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舅舅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还在楼道,许光朗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争吵声,隔着厚重的防盗门,有些沉闷。
“我不跟你讲,你这个女人说不通!我是你亲弟弟,你连这点钱都不给我!”
声音由远及近,紧接着,门被打开,许光朗正对上自己舅舅还未及时藏起的愤怒神情。
李勇也没想到许光朗就站在门口,一脸错愕,想到自己刚刚的话有可能被外甥听到了,掩盖尴尬地笑笑,伸手揽过许光朗的肩膀说:“呀,朗朗来了,站在门口怎么也不出声啊?进去吧,你妈就在屋里呢!”
不等许光朗说话,李勇从缝隙钻了出去,说:“那啥,家里没盐了,我正好去买点。”说完,三步并一步跑下了楼。
许光朗没说什么,拎着东西走进屋里,一眼就看到李萍坐在沙发的角落,眼角泛红,显然是刚刚哭过的模样。
忍住一阵头痛,许光朗走过去,轻声问到:“妈,怎么了?”
李萍闻言,抬起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强打起精神说:“来啦,吃饭了吗?”
“吃过了。”
其实许光朗从中午跟叶安意分开之后就没再吃过东西,他将手里的糕点盒子放到李萍手里,说:“妈,这是朋友送的点心。”
精雕细琢的外包装和沉甸甸的手感让李萍意识到这份点心的价值,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包盒子的丝绒布,说:“这一盒不便宜吧,什么朋友啊,挺有钱的吧?”
许光朗眼神暗了暗,没接茬儿。
李萍没发现儿子的异常,继续说道:“多跟这种朋友来往,也记得给别人回礼,以后上社会这些都是你的人脉,你的资源,你……”
“妈,叫我回来是什么事?”
打断李萍的说教,许光朗站了起来,俯视着自己的母亲。
巨大的阴影挡住了头顶的光源,李萍一愣,逆着光看向许光朗,半晌才说:“你爸前两天来找了,说他后找的那个女的生二胎费钱,老大要上学,也差钱,还说生意最近不景气,好几个门店都关了,想要拆迁的钱周转……”
说着,李萍突然愤怒起来,手掌急切地拍着沙发,说:“就他闺女儿要钱,他儿子上学不要钱吗?当初离婚的时候都说好了房子留给你以后上学用,这会儿跑来要什么钱?哦,没钱想到我们娘儿俩了,当初早干什么去了?一万块钱够干什么啊!你上大学这些年他问过吗?管过你吗?”
李萍越说越激动,最后鼻尖一酸,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许光朗递了张餐巾纸给李萍,等她平静一些后,问到:“那舅舅要钱是什么意思?”
“你!”
李萍愣住,难以置信地看向许光朗,打量一会儿,叹了口气:“刚刚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啊……”
虽然听到的内容不多,但是寥寥几句,许光朗已经大致了解了家里的这番景象,无非就是自己的舅舅看上了李萍那房子高昂的拆迁费,也想趁机要一点钱罢了。
“你舅舅……”李萍堪堪开口:“他老大不小了,也没娶媳妇儿,你姥姥姥爷去世都早,我得照顾他,他这么大人一直守着个快递点也不是事儿,想着做大,把这片儿的代理权拿下来,建一个驿站。”
许光朗安静听着,心里没点波澜。
他没说话,脸上也没表情,李萍也摸不清儿子的心思,忙说:“我说了,房子拆迁的钱都是给你留着以后出国留学的,将来还要娶媳妇儿,没房没车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你啊!”
刚要开口反驳,李勇推门回来了,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拎,反倒是身上一股烟味。
许光朗没再说下去,而是安慰似的拍拍李萍的肩膀。
李勇迎上来说:“怎么样,吃过饭了吗?”
“嗯。”
三个人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对角,谁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将话题继续下去,不大的屋里有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许光朗正准备说走,李萍突然开了口,她小心翼翼地说:“儿子,你爸说想见见你。”
许河?
高考前那次不愉快的见面后,许光朗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许河,就连他考上庆大许河都没发来祝贺,想来也三年有余了。
不过也是,自己是同性恋,许河恶心这个,不愿意再见他是很正常的。
许光朗摇头,拒绝了:“不了吧,没什么好说的。”
李萍欲言又止,求助似的看了眼身旁的李勇。李勇赶忙说道:“朗朗,当时你妈和你爸离婚的时候这个房子就是打算算在你名下的,怎么着最后也要跟你说,你爸要见你就是想跟你套近乎,我其实不想他见你。但……你不见他的话他就一直找你妈麻烦,你去跟他见一面,表个态,也好让他死心,别老想着碰咱家的钱。”
“是啊,”谁知李萍也搭腔,说:“肯定是你爸找的那个女的出的主意,你就去跟他说都是咱家的钱,谁都别想动!”
许光朗的头越来越痛,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家会变成这样,除了谩骂就是互相算计,房子拆迁最多几百万,这群人有什么必要闹成这个样子?
李萍见许光朗沉默不语,以为他动摇了,赶忙将手机递过去,把许河的手机号递给他看,同时说道:“这周末,你去跟他见一面,就按我教你的说。”
盯着那串并不陌生的电话号码,许光朗叹了口气,妥协了。
“好。”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李萍和李勇除了骂许河和那个女人以外,没有其他的话题,刚刚为了钱还起过争执的姐弟俩这会儿倒是一致对外了起来。
许光朗心里一团乱麻,耳边嗡嗡地全是脏话灌进来,感觉脑仁儿要裂开了一样,终于没忍住,起身说道:“妈,舅舅,我晚上还要回宿舍,先走了。”
这时,李萍和李勇才反应过来已经快十点了,忙不迭地起身把许光朗送到了门口。
许光朗的包挎在肩上,带子上挂着叶安意下午送给他的小火马,正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李萍看到了。
小火马在走廊等下,两只眼睛发出橘黄色的反光,李萍有些嫌弃地说:“都多大了,还搞这些小玩意,多幼稚。”
许光朗一愣。
李萍又说:“这么大人了别整天还搞那些有的没的,想点正事儿,不然我老跟人说你要出国留学你自己不上心,这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嘛,再说有钱买这个不如买两本英语书看看呢,你……”
“妈。”
许光朗冷冷地打断李萍的话,问到:“您觉得我发型怎么样?”
“你……”
这回,换成李萍愣在原地,许光朗将小火龙攥在手心,头都没回就下了楼。
几乎是逃跑似的跑回了宿舍,许光朗满头大汗坐在桌前不断喘着粗气,刚刚在舅舅家的时候,出柜的话几乎就在嘴边,差一点点就要说出口。
他紧张,面对李萍比面对许河的时候更紧张,尤其是听到李萍对他的期许,他不但紧张,而且有些羞愧。
那些情绪揉杂在他的心中,让许光朗有些喘不过气。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李萍发来的消息,是一串数字,许河的手机号码。
其实,许光朗一直都记得许河的手机号。
许河这些年因为生意往来频繁,联系人都已经固定,从没更换过手机号,高三那年的见面后两个人仿佛形同陌路。
但只有许光朗自己知道,他偷偷地拿着李萍的手机把许河的手机号抄了下来,把短短的十二位数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直到自己用打工挣的第一笔钱买了一支手机,又认真地把手机号誊在了便签条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就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
手机又是一震。
李萍:儿子,妈妈没注意你剪头发,之前的头发不好吗?
许光朗:没有,觉得之前的头发不精神,就剃了。
李萍:你别嫌妈妈啰嗦,但是未来的事情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李萍:你已经大四了,是时候该想想了。
许光朗直接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无助地趴了下去。
一个人在宿舍里浑浑噩噩了几天,许光朗在十一的最后一天,收到了许河的短信,内容很简单,也没有什么感情。
“我周末到你大学附近出差,见一面。”
许光朗看着没有备注名称的未知手机号,能够想象到对面的人发消息的时候有多不情愿。
他动动手,回复道:“可以。”
很快,许河又发了条消息:“再联系。”
简短的交流,根本不像是父子俩个人之间的对话,说是陌生人,陌生人都要比这更有礼貌,更客气些。
许光朗窝在宿舍连着搞了好几天游戏,被许河这几条微信打断之后,心中忽然怅然若失,像是原本内心被隐藏起的缺口突然被撕裂开来,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许河,如何去面对在生命中缺失已久的父亲。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