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布雷迪又像来时那样偷偷摸摸地跑了。

莎拉坐在床上发了会呆，那股哭劲儿过去后，她也明白他的许诺多半是哄着她玩的。

毕竟神父说过，生命与死亡的规则乃是世界的根基，连神也无法违背的，单凭他一个小孩又怎么可能办到呢。

不过……好吧，看在那家伙这么费心地安慰她的份上，这次就勉强原谅他了。她别别扭扭地想。

哪知道两天后，那个大个子就风一般窜进了汉德家的厨房，一把拉起正在洗土豆的莎拉，若不是费里曼姑妈厉喝了一声，便要直接拉着她跑了。

讪讪回头，布雷迪的兴奋劲稍微褪下，吞吞吐吐。

“我们刚发现了一样好东西，所以想带莎拉去看看……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再欺负她了！！”

锐利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布雷迪坐立难安，讨好地笑着。

费里曼姑妈又瞟了眼旁边脸上沾着泥点仍旧一脸茫然的莎拉，肃着脸出人意料地点了下头。

“——不准出村子，半个小时后就要送她回来，否则我就再也不让她出门了，知道吗？”

于是，莎拉便在一头雾水中，被布雷迪拉着跑到了村口废弃的老磨坊里。老磨坊一向是村里孩子们的大本营，平时她都绕着这走的，从没想过有天还能大大方方地走进来。

荒草丛生的老磨坊里已经聚集了一堆孩子，有高有矮，棕黄浅褐的大小脑袋挤挤挨挨。

从前被嘲笑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莎拉不由害怕地躲在了布雷迪身后，好一会才敢怯生生地探出头，此时身前的布雷迪正好吸完一口长气。

“给-我-让-开！！不准再围着了！！”

他喊声刚落，闹哄哄围在一起的脑袋们轰然散开，露出中心的……一个男孩。

莎拉茫然地眨眨眼，这就是大个子说的好东西？

*

“布雷迪大人从来说话算数。你的父母我没办法找回来，不过你进城的愿望我可以先帮你满足一半。喏，他就是从希尔德城流浪来的，城里的事他都知道，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他就是了。”

其他孩子都被赶开，布雷迪指着“好东西”神采奕奕地道，心下既得意又庆幸。

为着许诺的事他头疼了整整两天，多亏今早有孩子向他汇报，说是在村口发现了一个男孩，自称是从城里来的，他一听灵光乍现，赶来“审问”了这人半晌，终于拿定主意，决定先用其糊弄过几天，之后再找带小丫头进城的机会。

那个男孩和布雷迪差不多年纪，个子高挑稍显瘦弱，衬衫长裤洗的泛白，脚上的黑色短靴沾满尘土，显然是走了很长一截路。

他一头蓬松的深棕色短发，皮肤白皙，五官俊秀，漂亮得好像个女孩子，笑容却又深又暖，低下头，明亮的眼瞳里倒映着小小的她。

“你好，我叫伊莱，有关希尔德的事你都可以问我。”

他说着不带一点乡音的帝国通用语，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舒扬动听。莎拉望着他，怔怔地。“……你好，我是莎拉。”

“别发呆了，莎拉你快问啊，半个小时就快到了。”

布雷迪催促道，他可一直记得费里曼姑妈的“威胁”。莎拉移开目光，突然摇摇头，小声地说：“不用了。”

“我说回城，其实是想回到城里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过的那个家……”

她落寞地垂下长睫，“现在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就算回到家也不可能看到他们，仅仅知道城里的事又有什么用呢。”

布雷迪一时哑然。实际上……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么，才只好刻意模糊“回家”与“回城”的区别，反正，反正前者也包括后者的嘛……

女孩子真是难搞，他暗自抱怨，一边用力捣了捣旁边的伊莱——嘿哥们，上啊，就按咱们之前说的做！

“莎拉，能告诉我以前你们住在希尔德的哪个区域吗？”

伊莱如他所愿地开口，说的话却让另外两人都愣了愣。

“一开始我和爸爸妈妈住在市中心的湖边别墅里，后来……爸爸去世了，我和妈妈就搬去了花梗街的第二节巷……”

莎拉回忆着，眼圈渐渐红了。

不是让这家伙讲些城里的趣事儿逗逗小丫头吗，干嘛提这个！

布雷迪懊恼间正想岔开这话题，伊莱却轻轻松松地接下去。

“是么，市中心那边，我记得养了许多天鹅，胆子很大，还敢啄人手心里的食物。时不时就有调皮的孩子故意惹得天鹅生气，被它们追着四处乱跑，稍慢一步就被咬得哇哇大叫……”

他的描述太过生动，莎拉几乎瞬间就迫记起了被大鹅支配的恐惧——搬离别墅前的她简直就是“调皮”二字的化身，没少祸害门前那群趾高气扬的大鹅，挨咬的次数自是不要太多。

“大鹅咬人可疼可疼了！”她想起那感觉，心有余悸地皱起包子脸，让人瞧了发笑。

除了伊莱。他不但没笑，反倒深有同感地点头。

“是的，那些天鹅看似温驯，没想到追起人来不依不饶，一旦被它咬住就用长喙死死钳着嫩肉不放，简直可怕！”

莎拉惊讶地瞪大眼：“伊莱哥哥你也被大鹅咬过？”不然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伊莱以手掩面，逸出无奈的叹声：“对啊。可怜哥哥一世英名，就栽在那可恶的大鹅身上了。”

莎拉一时同情一时兴奋，同时还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她安慰地拍拍可怜哥哥的手臂。

“伊莱哥哥你别哭，等将来进城了，咱们一起去教训那群大鹅！叫它们以后还敢咬人不！”

“不过……哥哥，大鹅为什么会追你啊，你也想拔它们的羽毛做枕头吗？”

从张大的指缝瞧见她亮晶晶的大眼，伊莱忽然唇角微勾，一本正经地道：“自然是为了吃它们。”

好奇宝宝果然倒吸一口凉气，他再接在励。

“莎拉知道哥哥是个流浪儿，居无定所，总是吃不饱饭。那天哥哥就是饿了整整一天，无可奈何下只有把主意打到了天鹅身上。谁知道因为肚子饿没力气，反被它们追得到处跑，最后还被咬了好几口，一条腿都咬瘸了。”

“瘸了……”

莎拉的嘴张得已经不能更大了。

蓦地，她眼眶里涌上晶莹的泪珠，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他的腿，稚嫩的声音微微哽咽。

“伊、伊莱哥哥你好可怜，你不要回去了，就留、留在格拉格吧，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呀，好像玩过了呢。

不用转头都能感受到旁边愤怒的视线，伊莱只好蹲下身，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抬起她哭得泛红的小脸，拭去眼角的泪珠，他嗓音柔和，微带笑意。

“对不起哦小莎拉，哥哥刚刚是骗你的呢。因为肚子饿捉天鹅的是其他流浪儿，哥哥是看他们似乎被追得挺开心所以也想试试，没想到却没跑过，是不是很好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