹。
罗大哥的表哥,喊了一大群人,举着横幅哭咧咧地跑到工地门口闹,说是工地害了他表弟,要工地赔钱,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可工地哪儿来的钱赔给他们?该赔给罗家父母的,工地早就赔了,哪儿来的这个表哥?别说老板和工头了,工地里随便一个搬砖的都看得出来,这个表哥就是来坑钱的,来发人命财的!
工地里没人搭理罗表哥,他就不要命似的带着一群人哭天喊地往工地里闯。之前安全检查的时候工地没停工,这会儿罗表哥来了,工地反而停了一两天。
不过很快,罗表哥就走了。
王登高也不知道他怎么走的,是工地真的给他赔了一笔钱,还是老板用了什么别的手段?他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想好好工作,拿到自己的工资。这个月过去,下个月过去……下下个月,就过年了,想到过年回家,他这颗惴惴不安的心才能有片刻安宁。
罗表哥的事情后,工地里风言风语更大了,在所有人惶惶的等待中,十二月底——发工资的时间终于到来。
那天,王登高来到发工资的办公室门口,看到外面黑压压闹哄哄的人群,再垫脚看向那几个明显焦头烂额的工头,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预感到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他听见工头哑着嗓子大喊:“都说了几遍了!不是不发工资,是先把基本工资给你们结一半,剩下一半和全勤,下个月一起发给你们!”
“老板那边没大问题……唉,本来是没问题的,但是这个月,你们都知道发生了啥,上面老是搞安全检查,老板手里垫了一大笔钱过去。然后呢?然后罗家那群不讲理的还来闹!我们当然知道他就是来抢钱的,可还不是得给一点儿啊?不然咋办?啊?你说咋办?”
“求求你们给我们一点儿时间,给老板一点儿时间,下个月,下个月,该给你们的肯定都给你们结了!”
“这样吧……我们给饭堂那儿多买了一口锅,以后工地里三顿饭管够,你们谁也不用出去买饭。虽然这个月少拿一半的钱,但是把饭钱也给省了,可以吧?”
嚷嚷大半天,工人们除了接受也只能接受。
王登高拿着一百八十元回宿舍时,天色已经黯淡了,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说:“登高,你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没事儿,习惯了就好,快过年了,十个工地有七八个回遇到这种事儿。老板拿钱跑路回家过年,至于我们……能不能拿到钱,全靠运气咯。”
靠运气?
从小到大,王登高的运气从没有靠得住的那天。
果然,到了一月底,工头们黑着脸,和工人们站到了同一战线,一个个气势汹汹跑到财务办公室前敲门。
“这个月的工资啥时候发?说好的两个月一起发呢?上个月那一半的钱已经是我自个儿掏腰包垫给工人的,总不能这个月还要我垫钱吧?我那儿来的钱?我又不是大老板,我就是个小工头!”
财务的说辞无非也就是那一套:
“再等几天,再等几天,老板结了钱,我们立马把钱发下来!”
“不是我们不想发,唉,老板那边钱也准备好了,就是差个银行的手续,等几天一定发!你们先把工人们安抚好,大家该工作的继续工作,别的啥也不要想,安安心心等着拿钱过年——都快过年了,我们总不可能亏着大家吧?”
“再等几天,老板的钱一到账,大家就开开心心拿钱放假回家过年!”
“你们怕什么怕?要是拿不出钱,你们就停工呗,到时候老板才该害怕吧,这栋楼要是修不好,贸易公司的洛老板不得告他?他总不能跑路当老赖吧!”
工头们被财务说服了,他们老道地安抚好工人,就这么等了几天,谁知道,等着等着,财务办公室不知什么时候空掉——
财务跑路了!
工地老板陈越跑路了!
这下,工地里彻底乱套,停工的停工,闹事的闹事,还有几名工头商量着要带手下工人去老板别的工地闹,总之在年前一定要把工资拿到手。
停工没活儿干了,王登高除了吃饭不再出门,每天一直缩在被窝里睡大觉。两个月过去,他已经不再会时刻回想起那个画面,身体应激似的反应也减弱许多,但他依旧觉得茫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听到老板跑路发不出工资,他只是心里很淡地“哦”了一声,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跳加快,心跳恢复正常,然后他回到床上睡觉,没有难过,没有愤怒,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是模糊地感觉到……好像从目睹巨石砸下的画面后,那股巨大的恐惧感在他心里蔓延的同时,掩埋了他心底一切的情绪,后来恐惧的情绪渐渐消失,那些被淹没也情绪也随之消失,开心、激动,甚至难过、愤怒,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消失了,于是他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
“王登高,三缺一来不来!”
“王登高人呢?你奶奶的,怎么又躺在窝里,都快十二点了哥,你这窝都被你躺臭了!”
“别理他,他都躺多少天了?跟个死人一样。来来来三缺一是吧?我来和你们打!”
王登高躺在被窝里,睁着眼,听着宿舍里霹雳哗啦的麻将和扑克声,工友们打牌时骂骂咧咧的笑声,这些声音明明就在耳畔,他却觉得离自己好远好远,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王登高!王登高——!”
突然,一道急切的喊声从宿舍外传来,闯入王登高的世界。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吨吨吨厚实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巴掌隔着被子重重拍到王登高头上:
“啥时候了还在睡呢?王登高,收发室那边接到新村队里打来的电话,说是你家……你妹妹生病了!情况有点严重,要你赶快去看看!”
上一秒,王登高的被子还像个隆起的肮脏死物,下一秒,这个死物鲤鱼打挺奇迹般地复活,王登高一下从被子里跃出来,空洞许久的眼眸渗出骇人的光:
“怎么回事儿?”
来报信的人是掌勺阿姨,她被王登高的眼神吓一大跳,下意识想开口大骂,但看见王登高眼底的那丝惶然后,她的语气柔和一些:“我哪儿知道啥事儿?电话已经挂了,也没说几句话……他们喊你直接去二医院!一楼左边,儿科!”
“我这就去。”王登高几乎是从床上飞起,黑黢黢的人影儿蹿出宿舍,瞬间就不见了。
“诶你慢点——”掌勺阿姨嘱托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叉着腰,无奈地叹口气。
旁边打牌的工人顺口和她说:“王登高宝贝着他那妹妹哦,你不知道,他睡觉都要把妹妹写的作文抱在胸口才睡得着!”
“他妹妹也是厉害,小小年纪就去市里参奖,成绩可好了。”
“他总说他妹妹以后有大出息,唉……也不知道她妹妹咋了,嬢嬢,电话里说啥没有?她得啥病了?”
掌勺阿姨摆摆手:“电话那边只说是发高烧,乡下医院治不了,连忙转到了广都这里来。”
“发高烧?”工人打出手里的牌,随口道,“今年冬天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多小孩都受不了,我上次回家,村里五六个娃儿发烧进医院。有个娃儿最惨,说是什么烧到肺上,检查啊,打针啊,住院啊……还跑到蜀都城里去治的,来来回回花了一两千!太吓人了!”
“炸弹,大小王!”另一个人随口道,“一两千?咋不去抢?养娃娃不容易哦,王登高他去年才出来工作吧?他钱够吗?”
“可能是有点紧张……这两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
工友们絮絮叨叨的同时,王登高已经飞奔到工地门口,死乞白赖地蹭上工头的摩托车,风一般赶往广都城二医院。
“哥,能再快点吗?”王登高的声音被呼啸的厉风吹散。
“啥?再快点儿?再快冻死你得了!”工头坐在前面,被冷风吹得牙齿都在打颤,他听出王登高语气里的焦灼,无声叹口气,默默提了一档速。
周围的一切如幻景般从王登高视野里掠过,仿佛只有一眨眼,又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摩托车终于开进广都城里,穿过繁闹街区,停在医院门口。
“到了。”
车还没停稳,王登高已经蹿出去,工头急忙拉住他:“急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呢!你……”
工头看见王登高额头上像长了片黑云,眼白处布满血丝,一副惶惶无魂的样子,语气不由得柔和一些,拍拍王登高的肩膀:“小王,没事儿的,小孩子冬天发烧嘛,很常见,前两个月我儿子刚病好呢。有什么问题你来找我,这点儿钱……你拿去给妹妹买零食。”
工头从包里掏一把零钱,塞进王登高怀里。
王登高愕然地接过钱,完全靠本能道过谢,随即猛地转身冲进人群。
冬日的医院内外人满为患,王登高这么大的个子,几乎完全是靠蛮力挤进去的,在周围人一路骂声中,他终于挤到了左侧的儿科诊室。
儿科没在医院大楼里,而是单独设立在左侧的一排平房,还没靠近,王登高就听见那头此起彼伏的小孩哭声,“哇哇”听得人心烦。
走近一些,王登高看见平房外隔了一条道出来。寒风中,小道上挤满了带自家娃来看病的家长,那些小孩缩在父母的怀中,要么无精打采,要么嚎啕大哭。
护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和家长们沟通,身形快走出残影,忙得焦头烂额。
王登高目光从近看到远,焦急地把人群看了一遍,却没看到林羽翼的身影。
恐慌的情绪一下子在心里炸开,他一时没想到去问人,用力往人群里挤,嘭一声撞开诊室门,想要把诊室翻个底朝天似的。周围人看见他的神色,纷纷惊恐地护住自家小孩,往后退远了些。
“你找人吗?找谁!”最后是一个小护士拦住他,语气凶狠,却很善解人意地看出了他的需求。
“我、我妹妹……”王登高嗓子都在疼。
“你妹妹叫什么?多大?”
“林、林羽翼,今年十岁快十一岁……大概这么高……”
王登高比划着,小护士打断他的话:“林羽翼是吧?那小孩可乖巧了,刚才她跟我说过,她哥会来这里,让我帮忙转达转达。喏,她去住院部了,在那边三楼,你要不认识路的话一路上多问问人,别急行吗?你看你刚才急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医闹的!你好好冷静冷静再上楼,她现在应该正挂水休息,你这样会吓着她的。”
“谢谢谢谢,”王登高连忙致谢,眼睛死死盯着小护士,“我妹她没事吧……”
话还没说完,小护士就被诊室里的医生喊走了,王登高呆呆看一眼她忙碌的背影,回过神来,狂跳了一路的心脏终于缓过来一些。
他放慢脚步,挤进医院大楼。
不需要问路,他熟稔地走到侧边走廊,沿着楼梯缓步而上。
王登高对这里太熟悉了,五年前,父亲车祸截肢过后,他陪着父亲在这里住了近一个月。五年过去,这里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墙壁和天花板的颜色还是那么冷冽无情,消毒水的味道还是那么让人反胃,走廊尽头还是那么幽暗阴森。
他太熟悉这里了。
他太讨厌这里了。
走到三楼,人气终于变得旺盛——
住院区走廊里停满了医护床,床上躺着病人、吊着水,床边蹲着一个个病人家属,护士飞快地穿梭在一张张医护床之间。
王登高没有再像刚才那么急,他到导医台问了问,弄清楚妹妹的位置,才飞快地跑过去。
林羽翼的床位很幸运地被安排在单独的房间里,没在走廊。王登高停在房间外,透过玻璃往里面望,他的目光掠过前两张床上的病人,掠过蜷缩在一旁休息的家属,掠过角落里堆放的杂物,最终落在最里面那张床上。
林羽翼躺在那里。
她安安静静地躺着,闭着眼,脸色异常的苍白虚弱,可是脸颊上又泛着滚烫红晕,看起来极不正常。她那头杂乱如鸟窝一般的短发这时无力地耷拉着,碎发快要遮住紧闭的眼睛,发丝随着她呼吸的节奏轻轻颤,一点儿没平时那股活泼的野劲儿,反而衬得她异常乖巧可怜。
她旁边吊着一瓶透明液体,药液沿着滴管一滴一滴往下落,滴进她手背的针头里。
王登高看见她手背好几处红点,红得发肿——妹妹从小长得瘦,每次去医院打针抽血,护士找血管都要找好一会儿,想必这回也刺了好几针。
一想到妹妹平时打针抽血时,明明怕得要命却还要强装镇定,一滴眼泪都不肯流的样子,王登高只觉得心痛得要命。
他安静站在病房门口,眼眶无声地红了,不是像之前那样血管布满眼白时发疯似的红,而是心痛时的红。
王登高抬手抹抹眼泪,在房间最角落的位置,看到挨着墙闭目休息的王大元。王大元脸色同样很虚,就算闭着眼,他额头上都露出一条条疲惫的纹路。王大元瘸了一只腿,身体又一直很虚弱,他一个人把生着病的女儿从新村拉扯到广都来,可想有多累。
这时王大元正好睁开眼,目光好巧不巧和门外的王登高对上,他艰难杵着拐杖要起身,王登高急忙摆摆手让他别动,自己推门走进病房。
“爸,你辛苦了。”王登高看看躺在床上的妹妹,扶住王大元,压低声音,“小鸟她怎么样?”
“不知道。”王大元叹口气,“检测报告在那边,就是查血的那几项,在镇上就已经查过好几次了,我也看不懂。”
王登高捡起报告看几眼,密密麻麻的英文指标和数字,看得他眉头越皱越紧:“我去问医生。”
“我问了,医生说她可能烧成肺炎了,先打个点滴看看情况,之后量个体温再看怎么办。”王大元埋头揉揉额头。
“爸,她病多久了?”
“前天开始的,她一发烧我就带她去乡上看了,结果看两天烧还没降下来,乡上医生让我把她带广都来。”王大元说话时一直低着头,语气很是平淡,但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王登高。
王登高一眼就看出,事情远比王大元口中说的那般惊心动魄。
不然……村里人也不会那么急切地打电话到他工地上。
王登高低头,看见父亲裤脚和鞋子上沾着的泥土,不仅是裤脚,膝盖上都剐蹭上了泥渍,他的手掌手侧,有很明显刮擦的痕迹。王登高几乎能想象出来,发现妹妹发烧的那一刻,父亲是有多慌乱焦急地起身,一手杵拐杖一手去扶她,结果自己一个没站稳,摔得差点起不来的样子。
王登高觉得鼻尖更酸了:“爸,小鸟她生病,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和你说有什么用?”王大元语气倏地尖锐,这半年来,每每谈起儿子不读书的事儿,他总觉得心里堵,他当初是答应了,可他还是不舒服,每次王登高回家,他们都得因为这事儿吵起来。不过这回,话一出口,王大元自己都怔一下,他叹口气,声音明显降低了:“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怕打扰你,你上回不是说,工地上忙得紧吗?”
“工地……”王登高张口差点把工地停工的事儿说出口,他立马刹住车,转而道,“工地那边忙是忙,但是爸,你想想,正因为我长大了,我才有能力也有责任帮你多分担点儿,不是吗?我出去打工的时候就说过,我赚钱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和妹妹,她都病得这么严重,你还不告诉我?怎么想的呢?”
王大元没说话,粗糙的手指搓了搓。
王登高心里默默地叹气,转身摸了摸妹妹的额头,他被烫得一下挪开有,眉头越皱越深:“这多少度?真没问题吗?”
他声音控制不住地有点大,陡然惊醒了已经睡着的林羽翼。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眸里布满雾气,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她无神的目光一点点找到焦点,看向王登高,虚弱地眨眨眼:
“哥哥……”
“小鸟,哥哥在这里,哥哥在。”那一刻,听着妹妹破碎虚弱的声音,王登高觉得自己心都要跟着碎掉了,他小心翼翼握住林羽翼的小手,“小鸟,你好好休息,会没事的……哥哥在这里,哥哥一直陪着你好不好?你、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吗?哥哥去给你买……”
林羽翼没有回答王登高的问题,她看着她,唇角艰难地往上翘,露出一个无力的笑,笑容才显现一半,又因为没有力气耷拉下去,她闭上眼,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
终于打完点滴,护士来给林羽翼量了次体温,随即她的眉头皱起,快步离开病房。很快医生过来,摸摸林羽翼的额头,看看化验单,然后凝重地对王登高二人说:
“我建议你们带她去蜀医看看,她发烧这么几天始终降不下来,很可能是肺上被感染了,但具体是什么感染,我们医院没那设备,查不出来,他们蜀医的特效药,我们这边也没有——我们能治是能治,但只能按照常规的方法来,至于多久能把烧降下来?这个我不能保证。我建议还是尽快带她去蜀医,去那边照个片,了解清楚病因,才能尽快地把烧降下去。”
蜀医是整个蜀都,乃至整个川渝整个西南地区最好的医院,蜀医的权威性无可置疑,因此,听到蜀医两个字,王登高的一颗心先是稳了半截——在他的认知里,就没有蜀医看不好的病。但立马他的心又凉了半截——都不得不去蜀医了,妹妹这病得是有多严重啊?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医生催促道。
“考虑好了,去蜀医,这就去!”王登高没有一点儿犹豫,废话,蜀医能立马治好,那当然是去蜀医!发烧这事儿怎么能拖啊?王登高不懂医学,但是他知道,他们大院里的五婶就是小时候发烧没及时治好,结果耳朵给烧聋了,这事儿不能拖!
医生点头:“行,那你们去把今天的住院费结了,蜀医那边……儿科刘医生,我马上就帮你联系联系转院的事儿。”
“谢谢医生!”
王大元已经把其他费用给缴清了,因此王登高这会儿只缴住院床位费,半天按一天算,二十元。王登高一边走一边看着账单,忽然愣住,眉头一点点挤出褶皱。
住院费二十元倒是不贵,他只是在想:
单单住院半天就花了二十元,那么前两天,妹妹在乡上看病住院,吃药打点滴,还有几次化验检查,总共花了多少钱?接下来去蜀医,照那个什么片……又得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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