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听人劝吃饱饭

因果报应是一种说起来非常复杂的东西。我们当然可以说它是出自人们朴素的愿景,期待善恶到头终有报。于是很快,因果就开始与玄学、宗教有了关联,用于计算因果的因数便越来越多,最终变成了人力难以计算的结果。

但其实这东西有时候也是挺直观的。

季井仪黑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边的陈琳正使出毕生所学,试图用家用急救箱里的药品治好她因扭伤而红肿的手腕。两人一个脸上阴云密布,一个则是战战兢兢得像生怕惹金主不高兴的小丫鬟,只有坐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王睦友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意外就发生在陈琳开门的时候。

当时跟在她身后的季井仪还没来得及看到里面的场景,只是闻到一阵扑面而来的不协调香味。这股浓烈的柑橘茉莉味像一击捶在她鼻子上的重拳,直接让她的鼻子失灵了几秒钟。她还没从发懵的状态里恢复回来,就听见陈琳尖叫一声,蹚着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厘米高的粉橙色泡泡水,三步并两步地冲向了简易浴室。

季井仪忽略掉她发出的"我的地板!我的小黄鸭也没了!"的惨叫,谨慎地踩着自己五厘米的高跟鞋,踏进了陈琳已经水漫金山的家。

但不听人话肯定不是值得赞同的行为。就比如季井仪,她因为自动脑内过滤了陈琳的尖叫(她觉得这个医生实在是不够沉稳,还有点神经质),就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从浴室传来的提醒。

直到她踩上了一个藏在水里的弹弹滑滑的东西,本就不牢靠的鞋底一滑,失去重心脸朝下往水里栽倒时,隔着飞溅而起的水花,“你们别踩着滑倒了!”的尖叫遥远得像是从大洋彼岸传来的。

于是就有了以上的那一幕。

王睦友盯着在陈琳家忙东忙西的家政机器人,还有跟在后面试图和它唠嗑的吉老爷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先感叹科技的进步,还是该先感叹真给自己遇上微服私访当片警的富家小姐了。

陈琳确认了一下手里都快被包成粽子的、属于季井仪的手没有其他问题后,才小心翼翼地牵着它放在沙发扶手上,好像那不是人体,而是什么天价的易碎工艺品。

她陪着小心,笑得谄媚:“真对不住哈。刚才居然让您摔倒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老奴……啊,不是,我真是罪该万死,要是我早点喊出来,季小姐您就不会摔倒了。”

季井仪面无表情,王睦友却完全理解了陈大夫此时的卑微姿态。

怎么说眼前这位都是真给钱啊!

陈琳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这群分布在她房间里,只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将单间里里外外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家政机器人,犹豫一会儿,还是问道:“这个,嗯,它们的服务费用……大概是多少?”

季井仪挥了下还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手:“这是我经常用的一家。不贵的。”

不贵是多贵!

陈琳倒吸一口冷气,但是八卦的天性还是先一步发作:“那大概是多少?”

季井仪看了她一眼,少有地露出了审视的目光。

陈琳会意,狗腿地递话:“我一个月到手五千不到,大人。”

她发现季小姐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那也许,也……没有那么不贵?”她小声嘀咕。

被这番发言震撼到的不只有陈琳,还有一边吃瓜看戏的王睦友。

出于精于计算的小市民本性,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又看了一眼被吉老爷子像赶鹅一样追得满地跑的小机器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出于好心,还是忍不住小声念了一句:“不是被坑了吧?居然要这么多钱?”

但不管是多小声,这句话还是没有逃过季井仪的耳朵。她精致的眉毛一跳,心说王睦友这把她当作冤大头的话对她而言可以说是失礼至极。新仇再加上刚才的旧恨,两相叠加,她冷笑一声,语气里都带上了点有钱人的嘲讽和优越感。

“所以,王先生是对这种五分钟内上门,不论多大的房子都能保证在十分钟内打扫得不留一丝灰尘的家政服务有意见咯?”

“我怎么敢!”王睦友火速否认。

他意识到自己是被误解了,摇头如拨浪鼓,连忙否认:“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有点震惊,”他指了指耳朵,有些心虚地说,“我还以为这么高档的家政服务机器人的噪音会小一点呢。没想到这个居然是常态吗……啊,也是呢,有可能呢,功能比较强的话,可能降噪就会难一点……?”

他越说到后面越没有底气,声音逐渐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不管是季井仪,还是陈琳,两个人都是一副见了鬼了的样子看着他。

“噪音?”陈琳率先发问。

她搓搓耳朵:“哪里有噪音啊?这些小机器人明明比冰箱里的鸡蛋都安静。小王你是不是听错了?”

“这些小机器人都是完全静音的。”季井仪说,“它们连移动的时候都不会发出一丝摩擦的声音,更别说噪音了。你听见的真是噪音吗?”

王睦友也一脸困惑。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耳朵,在确定耳朵里面奇怪的声音的确没有消失后,才战战兢兢地问:“你们没听到吗?”

他更心虚了,手上也下意识地加上了些无意义的比划动作,试图解释自己听见的抽象声音:“就是那种沙沙沙的,挺尖,又有点像没力气的蝉鸣的声音……”

陈琳不理解。她扭头看看季井仪,而后者也正挑着细细的眉毛,一脸不解。

但很快,她就恍然大悟。

“你要不去趟医院吧?”季井仪提议。

“去看看耳朵里是不是进什么东西了。”

陈琳得令,立刻狗腿地开始张罗挂号。

王睦友是百口莫辩,正当他想再一次强调自己听见的绝对不是幻觉,吉老爷子正好也放过了被他撵得满屋子跑的小机器人,走了过来。

他说:“有什么要再去医院的?再说了,我们家睦睦身体好得不得了,前段时间刚出院的。”

这能叫身体好吗?!

吉老爷子当然是不知道王睦友在想什么的。他只是继续说:“睦睦啊,你要不去阳台上开窗透透气?”

他吸了吸鼻子:“现在是好点了,我们刚来那会,那香味是有点浓啊。没准是熏的?”

他一拍侄孙的肩膀,还对他挤眉弄眼,想把人支开的意思完全就是写在了脸上。

季井仪眉头一皱,正想逼问他们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就看吉老爷子在把王睦友赶去阳台后,就从衣服里掏出几张纸,还带上了老花镜。这副架势对季井仪而言属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熟悉范畴了,她急切地说道:“这不就是……”

吉老爷子直接做了个别说了的手势。

“小姑娘啊,”他说,“我要是你,我是不会把这些事挂在嘴边的。”

季井仪明显不服气,她还想继续争辩,吉老爷子就在指头吐了口唾沫,开始一张张数手上那刀厚厚的纸片。

“我不知道你家里大人是怎么教你的,但是你张口闭口就是这种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也实在是不应该。放在我年轻那会儿……”

他数得很快,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季井仪还没反应回来,就正对上老人家浑浊的眼珠。

“可是最容易遇上事的。”他说。

这边季井仪还愣着,那边陈琳就以及判断出自己不适合留在这个场景下。她随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说去泡茶招待客人,随手就拉上了去阳台的落地窗的窗帘,把局外人一号彻底隔离在了阳台上。然后她这个局外人二号就自觉地一闪身去了卧室,把自己关在里面,以行动表明自己不偷听的决心。

吉老爷子叹了口气,开始把手上的纸片一张张分开,点出八张,按顺序排列在桌上。

他继续说道:“可别怪我说话难听。你这种年轻人啊,明明心肠不坏,但是就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也看不清事儿。但越是这样,就越容易惹祸……”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季井仪打断了老人的发言。

她几乎压抑不住怒火——被这样当面嘲讽就算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从小养尊处优的季井仪:“如果您没有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我想我们之间的交流可以更加顺利一点。”

“可是,万一这注定就是不可能顺利的交流呢?”

见季井仪又是一愣,吉老爷子便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走讨厌的蚊虫一样。

“小姑娘,”他说,“你的演技不怎么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了。我一般不太会不喜欢什么东西,但就是有两个例外。第一是不喜欢和以太研讨会接触,第二就是不喜欢你们季家人。但看在你还是个小孩的份上,我就提点你两句吧。”

他叹了口气,将手放在桌沿。

“不要掺和任何与仙法有关的事。”他说。

“不论让你这么做的原因是对地位、利益的追求,还是所谓对家族的执念,这都是不明智的。但是在这些之上,还有更危险的,让你认为自己必须要介入这些事情的理由,那就是……”

他低声说道:“所谓的对公理的信念。”

伴随着他声音的落下,那几张放在桌上的纸片几乎是同时像是被无数道厉风吹拂。它们死死贴在了桌上,不曾与任何外力接触,却有黑色的、墨一样的痕迹在纸片光滑的表层晕开,它们毫无规则地流淌,却又被无形的东西所桎梏,最后组成了特殊的纹样。

最后一笔落下,无数奇怪的声波自他们身边向外扩展,像一团向外晕染的水渍,最后又像是所有潮湿的边沿那样,消失在了无边的寂静之中。

这是符文。季井仪睁大了眼。

这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能想象到的,它被绘制而出的过程。

这是她本应早就烂熟于心,却被生生从血脉中剥离的继承。

【警报】

延展系统在季井仪耳边嗡鸣起来。

【感知到不明能量体存在】

【请立刻规避】

【再次提醒,请立刻规避】

【再次……】

季井仪关闭了延展系统。

她瞪着眼前枯树一样的老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人说:“这样一来,附近没有自我意识的以太生物应该都已经收到了我的讯息,大概是不会再来犯事了。”

“这就是仙法吗?”季井仪开口问道,声音都在发抖。

“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明明是那么伟大的技术,但结果只是被你当作了传声筒来使用。这就是明珠暗投,硬是将明珠当作了鱼眼珠……”

“那不然呢?”

“明明有更多的地方可以用上它……”季井仪说。

“明明无论是季家,还是研讨会,都能拿它来做到更多事情……”

明明,身负着这种仙术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身上流淌着的季家血脉……

是我们季家才对。

“可是它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未来。”吉老爷子平静地回答道。

他对着季井仪叹了口气——他是个时常会为不成熟的年轻人感到忧心的长辈,但此刻平日里总是挂在他脸上风轻云淡的笑意却不见半分。

“季家也是如此。”他说,“如果你能对季家、对邺京了解得更深一点,就知道为什么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别再打将符文带回季家的主意了。”

“为什么?”季井仪问,“难道,你是在说,这一切都是我们自找的吗?”

“我不能这么断言。”老人说。

“我没和你们打过多少交道,顶多之和你那个早就投靠了研讨会的长辈有过几面之缘。但总有种东西——或许是我这个活了那么久的老家伙的经验之谈,也或许只是单纯的直觉在告诉我……”

他说:“这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

季井仪猛地站起身。

她怒不可遏,甫一张嘴,刚才被她关闭的延展系统却被强行唤起。这次它直接进入了警报状态,尖锐的嗡鸣立刻响彻了整座小小的公寓。

疏散模式。

附近有高危险性的以太生物出现。

季井仪正要做出反应,隔断了陈琳家阳台和客厅的推拉门就被一把拉开。

“报警救人啊!”一手扶着脖子的王睦友闯了进来,声音嘶哑地叫道。

“隔壁的小姑娘跳楼了!虽然……”

他吃力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补了一句:“虽然现在人还没掉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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