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阵日子,唐翳照常的早晚功课,晚饭过后,又跟着紫渊练习剑法。
紫渊对时间把控得十分严谨,每日固定戌时开始,亥时结束,只教授两个时辰,之后便定要催促他去休息。
唐翳天赋不高,胜在勤勉,每日不断练习,大个月下来,也勉强能将一套入门剑法使全。
然则那套“上光云清剑”,紫渊却一直没教,只让他勤加练气,偶尔给他讲解些药理方面的知识。
唐翳在剑术方面没什么天赋,但于认药,各种医理的识记方面悟性却颇高,很快便能帮着紫渊整理药材,炼药。
因看他对制符注灵一事也颇感兴趣,紫渊又替他寻来了几本相关书籍,嘱咐他有什么不懂均可以来问,只是看书的时候不可忘了时辰。
天若宫有规定,子时一到定要熄灯睡觉,兼之入了夜,弟子房附近均有巡夜的师兄师姐,唐翳虽拿了紫渊师叔给的书,却不敢深夜躲在房间里头看。
那日习了剑,唐翳去凝碧池中洗澡,无意间发现,凝碧池边上堆砌的许多石块均是萤石。一到夜里,碧盈盈的,发出十分柔和的光芒。
此后,唐翳每日练完剑,便拿了书到那附近借光来看。
他初时读书,只为书上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符箓所吸引。愈看下去,愈发明白过来,无论是制符还是注灵,均需以练气为基础。
书中除介绍各类符箓法器的制作方法,又教授了如何开山采石,辨别各种能够吸附灵气的石矿等。
唐翳因看得书里介绍,无论制符还是注灵,均需要手心合一,一气呵成。质地越是上乘的材料,能够吸附的灵气越高,要一次性灌注完成,对修道者体内的真气要求就越高。于是每日功课当中又额外多加了一个时辰去练气。
转眼快到月底,唐翳勤加修习,已基本能用符纸画出道家各类基础符箓。
他将这些符箓都拿去给紫渊看了。
紫渊虽觉得这些符均是最为粗浅的,却也喜欢他的坚毅,又见他这段时间练气练得颇有起色,便打算等月初开始教授他那套“上光云清剑”。
又过两日,便是各弟子下山省亲的日子。
众弟子均是早早打好了包袱,只等着傍晚一散学便冲下山去。
唐翳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沈缨,心中也十分高兴,提前几日就收拾好了衣服鞋袜等日用品,盼着沈缨到山下来接。
紫渊料知他归心似箭,便将当日晚课也免了,只嘱咐他下山时注意安全。
好不容易盼得散了学。
唐翳换了日常的衣服,去弟子房中找朱达之,想约着他一同下山。
岂料朱达之却并不在房内。
唐翳等了有会,只道他已先行下山去了,略感失望,便也随着大队人流一起,往山门走去。
山门处已聚了不少弟子,有仍在等同伴的,也有独自上路的。一时间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是天若宫从未有过的热闹。
唐翳举目四望,人潮中并没有朱达之身影。背了包袱,正准备独自下山,忽瞧见侧门的一处台阶上,坐了个敦实的身影,和喧闹的人群相较起来,略显孤独。
“朱师兄?”唐翳小跑过去,笑道,“原来你在这里,倒叫我好找。”一眼瞥见他身侧并未带有包袱。又问道,“你的行李呢?”
朱达之看到是他,身子往侧边挪了挪,满不在乎道:“我又不下山,要什么行李。”
唐翳奇道:“明日不是山上各弟子省亲的假日么,你怎的不走?”
朱达之直勾勾望着远处:“我山下又没亲人。”回头,伸手搭住了他的肩头,“要不你也别走,咱俩就在山上玩吧。或者你想要下山去,明日我带你去玩!”
唐翳一怔,随即摇头:“我姐姐想必已在山下等我了,我要去找她。”
朱达之闻言,松开手,满脸嫌弃的瞪了他一眼:“都多大个人了,还姐姐长姐姐短的腻在一起,跟个小娃娃似的。”
唐翳心想:你这么说,只是没看到我师父有多好罢了。
因见他坐在那里可怜,又道:“师兄,要么你跟我一块山下吧,我带你去见我姐姐。”
朱达之赌气道:“我才不去,我又不是小娃娃。”颇不耐烦的朝他挥手,“你赶紧下山去,别在我跟前添堵!”
唐翳道:“那我走了。”走出几步,回头看到朱达之仍一脸气闷的坐在那里,又重新折回去,挽了他的胳膊,“师兄,走吧,我们一道下山去。”
朱达之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滚滚滚,别在老子面前晃悠。”
唐翳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那犟脾气上来了,只得松手自行往山下去。
一路下山,所见均是山上的弟子,天色虽已有些晚了,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倒不觉得闷,很快就到了山脚下。
众人一一告别,然后自行散去,也有站在原地,等着亲人来接的。
山脚下已聚了不少来接的自家孩子的亲属。
唐翳极目在人群当中寻找那一抹白。
没有找到。
心想:师父可能还要一会。便站在山脚那里等着。
夜愈发黑了。
等待的弟子越来越少。
许多弟子都被家人领走了,没领走的,或自行回家,或暂回山上去。
唐翳一言不发站在原地,心里渐而焦虑起来。
直到同他一起等候的最后一名弟子也被人领走,山上溜溜达达走下来个人。
朱达之背负着双手,有些别扭的站在离他还有三四米远的地方,故意抬眼,瞧着黑漆漆的天幕:“我就是在山上待得无聊了,下来散散步。”
唐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被领走的弟子已经走远的背影,一颗心开始往下沉:师父怎么还不来?……她该不会是……
唐翳用力晃了晃脑袋,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心中却愈发忐忑起来。
他用手将肩上的包袱又往上提了提。
“喂,没人来接你啊?”朱达之忽然凑过来。
唐翳心中正是不安,听他这么说,便下意识攥紧了肩上的包袱:“她可能有事情耽搁了……”
朱达之随口道:“不来就不来呗,还说什么有事情。要来这个点早来了。”他无所事事的踹飞了颗路边的石子,将它踢得骨碌碌滚出好远,“我在山上这几年,这些事见多了。家里人把娃娃送山上去,说是每月来看看,却再也不管了。其实就是不想养了呗。”
唐翳咬牙。朱达之这一席话正好戳中他内心最怕也最不愿去想的点。
朱达之又捅了捅他的肩膀:“不会来了,喂,干脆跟我回山上去吧,都这么晚了。师兄明天带你去玩。”
唐翳握着拳,避开他的手,指甲全部掐到肉里,忽大声说道:“她会来的!”
朱达之一愣,没料着他反应如此之大,跟着也大声起来:“来就来吧,又有什么了不起,你喊什么!”
唐翳不说话,咬着唇过好一会才霍然抬头:“我知道她会来。”
他这话,与其说是说给朱达之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
朱达之从鼻子里嗤出一声:“那你自己在这里等着吧,反正我回山上去了。”
唐翳仍是站在原地苦等。
夜愈发冷了,天空忽然飘起雨来,越下越大。
朱达之往山上走出二三里,看到下雨,狠狠骂了句脏话,正要找地方避雨,想起山下等人的唐翳,又折了回去,果然见他仍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朱达之冲上前去,扯了他的胳膊:“下雨了,还傻站在那干什么,赶紧找地方避雨!”
唐翳执拗的挣开他的手:“不去!”
朱达之大声道:“不去淋死你,回头病了看谁还背你回去!”
唐翳伸手将他推远:“不要你管!”
“不管就不管!”朱达之火了,气鼓鼓的往回走,“好像谁乐意管似的!”隔了一会,又折了两段枝叶茂盛的树枝跑回来,一声不吭站到唐翳身侧,举着树枝替他挡雨。
雨哗哗而下,两段树枝本不指望能挡多少雨。两人很快都被浇了个透顶。
天地间充斥着雨水击落万物的声响,噼里啪啦,没半分停顿。
唐翳双手紧紧的抱着包袱,看了他一眼:“你又回来干什么?”
朱达之举着树枝,大声道:“陪你等!”
唐翳不说话了,他目光死死的盯入黑夜里,那茫茫雨帘的尽头。
他期待有一线白影,撕开暗夜,踽踽而来。
终于一柄油纸伞,隔开天地间永不间断的雨线。夜的幕布里,一抹白出现得尤为招摇显眼。
唐翳拨开头上挡雨的树枝,疾步冲过去。他脚步极快,瞬间就到了沈缨跟前,小声叫道:“师父。”
沈缨蓦然看到唐翳浑身是水的冲过来,微微一怔,将伞往他身上偏了偏:“没带伞?”
唐翳不作声,只是微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心中莫名生出种似失而复得般的喜悦感。
他浑身被雨水打得湿透,几绺黑发紧紧的贴在脸上,模样看起来十分狼狈。
沈缨低眉,目光从他的笑脸转到他揪紧自己袖袍的手上。
这双手的力道并不轻,上面青筋突起,还带着不经意的颤抖。
“冷不冷?”
唐翳用袖子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水,使劲摇了摇头:“师父,我等了你好久。”
沈缨静了片刻,伸手替他拿开挡住额前的一缕长发,又看了看远处,仍拿着树枝站在那挡雨的朱达之:“你朋友?”
唐翳这才想起朱达之还站在雨里,忙回头去喊:“朱师兄,这是我……姐姐。”
那边,始终张望着的朱达之听说,便点了点头,顶着树叶,转身往山上跑。
沈缨将手中准备的另一把伞给了唐翳:“他没带伞,你去给他送。”
唐翳忙接过伞,在后面追上:“朱师兄,给你伞——”
“不必了!”朱达之头也不回,在雨中挥了挥手。
他脚程极快,山路又滑,唐翳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
沈缨抬手,轻轻一弹指。
唐翳手中的雨伞自动撑开了。
沈缨扬袖,往空中一送。
一缕白光萦绕着纸伞,翩然飞到了朱达之上方,替他挡了满身的雨水。
朱达之先是一怔,抬头看到那伞,伸手接了,又重新转回头看了看唐翳。
唐翳站在雨中朝他挥手。
朱达之比了个嘴型,在雨中不知说了句什么,举着伞转身匆匆往山上去。
唐翳扭头,重新跑到沈缨身侧。
沈缨接过他肩头上的包袱,又将雨伞往他身侧偏了偏,领着他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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