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朗没有把自己的考试成绩单给李萍看,放学回到家后他只是安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然后坐在课桌前。
他从书包里拿出那种数学答题卡,展平后盯着卷子上空白的涂卡处。
每一个括号里的ABCD都很讨厌,会让他想起考试那天的情景。许光朗从笔袋里掏出涂卡笔,把选择题的正确选项一个一个地涂了上去,完整了这张考卷。
这次考试他难得选择题一道都没有错。
在书桌前坐了会儿,许光朗叹了口气,把这次模拟考试错的数学题工工整整地整理到了错题本上。
李萍在门外敲许光朗的门,问道:“儿子,吃饭吗?”
“马上。”
许光朗应了一句,关上台灯走出了房间。
饭桌上摆了三副碗筷,许光朗瞥了眼对面多出来的那副碗筷,没说话,坐下了。
李萍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笑着说:“来儿子,妈今天做了鱼香肉丝和炝包菜,都是你喜欢吃的,你刚考完试,多吃点啊。”
许光朗起身接下李萍手上的盘子,摆在了桌上。
经历了昨天的事情,李萍的心情看似开朗了许多,从电饭煲里盛了两勺饭,挑着菜说道:“我今天上菜市场,你猜我碰见谁了?”
“谁?”
“你曹叔叔啊,”李萍吃了口饭,随口说道:“小时候住咱们家隔壁那个,他儿子也上高三呢,在市重点上学,听说报送到庆大了。”
听到“庆大”两个字,许光朗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
李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在继续这个话题:“他儿子从小学习就好啊,我记得你俩小时候一起上学那会儿,他就老考第一是不是?我问……”
“妈,”许光朗打断了李萍的话,问道:“我爸明天几点来啊?”
“哦。”
李萍沉默下来,语气也低沉了些:“你爸说明天11点来接你,午饭你就和他一起吃吧。”兴致也比刚才差了些许。
“好。”
之后,许光朗和李萍没再说话。他默默地吃完饭,又等李萍吃好后,收拾桌面洗过碗,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许光朗戴上了耳机。
许光朗一大早是被吵醒的。
自从上了高三之后,他为了能多几个小时学习的时间,每天都是六点半准时起床晨读。这会儿,被吵醒的可能性只有一种……
他的继父不知道多早从外面回到家里,推开门就大吵大闹,听起来又像是喝多了似的。
那个男人嘴里嘟嘟囔囔地大叫:“我、我、我打牌又没钱了!给我拿点儿钱!”
李萍的声音颤抖着,说道:“昨天你都拿走家里的现钱了,没有了……”
“不可能!存折呢!存折给我!我去取钱!”
“不行,家里没钱了!我不会再给你钱让你去打牌喝酒了……”
“你你你把给那小胖子存的钱给我拿过来!”
“我说了那是我儿子上大学的钱!”
男人哈哈大笑两声,不屑地说:“就他那样,还考大学?还考庆大啊?做梦呢吧!”
“他就是考不上,也要上学,以后还要买房,娶媳妇儿!”
“娶媳妇儿,娶媳妇儿……”
站在房门内的许光朗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两只手攥着拳,指节泛白。
“咔哒——”
“啊——”
门外传来物品摔落的声音,紧接着又是李萍的尖叫声。屋里的许光朗回过神来,赶忙拉开门跑了出去。
李萍靠在墙角,吓得很浑身发抖,在她的脚边,空调遥控器和电视机遥控器被砸的七零八落不成样子,显然是男人扔过来的。
许光朗赶忙跑到李萍的身边,小声询问:“砸到了吗?”
“没……”李萍红着眼眶摇头。
“你究竟想干什么?”许光朗挡在李萍的面前,怒气冲冲地直视着瘫坐在沙发上的继父。
那个男人两眼浑浊,面颊通红,看向许光朗的时候还是摇头晃脑,一副喝多了还没有醒酒的模样。他咧着嘴,狡黠鄙夷地说:“你这个臭小子想干嘛!你想造反是不是!我和你妈说话呢,你掺和什么,回屋待着去啊,别不知好歹!”
许光朗没有动,面前的男人丑恶的嘴脸让人作呕。他绝对不会让开一步,现在这个男的喝多了意识都不清醒,讲不好会对李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见许光朗没走,男人“嘿”一声,两手撑着沙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许光朗的前面,右手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我让你回屋去你听到没有!”
“朗朗……”
李萍在许光朗的身后,伸出手轻轻地拽了下他的衣服,想让他走。
男人笑了起来,吊儿郎当地说:“小子,我怎么说也是跟你妈睡一张床上,你别跟这儿掺和大人的事儿明白吗?”
说完,这个男人抬手拍了拍许光朗的脸颊,威胁道:“你回你屋看书去,不然别说庆大,你连个二本都上不了。”
男人虽然是威胁,但是手上的劲道还是很大,许光朗的脸颊隐隐刺痛,他牙关紧咬,双拳紧握,心里十分想要冲上去打着人一拳。
但他不能,他也不敢……
李萍轻轻地拨开许光朗,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轻声对他说:“朗朗,我和叔叔说点事儿,没事儿。你回房间吧,写会儿作业,等会儿妈妈给你做饭吃,中午你爸就来接你了。”
许光朗没动。
“朗朗。”李萍又叫了一声。
男人挑衅地抬眉,讥讽道:“就是,小孩儿就去学习,中午跟你爸爸再要点儿钱啊。”
李萍低沉呵斥:“都少说两句吧,朗朗你快回屋!”
许光朗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甩开了李萍拉着他胳膊的手,大步地走回了房间,并且用力将门关上。
客厅再度传来李萍和男人争吵的声音。
许光朗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墙上,疼痛的感觉用手背的关节处延伸到大脑,他紧皱着眉头气得发抖。他懊恼、自责,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
家里是这样的情况,许光朗怎么可能有心思学习,他甚至没戴耳机,就坐在门口,耳朵贴在墙上,静静地听着门外的争吵,直到李萍妥协了,给男人转了7000块钱,直到男人拿了钱摔门又走……
许光朗啊许光朗,你真是没用……
许河来的时候,李萍还在哭。
楼下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不久,李萍的手机上收到了许河发来的短信。她擦干眼泪,走过去敲响许光朗的房门叫他收拾东西换衣服下楼。
许光朗早就收拾好了,听到鸣笛声音就赶忙穿上衣服往外跑。
从房间到房门口到台阶再到楼道口这短短的几十步,许光朗跑得脚下生风,他迫不及待地奔向许河的车前,这么多天终于露出了个微笑。
许河在车里朝他招手,许光朗绕道另一端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上。
“安全带系上。”许河一边倒车一边说道。
许光朗系上安全带,打量着许光朗的车。一年多不见,许河换了辆新车,车里还散发着高档车座皮革的味道。
许河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从旁边随手扯出来个塑料袋,扔到许光朗的怀里说:“给你买了些零食。”
抱着塑料袋,许光朗愣了下,低头看去。一整袋子都是膨化食品和糖果,老实说,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如果是放在前两年也许他还能开心一阵儿,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许河在打发小孩儿似的。
“上高二了吧?”许河问道。
“高三。”
许河笑了两声,说:“我老觉得你上高二。”
许光朗没说话。
父子俩一路上断断续续,说上了三两句话,但是车内的气氛始终微妙又尴尬,两个人的对话就像是飘在空中的云朵,真实存在又缥缈到风一吹就散。
许河开着车,带着许光朗去到一家西餐厅。
这种店许光朗之前从来都没有来过,之前许河跟李萍还没离婚的时候很少出来吃饭,出来也是去一些家常菜馆,李萍持家怕花钱,从来不上高档餐厅。
“朗朗你看吃点什么?”许河熟练地将菜单递到许光朗手中,无意中说道:“我瞅你比上次见面胖了不少啊,点点儿沙拉什么的吧,该减减了。”
许光朗翻菜单的手停住了,然后他向前翻了一页,对身边的服务员说:“我要这个凯撒沙拉,还有这个肉酱面。”
“给我来个西冷牛排吧,再来个蘑菇蛤蜊汤,”许河扬手说道:“哦,再给我开瓶红酒。”
服务员确认菜单后转身离开了。
餐桌上的氛围又冷了下来,许河坐立不安,看起来也十分不自然。
而坐在许河对面的许光朗也早就没有了先前的兴奋,他双手扶膝,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只有偶尔推一下快要滑落的眼镜才会动下手。
许河来回调整下椅子,十指交叉搭在桌上,犹豫很久,几度想要开口,却又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来。
许光朗感受到自己爸爸的尴尬,他抿起了嘴,心里隐隐猜想到自己即将迎接的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许河终于开了口,缓缓地说道:“朗朗,我要再婚了。”
许光朗猛地抬起头。
“6月6日的婚礼,”许河顿了下,手指紧张地摩挲着,说:“你能来参加吗?”
6月6日……
许光朗推了下眼镜,小声回答:“那几天我要高考。”
“哦对对对!”许河拍拍额头,笑了起来,懊恼地说:“你看,我把这茬给忘了。”
许光朗一句话没有说,他感觉面前这个人非常陌生,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父亲。
记忆中的那个人从来不会敷衍他;那个人会跟他说“自信点男孩子壮一点好”;那个人绝不会连他上几年级、什么时候高考都不知道。
而且,就在许河知道他无法前去参加他的婚礼时,露出的明显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忽然意识到,在许河眼里,他早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了,他只是个累赘……
许光朗甚至怀疑,如果他现在开口问许河自己的生日,自己的这个爸爸一定答不出来。
原来他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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