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夜谈(3)

蝈娘听说李世民为澄清所谓“误会”,竟然主动邀请陈国夫人游逛,不禁诧异道:“这可算是二郎与陈国夫人相处最有耐心的一次了。面对叔伯舅父辈,若是意见相左,他通常毫不留情又有理有据地反驳;面对女眷,不论老幼,他往往是一言不合找个借口直接溜走的,窦夫人生前也不拦着他,反而替他隐瞒。如今为了长孙娘子名声,竟然强抑怒气与这阎罗婆周旋……”

“只叹陈国夫人见公子护妻心切,就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凶狠模样,变本加厉道:‘不必了。看来你对这位新妇回护得很,遇我稍微说了几句重话便认定我误会了她。我哪里敢累你作陪?我今日本是一片赤忱之心前来探望你们,却遭你那位长孙娘子如此折辱,我实在弄不明白你父母那么明事理的人因何择她为媳?’——蝈娘,陈国夫人说出这样的话,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相当失礼了。公子的不悦便开始呈现在脸上。陈国府诸奴婢自然吓得各自向后退却数步,垂首不敢多言一句,既不敢靠近陈国夫人,也不敢仰视公子。”

“噢,阎罗婆。”蝈娘轻轻啐了一声,“她在李家别业时还故作大度地说不与长孙娘子计较呢!”

阿彩说道:“她何止小肚鸡肠,简直是幼童行径。公子并未因陈国夫人是长辈而唯唯诺诺,反而竭力要将事情原委弄清楚,还长孙娘子一个清白,便忍不住为娘子辩护:‘说实话,我听不懂舅母的话。青璟与我的婚约是两家长辈在我们年幼时订下的。后来虽遭变故,但一切意外与她本人并无干系。我父母与道生舅父皆认定她虽罹家难,却德行无亏,婉懿循礼,便早早为我求娶为妻。全家人无不爱重她。母亲病重时她衣不解带服侍于榻前,丧礼上兄嫂遇事不决之时也会请她出谋划策。之后她又竭力劝我随父亲同来洛阳以便朝中任免有动时替父亲处理家事——我初时一心想着结庐陪伴母亲,全然忘记了母亲令我好生照顾父亲的临终嘱托,幸得青璟提点才不至于酿成大错。青璟的眼光、见解、行事不但我母亲、大嫂与诸女眷赞不绝口,就是我父亲兄长与道生舅父也十分敬重。所以外甥真是不太明白折辱之说所言何事?这并不似青璟处事风格。还望舅母明示。若是青璟真有无礼之处,我自会替她赔罪。’”

蝈娘叹道:“唉,其实二郎向来不在意陈国夫人在两京亲友间随口造谣说他不通人情世故、脾气过于倔强、专爱结交庶民子弟之类的——哦,还有,空长着一副尚可一看的皮囊,却丝毫不会曲意逢迎——大概是说二郎与表姊妹们相处时总是敷衍。这些都是刘娘子私底下讲的,匈奴悍妇总是一边说一边笑得乐不可支,然后祈求菩萨替二郎找个合乎心意的妻子,千万不要找陈国夫人中意的那些女子。至于二郎嘛,通常知道了这些闲言碎语,也不过冷笑几声,看在母亲、舅父的份上懒得与她计较。现在看来,二郎倒是极爱护长孙娘子的名声,并不愿意陈国夫人在两京亲眷面前肆意炮制关于长孙娘子的谣言。”

“啊,听到‘赔罪’二字,陈国夫人便似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抖擞起来,居高临下地问道,‘我问你,你的这位夫人确实如传言中所说幼年丧父,母亲被继子逐出家门,又由九品小吏抚养长大?’公子懒得与她理论,干脆利落地答道:‘那又如何?难道这是她的错?’陈国夫人只能气结道:‘你——’她大概是被气得不轻,在油軿车中又不好捶胸顿足发作一番,居然屈尊从车里走下来见公子。我猜她平日驭下甚为刻薄寡恩,奴仆们听闻她被晚辈后生驳得哑口无言,竟趁她不备偷笑起来。此刻陈国夫人将半掩的帘帷完全卷起,气急败坏地摔出车来,偷笑之人突然转作正色上前搀扶也实在有趣。陈国夫人踉跄几下,故作宽容道:‘好好好,我岂能不知生死祸福并非青璟所能掌控。这些算不上她的错,那么居于乡间的主意又是谁出的?’公子说:‘洛阳城中应酬过多,我毕竟尚在孝期,需为母守制。既不能令故旧误会我故作清高,又能清净下来时时怀念母亲,便出此下策。如今小住了几日,反觉得乡间车马稀疏,令人神清气爽。’陈国夫人道:‘就算此番村居你们夫妻二人都有理有据,可是我还是听到一些与礼不符的咄咄怪事。听闻你与邙山附近的田舍郎们走得很近,竟然还不顾身份地向他们请教稼穑之事,甚至有传言说你出资为田舍翁们办醵饮,承担了农家子的束脩……我说得可对?’公子爽快承认:‘舅母说的确实是事实。’陈国夫人便气冲冲地指着公子道:‘你忘了自己国公之子的身份了吗?还是长孙青璟怂恿你接连做了这么多离经叛道之事?’公子说:‘当然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她无关。’陈国夫人诧异道:‘想不到你一力袒护她至此!’”

“阿彩,你像个说参军戏的苍鹘!”蝈娘笑道,“我每每听到陈国夫人在公子面前捞不着半句好话就偷着乐……”

“你笑完没有,笑完了听我接着说戏。”阿彩逗乐道,“公子不紧不慢说:‘我哪里敢在长辈面前偏袒妻子,只是按照舅母所问如实回答。’陈国夫人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好,就算你如实回答,没有偏袒。你那受众人夸赞的贤妻对你的所作所为就毫无异议吗?’公子皱眉道:‘青璟与我一心!她非但不介意我亲尝稼穑,还与蚕娘们一同修治蚕器,与织工们一起比对各种织布机的优劣。我们就是这么同甘苦共进退。’公子的语气分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充满了骄傲。”

“我家二郎回敬得好!”蝈娘拍手道,“阿彩也讲得好。”

阿彩咯咯笑道:“有句话忍不住要告诉你,不准去刘娘子面前瞎讲——其实我一直不觉得公子容貌有多俊美,不过比同龄郎君高大魁梧一些罢了。可是今天他与陈国夫人争辩时,我却觉得他分外俊朗,连说话声音也好听——不准告诉刘娘子,她要是知道我觉得公子长相不过中人之姿,定要罚我睡到廊下,让我好好反省……”

“她哪里敢?”蝈娘撇嘴道,“你是长孙娘子娘家人,李家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你?”

阿彩捶了捶蝈娘的后背道:“说到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虽说身份地位却不低贱,分辨是非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我看陈国府那些奴婢倒是与我们李家一心。他们看到主母陈国夫人脸面受挫,非但一个个噤声不语,更有甚者还暗暗冲我挤眉弄眼,以示公子辩驳得漂亮!——当然,陈国夫人就是那种无理还要搅三分的恶妇,依旧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指摘公子:‘孩子,你被这个浅薄愚陋的女子给蛊惑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陷进这样一场毫不匹配的婚姻中,还陷得那么深!’”

“啊,到底是谁在折辱谁?”蝈娘讥嘲道,“她若是男子,恐怕也须得挨上公子拳脚……”

屋瓦松动的声响将两人吓得钻进衾被之中。阿彩与蝈娘屏息许久,突然听得“喵呜”一声,头顶瓦片又被踩得吱嘎作响,方才从被子中钻出头来。

“幸好只是狸奴。”阿彩吐吐舌头道,“吓死我了,我以为刘娘子杀回来了。”

“她早睡得跟猪一样了,你不用担心。我们接着说那个姓杨的恶妇。”蝈娘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快讲快讲!我可喜欢你学她说话了。”

“她就这么当着长孙娘子的丈夫与兄长的面指责娘子出生低微、性格乖戾、祸乱夫家……公子只是攥紧了拳头,眼神确实越发凌厉与不屑——大概是敏行公子也觉得这么辩下去公子怕是要闯祸,或者连他这么温良的君子也觉得眼前恶妇欺人太甚不得不出言维护妹妹和家族声誉,于是一贯慢性子的长孙郎君居然挡在急性子的李公子面前与陈国夫人争辩:‘夫人,容我说一句,我妹妹她——’陈国夫人毫无教养地打断敏行公子:‘我见过净因寺的院主,也同你妹妹说起过你所治切音之术——你就是寄住在李家邙山别业的长孙郎君,幸会!据我所知,你并非右骁卫将军长孙季晟之子,不过是将军的一位远亲。你族妹才成婚多久,你们这些破落的缌亲便开始陆续上国公府寄居了。’敏行公子自然哭笑不得:‘夫人,我能够自食其力……’他大概也从未料到李家竟然有此等市侩刻薄的亲戚,至于什么大丈夫意气相投、互为刎颈之交的字眼是与她半点说不明白的。长孙公子一时既气愤又想发笑,竟没有了辩解的主张。陈国夫人还以为长孙公子理亏,便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长孙公子,你大概不知道你心中温婉有礼的妹妹在我这位尊长面前是如何嚣张跋扈、有恃无恐的。但凡我问一句她父亲与舅父的官职,她开口必言她父亲、舅父凭真才实学获得圣眷,暗示与我们这些祖上荫庇的勋贵不同……’二郎推开了敏行公子,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么依舅母之见,我妻子说错了什么?’陈国夫人又作惊人之语:‘她还说你一贯敬仰她父亲与舅父。’公子哭笑不得:‘这话又有什么错?难道这也需要我解释?我若看不仰慕她的父亲与舅父,贸然求娶他们的女儿、甥女,是为了自讨苦吃吗?’陈国夫人道:‘总之,皆因一场不匹配的婚事,给李家带来这么多麻烦。’——依我看,还是公子们太客气了,也不知我家娘子犯了这位夫人何种忌讳,她便这般存心折辱。无论两位公子如何有理有据地辩解,都会被她扣上色令智昏、趋炎附势的罪名……”

蝈娘义愤填膺地捶榻道:“我不准她这么说二郎,更不准她这么污蔑爱护佛佑的夫子。二郎与娘子都太给这恶妇脸了。”

虽说杨舅妈气急败坏,但是她会在无意中把阿璟为二凤辩护的话全抖出来,在二凤听来可不是爱情宣言吗?坐等下一章舅妈的助攻[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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