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节|私下练戏

第六节|私下练戏

夜深的练功房里,他纠正我的呼吸与走位。

那一刻,我以为他在拥我,却只是教我怎么「更真」。

夜里十点过后,片场大楼的人声慢慢退去。

三楼尽头的练功房还亮着,长条灯把镜面墙照得像一面冷水。地板上贴着白色走位贴,红点代表我,蓝点代表他。空调的低鸣把世界收窄成一条呼吸。

门被轻轻推开。

是岐曜。他换了便装,黑色连帽衫,袖口挽到手腕,露出清瘦的骨节。手里捏着一本笔记和一支黑笔。

「还醒着?」他问。

「嗯。」我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声音压得很低,「导演说明天补第三幕的近景……我怕节奏乱。」

他点头,把笔记本放在音箱上:「走一遍。从‘封锁夜’前一场,城门内短别。」

我站到红点,他站进蓝点。

镜子里两个人影对峙,像两段还未剪接的片段,等着被拼在一起。

「先别念台词。」岐曜说,「只走呼吸。」

他抬手,指尖在空中落下拍子:「四拍入。你吸气要落在第二拍前;第三拍时步子向前半步,第四拍看我——别抬下巴。」

我照做。

第一遍太快;第二遍太僵。

他走到我身侧,像调整一件昂贵的衣服那样,轻轻把我的肩往后按了一厘米:「胸口放掉,不然镜头会觉得你在硬撑。」

他的手温是冷的,但落下的时候,我背脊竟有一瞬间的发热。

「再来。」他退回位子,眼神干净,「这次只想一个问题:你回来要做什么?」

我盯着前方的走位贴,不敢看他:「找他。」

「谁?」他的声音很平。

「——你。」我听见自己的回答,像不小心说破了一个秘密。

镜面里,他的眼神只抖了一下,很快回到专业语气:「好,带着这个走一遍台词。」

我深吸一口气,按他刚才的拍子走进节奏。

台词在口腔里变成有重量的东西:「我回来了。」

他接:「这里没你的名字。」

我往前半步,眼睛落到他锁骨下方,避免被他目光勾住:「那你呢?」

「我从没离开。」

我们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彼此的睫毛。

我忽然理解为什么白天那一场我会忘词——那不是剑,是眼神;不是刀口,是他的安静。

「停。」他打断,走到我身后,将两只手环过来,并不碰,只在空气里比出位置,「你的右肩每次台词重音都会往上跃,镜头会觉得你在‘演’。把气往下送到腰,声音就会沉。」

我照他说的做。他在我身后,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能感觉到一个人存在于我的身体以外,却像是我胸腔延伸出去的第二次呼吸。

「对。」他在镜子里与我对视一瞬,「现在说那句。」

「那你呢?」我再问,声音低了半度。

「我从没离开。」他不移开视线,两人隔着镜面彼此对齐,像镜子也被说服了一样。

他忽然伸手,握住我拿剑的姿势。指节贴到我的虎口,轻轻往下压:「手再稳,情绪才敢晃。」

我「嗯」了一声。

那一下有点像被握住,又像被停住。我不知道是谁先呼吸乱了拍,只觉得房间空气更薄。

「行了。」他退开一步,把关节屈伸了下,「走下一段,城楼梯影。」

我踩上木阶的第一格,木头发出极轻的声响。

他在后面提醒:「脚掌先,脚跟后。别急,让声音先上楼。」

我停下,忍不住笑:「声音先上楼?」

「你会唱歌。」他看着我,「你知道声音怎么走空间。」

我被他一句话戳中,笑意在喉咙里散开:「……好吧。」

我们又走了三次。

第三次结束,他按停了墙边的节拍器,屋子一下子安静得只剩空调声。

他把笔记本翻到一页,上面画着镜位与走位的简图,箭头标着我们刚才停过的点。

「这里。」他点在两个箭头交会的位置,「你每次情绪抬升,会下意识想靠近。但镜头在你的左边,靠近会遮住你的眼。解法不是退,而是把想靠近的念头收进呼吸,把眼神往上提一点点。」

我愣住:「你怎么知道我想靠近?」

他抬眼:「你刚才看我手的时候。」

我的耳朵一热。

他看了我一秒,像是确定什么,又像是否定什么,只道:「休息五分钟。」

我去喝水。他站在镜前,单手把兜帽拉下来,低头翻笔记。

那画面很像白天片场:他自带一个安静的中心,连灯光都会主动往他身上靠。

五分钟过得比想像中快。

他抬手:「再来。这次我们试‘不看彼此’的版本。」

「不看?」

「你看我会乱。」他说得很轻,像是陈述天气,「你不看我,观众才会看你。」

我照做,盯着镜面里我自己的眉骨线。

他在侧面入画,声音贴着我的耳朵掠过:「我从没离开。」

全身像忽然被某种冷意扫过,但心脏又同时被火点了一下。

「卡。」他替我喊了第一个「卡」。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镜子里的我,脸颊微红,呼吸快了一点点。

他走过来,把我的剑从道具架上取下放回,把走位贴又往前挪了一厘米。

「再精准一点。」他说。

「你一直说‘真’,」我忍不住问,「那‘真’到底是什么?」

他没立刻回答。

过了几秒,他说:「不是情绪,是重力。重力让你站在这里——让你的每个反应,都像是被世界允许。」

我低声重复:「被世界允许……」

他忽然笑了下:「你刚刚唱歌的那个感觉,就是。你不是要唱给谁听,你只是把心里已经存在的东西往外推了一点点。」

我怔怔地看着他,觉得喉咙又干又热:「那你呢?」

「我?」他抬手在空中比了一个稳住的姿势,「我负责把镜头放在该放的地方。」

「可是你刚才说你会乱。」

他看着我,眼神短暂地沉了半寸:「我可以乱,但镜头不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低头笑。

这笑不是为了掩饰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可惜——可惜他总是把自己放在镜头之外。

休息结束,我们又把那段短别走了三次。

第三次时,他站到我身后极近处,手越过我的肩,示范城门推阖的姿势。

镜子里像是一个拥抱,但我们之间隔着一层不可见的空气。

「别以为我在拥你。」他开口,语气很轻,「我只是在告诉你的身体,什么叫‘更真’。」

「我知道。」我说。可我的心脏并不听话。

最后一遍,他忽然让我把剑收回鞘里,把台词省掉一半,只留下「我回来了」与「我从没离开」。

两句话对撞,像把一个看不见的门推开。

他看着我:「就到这里,够了。」

我想再要求一遍,但他的眼神已经收掉,回到冷静的那个岐曜。

我们一起把道具归位,关灯时他忽然说:「明天你会比今天好。」

「为什么?」

他把帽子戴回去,背影干净:「因为你知道你在找什么。」

我站在黑下来的房间里,听见门外走廊的灯一盏一盏熄灭。

手机震了一下,是林悦的信息:【明早六点妆发,七点集合。今晚别开嗓过头。】

我回:【收到了。】

又打了一行,删掉;再打,又删掉。最后只发出一个很规矩的「好的」。

走到楼梯口时,我看见岐曜站在应急灯下接电话。

他的声音比练功房里更低:「嗯,明天第七场,不用替身。」

他抬眼看见我,点了下头,像一个简短的晚安。

我走过他身边,下楼。

每下一阶,脑子里就会浮上一个画面——他在我身后,手不着痕地把我的肩往后按了一厘米;他在镜子里与我对视一瞬,让我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他说「不是情绪,是重力」;还有他说「我可以乱,但镜头不能」。

夜风从空楼道窜进来,带着一点清冷的味道。

我把外套拉上,忽然觉得很想唱歌——不是给谁听,只是给这个夜。

——我知道我在找什么。

——我在找那个把我从戏里拉出来、又推回去的人。

到了楼下,我回头望了一眼三楼的窗。

那里的灯已经熄了,但我知道,房间里还留着我们的呼吸。

它会在明早被第一束光照亮,然后跟着镜头,变成观众以为的「演」。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放进口袋。

身后的走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像谁又回去确认了一次门锁。

我没有回头,只把那声音收在心里,当作明天的起拍节奏。

夜很深,城市像一面无边的镜子。

我在镜子外,听见剧中人的心跳;也在镜子里,看见一个不再害怕的自己。

第二天,会更真。

〈私下练戏〉是整部剧第一次「无观众的场景」。

有人教「真」,有人学「真」,

可当两个人都太真,戏就会开始发烫??

#BL #双男主 #戏里戏外都太真 #沈望川X林岐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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