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西太后灭口杀儿媳 翁同和悉心辅少主

北京的早春虽然刮着料峭的寒风,但毕竟是春天,到处散发着春的气息。mengyuanshucheng柳儿吐绿,草儿发芽,报春花在煦暖丽日的普照下,争奇斗妍。更有那呢喃的春燕和翻飞的蝴蝶,给这春天增添浓浓的生机。

穆宗皇帝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这几天心情稍稍宽慰一些,一是慈禧太后及宫中诸太监近日来一直忙于新皇帝的登基大典和两宫皇太后的垂帘听政大典,对她的看守放松了。二来是皇位继承的事已经成为事实,任她阿鲁特氏如何哭闹与诉说也无人去听,也无人相信,她虽身为皇后但早已成为一个废人,可有可无。更主要的是阿鲁特氏在绝望中还存有一线微弱的希望,她希望有勇气活下去,把同治皇上的遗腹子生下来,无论是男还是女,这是同治皇上的血肉,应该给他留条根。正是出于这一点考虑,阿鲁特皇后在哭干了泪水之后,心境仿佛明亮许多,她在宫女雪雁的劝慰下开始稍稍吃一点食物,身子也结实了许多,勉强能够下床四处走动一下。

“雪雁,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皇后娘娘,今天是二月二十日了。”

“唉!想不到我这一病躺下竟二月有余,大行皇上也宾天二月有余了,也不知大葬之事安排怎样?”

“娘娘,你别操心那么多了,宫中与朝中这么多人,那事有专门官员办理,你安心养病吧!身体要紧,千万别想那伤心事!”

“雪雁,你跟随我多年,我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怎能不想呢?”

“娘娘,这参汤都快凉了,你快喝吧。吃完我陪你到房外走走,透透这多日来的闷气。”

“雪雁,这多日来可难为你这么体贴照料我,不知让我说什么好,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当牛当马来报答你。”

“娘娘,你这么说可折杀我了,千万不能这么说,服侍娘娘是奴才应该做的事。”

“雪雁,以后别喊什么皇后、娘娘了,我如今已什么也不是,还不知能活到哪一天,你我姐妹相称就可以了。”

“皇后,奴才不敢,就是娘娘同意,奴才也不敢,如果老佛爷知道还不要小的命,这话可不能让老佛爷知道。”

“你说的也是,这宫中到处都是她的耳目,有个风吹草动她都知道。我虽是皇后,却处处受制于她,就连皇上当年还不是处处受她约束,待皇上独立处理朝事时,她名义上归政,许多大事仍亲自过问,皇上稍有不报,她就不满,有时甚至说出一些让皇上不能接受的话。唉,她们母子不和,我做儿媳的也难以端平,稍稍偏向皇上竟得罪了她,以至弄到今天这种地步。”

“娘娘,别说那陈年旧帐,让你心乱伤心了,咱们出去走走吧。瞧!外面的太阳多明亮,春天了。”

“是啊!到处都是春天了,只可惜我的身子太虚,如今又身怀有孕,怎有力气散步,你独自出去玩玩吧,让我一人在屋就是了。”

“娘娘,这哪能?来,我搀你走!”

“好,雪雁,太难为你了。”

雪雁挽扶着阿鲁特皇后走出宫门,来到御花园,他们边走边看,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路边的花儿,草儿,到处呈现出一派盎然的春机。

“雪雁,早该来走走了,憋了一冬的花儿开了,草儿吐绿了,鸟儿也叫了,真美。”

“这是御花园,专门为皇上和皇后观赏修建的,当然美啦。”

“主要是春天来了,花园是美,野外田园一定更美,只可惜躲在深宫,让大好春光白白流逝了,作为一个平民百姓该是多么自由呀,像那水中的游鱼,空中的飞乌,无怪乎古人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可我?”

“娘娘今天一出门就抒情,又伤起春来,多少平民百姓甚至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都向往这皇后之位,做梦都想成为娘娘都梦不着。你有了却不知珍惜,反而羡慕起田园里采茶姑娘,草原上的牧羊姑娘来了,真让人不可思议?”

“雪雁,你还小,不懂事。人活着应追求一种生存的自由,人们不是常说:生命比金贵,为情舍命归,身处牢笼里,虽活犹何为?而如今,我是一切都没有了,这样苟活着,只是想保留下同治皇上的一点血肉。”

“娘娘,可别说了,看你又流泪了,去,到那水边去,我给你洗洗。”

“瞧!这水多清多纯。古人说:春江水暖鸭先知,我看这宫中的水暖是皇后先知了。”

“雪雁,快别开玩笑了,让太后知道,还不知怎么骂我呢?咱们洗洗手就回去吧!”

“你看,你瘦多了,脸也这么苍白,原来娘娘多漂亮,号称宫中第一美人,可今天?”

“别说了,那是过去的事了,雪雁,你听外面又搞什么庆典,黄钟大吕之乐,管弦丝竹之声,还有鸣炮。唉,欢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娘娘,一早晨我听太监说今天是两宫皇太后听政的大典之日。”

“哦,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是谁?老佛爷吗?”

“不是她还有谁?”

“新皇上才五岁,她不听政怎么办?也是的,满朝这么多大人,让一个几岁的孩子当皇上,还得找人管理他,真不明白为什么?”

“雪雁,你这话说给我听没什么,万一被别人听见了,可惹来杀身之祸,你要小心。”

“宫中的规矩真多,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这边教,那边我就忘了,以后还有什么不能说,娘娘多提醒我一下。可我确实不明白人们为何都同意让孩子当皇上,娘娘,有人说这是先皇帝的遗诏,这是真的吗?听说先皇上就是这么年轻继位的,他也想让别人也这么年轻继位吗?”

“唉,雪雁,你千万不能给别人讲,先皇上正是觉得自己即位时年纪小,无法处理朝政,受制于人不利于大清朝的兴隆,在宾天之前,留下遗诏让恭亲王,他的皇叔掌管朝政,只可惜这事朝中没人知道。”

“娘娘,那遗诏呢?”

“被老佛爷给撕了!”阿鲁特皇后悲愤地望着眼前的清水喃喃自语。

“这不是抗旨吗?”

过了许久,阿鲁特皇后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

“对于她,哪还有什么圣旨,你来宫中这几年了,也该知道的。”

雪雁点点头。

“雪雁,咱们回去吧,她们的庆典也该结束了,我也累了,如果人看见我还有这闲心到花园赏花,还不知怎么想呢?怎对得起先皇上的一片厚爱之情。”

雪雁又挽着阿鲁特皇后走回寝宫。

两宫皇太后听政大典在一片山呼万岁的叫声中结束,慈禧太后带着满面红光来到养心殿,宣召醇王爷奕譞进殿叙话。

醇亲王奕譞在庆典散后,正准备转身回府,忽听太监传旨宣召,他心中一愣,很不自在。上次宣召,不期然差点惹出麻烦来,回去之后,心里也十分难受,好多天茶不思,饭不想。这才刚刚忘记那次的不快,忽又闻宣召,心中怎能不感到阵阵绞痛呢?无奈何,这是皇太后的宣召,圣命难违!

奕譞来到养心殿,慈禧太后早已坐等那里。奕譞急忙恭请圣安,慈禧命他坐下,慢声问了一句:

“醇王爷,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奕譞一愣,心道:难道今天我做了什么错事?这样想着,惴惴不安地问道:

“回太后,臣记不得其他了,臣只知道今天是太后听政的大典之日。”

慈禧笑了、然后说道,“难道醇王爷忘了,今天按照大清礼制应是皇子阿哥们新年的典学之日。”

“臣罪该万死,竟把祖上的这一训戒给忘了,该打,该打!”

“五爷最近较忙,偶忘一享也是难免的,人非圣贤塾能无过,不过,王爷应该知道皇上快要六岁了,按照礼制,该入学读书了。启蒙教育关系大清社稷的兴衰存亡,这择师之事不可不慎重再慎重。五爷曾经是先皇帝同治的老师,对皇帝典学之事很是精通,应尽早思考选择一人。”

奕譞答道:“说来惭愧,这事本应考虑到却没有考虑到,而有劳太后亲自过问,实是下臣的罪过,对于择师之人,臣平时也没有考虑过。然而,太后这么一说,臣倒忽然想起一人,但不知是否合太后心意?”

“嗅?醇五爷想起一人,那感情好,不必客套,就直说吧,我们大家共同商量一下,看此人是否合适?”

“回太后,皇上的老师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职位,但要在教书育人方面有真才实学,德高望众的人才能担当,奴才觉得用大行皇帝当年的熟旧老臣充当可能较好。”

慈禧点点头,“按你说采,这星上的老师唯有翁同和了?”

“不能说唯有翁同和,但臣觉得此人较合适。”

“何以见得!”慈禧有点不服气。

“太后请想,大行皇帝当年的熟旧老臣而仍在弘德殿行走的已无几人,只有翁同和年纪最轻,才学又高,又有一套教书育人的策略。更何况翁家几代人都是我大清有名望的官员,举家几人都是科考的状元,家学渊源深厚,学问上是没说的,更可贵的是翁家人都是老实厚道,翁同和更被人称道。”

听奕譞这么一说,慈禧心想:他说的也是,这翁同和是当年同治皇帝御前侍讲翁心存的儿子,他的哥哥翁同和是安徽巡抚,也是为官清正刚直之人。若说到举家出了几个新科状元,这话也不假,翁同和中了状元之后,他的侄子翁增源也相继中了状元,这样的家门,叔侄状元世问极少,学问上不必考虑。至于翁家的人都老实厚道之人,慈禧不觉脸上一阵发红,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翁增源初点新科状元之时,他奉旨宣召入宫。慈禧一见这位新科状元仪表优美,举止端庄大度而又不失文雅,谈吐更是滔滔不绝。慈禧十分高兴,她询问了翁增源的家学与治国方略,并询问了同治皇上的师傅翁心存的身体状况,翁增源都侃侃而答。突然,慈禧话题一转,说李商隐曾有诗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但此句并不甚妥,若改为“灵犀一点有心通”可能更胜原句之意,只是上句思考再三而改不成对。人说新科状元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要翁增源给她对出上句。哪知翁增源听罢,浑身打颤,冷汗直流而无言以对。慈禧见状哈哈大笑,这才让翁增源好好回去思考,何时想出对句,立即入宫答对。哪知翁增源第二天就上一份奏折称病辞官归还江苏老家去了。慈禧再三挽留终也无济,得准奏,虽然那以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但偶而还想起这件半开玩笑的小事。

此事虽然过去多年,但从慈禧刚才微微变红的脸色上,奕譞已猜到这事,但他仍大着胆子说:

“太后,翁家父子,两代帝师,这翁同和也曾为太后你做过侍讲的,他的学问你比我还清楚,翁家为人的老实程度如何,你想必也听说过?”

奕譞这样极力保举翁同和,除了翁同和确实有真才实学外,奕譞也是出于对他的一片感激之情。那是奕譞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向两宫皇太后提交辞呈奏书后,慈禧当即就想批准他的奏折,由于慈安太后的挽留,后提交朝臣议决,这众多的朝臣中,只有翁同和一人上书请求两宫太后继续留住奕譞。事情虽然没成功,奕譞还是从内心感激他的。

慈禧听过奕譞的话,思索片刻,这才说道:

“王爷说得也有道理,就请翁同和在毓庆宫行走,侍从皇帝。另外,王爷你也不能闲在家中,皇帝年幼,总揽典学的事务繁重,你又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以多操心一些。同时,兵部右侍郎夏同善为人也挺诚恳有学问,也可入宫辅教皇上兵法知识。”

奕譞一听,太后同意他的保奏,并且恩准他入宫负责皇帝的典学,也是万分高兴,急忙叩头谢恩。

奕譞和慈禧又谈了一会话,正在这时,大内总管李莲英进来在太后耳边嘀咕几句,只见太后脸一变,忽又恢复正常,点点头,让李莲英退下。奕譞知道慈禧有事,又不便直问,便告辞回府,慈禧也没挽留。

奕譞刚离去,慈禧就在李莲英的带领下来到后宫花园,正好逢着雪雁搀扶着阿鲁特皇后出来。慈禧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捏着尖嗓子,拿腔捏调他说:

“嘿,你的雅兴倒不小,你是来赏春的还是来怀春的?同治皇上刚刚宾天,灵柩未寝,大葬之期末到,你不知悲伤,不知到乾清宫吊唁,却私自来后花园赏花玩水,居心何在?身为一国之母,没有半点母仪的风范,却怀有二心,难道也要母后再给你重新续上一个不成?”

“母后,孩儿实在冤枉!孩儿只是——”

“闭嘴,你身怀有孕,这可是同治皇上的唯一的遗孤,你不在宫内好好静养,等待分娩之期,却随便走动,妄想把我那皇儿的骨血坠掉,这该妖妇不知家规与宫中礼制,用心狠毒,不加以严惩何以服其他宫人?”

雪雁见慈禧太后气得直跺脚,要惩治阿鲁特皇后,吓得不知说什么好,急忙下跪哀求道:

“请,请太后息怒,皇后冤枉,她在宫中养病多日实在闷得慌,奴才这才请皇后到花园散散步,奴才罪该万死,奴才该死,请求太后饶过娘娘!”

“大胆的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不知天高地厚,竟如此大胆插话顶撞太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李莲英尖声尖气地捏着公鸭嗓子说。

“小李子,给我掌嘴!”

李莲英听见太后发话,二话没说,走上前去,一把把雪雁从地上提起来,朝脸砰砰就是几下。

“再打,看她可好多嘴了。”慈禧气急败坏他说。

“骂别人该死,你们才是该死呢?竟敢违抗皇上的遗诏,私自撕毁诏书,并另立新皇。”

“小李子,给我朝嘴打,打断她的舌头,看她再敢乱说!”

慈禧一听雪雁这话,浑身气得直打颤,急忙命令李莲英狠打,不容许她再说下去,这刹那间,慈禧产生杀人灭口的念头。雪雁不说这话或许还能活下去,这话一出口,算是死定了。只见慈禧眨巴一下眼,看见身后不远处有一口水井,计上心来,便出口道:

“小李子,这下贱小奴才胡言乱语也不知撤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你把她领到那井水边,让她自个儿照照,看看自己的一脸奴才的短命样子,今后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李莲英心领神会,抓起雪雁就朝那井边走去。雪雁大哭大叫挣扎撕打,终也逃不掉李莲英的手。阿鲁特皇后只顾跪地求饶,哭喊也无济于事。

李莲英将雪雁摁倒,跪在井边,又用力抓住她的头向井下伸去。这样做着,嘴里不停他说着:

“大胆的东西,快照照你的浪样!”

说着,在身后用大腿一顶,雪雁一头栽入井中,只听噗嗵一声,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李莲英跑到慈禧跟前一头跪下,假装害怕他说:

“老佛爷,奴才一不小心,她竟没抓住井沿,裁进去了。”

“哼哼!这是她命中注定的,我早就看她是个短命的相。”慈禧冷冷一笑,转口又说,“这里短命的相可能还不止她一个呢!”

阿鲁特皇后听说雪雁被扔入井中,大哭一声,只觉得心口一阵搅疼,一头昏倒在地。

等阿鲁特皇后醒来。只感到头懵懵的,下身一阵阵绞疼。天早已黑透了,自己一人躺在床上,手脚冷冰冰的,口干舌躁,周围一片漆黑,连一个点灯的贴身宫女也没有,呼喊几声,微弱的声音也传不出多远,就是能被人听见;谁还敢接近她呢?许多宫女见她处于这等地位,早已溜之大吉。

阿鲁特皇后知道喊也无用,平时只有雪雁一人服侍在身边,而如今,心地善良的雪雁也被害死,还能有谁呢?她勉强坐起,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摸摸水壶也是空的。本就虚弱的她经过这一折腾就更弱了,况且如今身怀有孕,在昏倒之后,被几名太监这么一折腾,可能要流产。

阿鲁特皇后想到自己虽身为皇后,但命运却弄到这等悲惨的地步,雪雁的死无疑是给自己敲响警钟,自己忍辱到今天纯粹是为了皇上的遗骨着想,而如今如果流失了更给太后留下一个把柄,也为自己留下罪名。从现在的这种形势看,就是生下阿哥或格格,自己也难活多久,让一个儿女独单单地留在这充满血腥的宫廷里也会遭人歧视,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与其将来让儿女和自己一样有着相似的悲惨命运,不如现在和自己一起死掉。

想至此,阿鲁特皇后面对乾清宫停放同治帝灵柩的方向跪倒在地,口中呼喊一声:

“皇上,妾身也随你去了。”

说完,找出一些碎金吞下而亡。

储秀宫。

慈禧正在弹琴,小皇帝光绪一动不动地,坐在她身边,聚精会神地听她弹琴。一阵激越高昂而又自信的曲子过后,慈禧停下手来,用手轻轻在光绪白皙的小脸上抚摸一下,低头问道:

“皇上,这曲子好听吗?”

光绪一听皇阿爸问话,急忙怯怯地答道:

“好听,皇阿爸弹的曲子当然是最好听的曲子,要么怎么是皇阿爸呢?”

“皇上,要讲实话,好听就是好听,不好听就是不好听,皇阿爸也不例外,快告诉皇阿爸,这曲子好听吗?”

“皇阿爸,儿臣听不懂,请皇阿爸讲给儿臣听。”

慈禧一听,非常高兴,一把把光绪抱起来。放在腿上,又轻轻在光绪脸亲吻一下,说道:

“皇上,这才对,要讲实话,对谁也不要例外。来,皇阿爸给你讲讲刚才的曲子。”

“儿臣恭听皇阿爸的教诲!”

“皇上真乖,刚才那曲子是中国古代一首著名的曲子叫《十面埋伏》。是楚汉战争时,汉王刘邦的大将韩信布下‘十面埋伏’阵法将楚霸王项羽一举打败,这才为汉王夺得天下。记住了吗?下次皇阿爸再弹你能听出来吗?”

“记住了,只要皇阿爸再弹,儿臣一定记得。”

“皇阿爸对你凶吗?”

“皇阿爸很好,也很疼爱儿臣,有时也很凶的,让儿臣害怕。”

慈禧将光绪搂得更紧,把脸贴在光绪的脸上,心疼他说:

“皇上,皇阿爸是很疼爱你的。有时对你可能凶一些,那是为你好,因为你是皇上,将来要独掌一国的大权,说话做事要有一代君王的风度,像你康熙爷爷那样,八岁即位当皇上,后来成为一代英明的帝王,你将来也要这样,振兴咱大清的国业。听懂皇阿爸的话吗?”

光绪点点头,“儿臣今后一定好好听皇阿爸的话,当个好皇上。”

“这才对,只要你听话,皇阿爸一定不会对你很凶。”

慈禧看着怀中朦朦胧胧开始懂事的光绪,心中也是一阵心酸,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光绪虽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却更像自己的亲生儿。从血缘上,这是自己亲妹妹的儿子,而妹夫又是丈夫的亲弟弟,世上最亲近的关系也只有这样了。从另一层上讲,这位妹夫——醇亲王奕譞是自己入宫后为秀女时的情人,如果没有他也许永远没有今天的位置,自己与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内疚是惭愧还是潜藏在心底的爱?

同治皇上虽是自己的亲骨肉又怎样呢?吃里扒外,胳膊肘向外拧,处处和自己作对,临死前还不听自己的话。不仅他不听话,教唆出的儿媳妇阿鲁特氏也不听自己的话。为了皇位,也为了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亲手害死儿子,虎毒不食子,难道自己真的比虎还毒吗?每当想到此事,慈禧总是一阵心酸与绞疼。但她文总是给自己寻找借口,同治的病确实是病入膏肓,早晚要死了,自己只不过让他早死一天,让他少痛苦一天,这也许不能算是坏事吧,但同治是自己心头掉下的唯一骨肉,他在自己心中有任何人不可替代的作用和地位,可是这一地位失去了,慈禧觉得心灵深处有一种苍白和空缺感,她选择光绪,是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也是为了自己的权势欲,但也不能不说是寻找那失去的感情寄托,寻找那空白中的一个代替品,光绪能做这心灵的安慰物吗?

由光绪慈禧又想到同治,同治是自己的亲生子,但为何与自己的感情隔阂那么大呢?究其原因是自己虽然生下他,但由于那时自己仅是个妃子,慈安皇后无子,由她抚养成人,可见抚养比怀胎更重要。经一事长一智,对这小光绪再也不能吃那过去的亏,自己一定好好抚养、关怀、疼爱、管教,将来他才会服服贴贴听从自己的,当一位自己手下的儿皇帝。想至此,慈禧轻轻问光绪:

“皇上,可知道你多大了?”

“回皇阿爸,儿臣再过几个月就整六岁了。”

“嗯,按照我们大清皇室祖制,六岁就必须读书习武了,你愿意吗?”

“儿臣愿意,只要能当好皇上,让儿臣做什么都可以。”

“皇上懂事了,皇阿爸一定给你找几位好老师,让你学成文武全才,将来当个好皇帝。”

慈禧话音刚落,那边慈安太后己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走进屋来,慈禧急忙放下光绪,施礼让座。

慈安太后刚落座,慈禧就指着光绪对她说:

“姐姐,我正要找你讲件事呢?”

“何事?妹妹请讲。”

“还能有啥事,还不是为了新皇上的事。再过一段时间,光绪就六岁整了,也该入学了,不知姐姐如何打算:

“此事由妹妹处理就是,细心给皇上选一位有名望的老师就是。”

“姐姐,我思虑再三,想起一人,却不知是否合姐姐的心意?”

“妹妹想起的人一定没错,你先说说看。”

“弘德殿行走、大学士翁同和。”

慈安略一思考,也点点头说道:

“妹妹想得周到,此人也正合我意。”

慈禧笑了,她把此事讲给慈安太后听并非真的征询她的意见,而是说明她会做事,任何一件事都能做得光彩圆满,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慈禧,慈安和光绪他们正在说着,忽然管事太监急匆匆进来报告,说同治皇后阿鲁特氏死了。慈禧慈安她们都愣住了,但在心中的反应却不一样。慈安太后心中先是咯噔一下,接着是一阵心酸伤感,同治皇上刚刚宾天,这同治皇后就伤心而死了,他身怀有孕,这一死,连同治帝唯一的遗孤也没有了,实在可惜:而慈禧太后的反应是:阿鲁特氏该死,但没想到死得这么快,至少应该等到分娩后,也应给我那短命的儿子留一点血骨,再恨也是自己的儿与儿媳。此时,慈禧也感到心中一片迷茫,她觉得阿鲁特氏是自己逼死的,但她的死无疑又是对自己权势的无声抗议。

大殓那天,慈禧看着阿鲁特氏那腊黄得吓人的脸和那永远无法合上的双眼也感到十分内疚,她悄悄地擦拭着眼泪。光绪也哭了,不知为啥,他哭得很伤心,也许从这位皇嫂的惨死中,他仿佛看到另一位皇后的惨死,也许又看到另一位皇帝的悲哀。尽管人们几次劝慰与哄骗,光绪仍然无所顾忌地失声痛哭,人们只好把他带走,认为他是小孩,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是被吓哭的。究竟幼小的光绪为何这么悲伤地嚎陶大哭,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一八七六年(光绪二年)二月二十一日

又一个明媚的春天,花香蝶影,莺啼燕语,到处透露出盎然的生机。一年之季在于春,一日之际在于晨,万物复苏,人作为万物之灵也正在焕发生机。在一阵高昂激越、热烈奔放、欢乐活泼的奏乐中,光绪皇帝典学的启蒙仪式在养心殿举行。

醇亲王奕譞朝服焕然一新,一扫往日的愁容和闲适之态,神采飞扬地站立在大殿旁边主持典学仪式。光绪小皇帝更是身着上朝团龙裹服,面南背北正襟而坐,他的前面放置一张高大的御案,案上备满了文房四宝,两名侍从太监垂手站立两边。随着奕譞一声洪亮的高呼,汉文老师翁同和,夏同善,满文老师亲王伯彦讷漠祜、景寿和贝勒奕劻等人依次进入养心殿举行参拜大礼。

礼毕,只见翁同和走到那张高大的御案前挽起袖子,打开宣纸,提起事先准备好的笔饱蘸浓墨一笔一画地写下“天下太平”和“正大光明”八个刚劲有力的大字。翁同和放下自己的笔,又双手捧起一支朱笔让光绪握着,自己握着光绪的小手在这八个大字上临摹。如此来回临摹几遍后,翁同和见光绪额头微微浸出汗滴,这才停止。他又从桌上拿起一本《帝鉴图》,指着上图的一些帝王画像让光绪辨认,并简单地做着讲解。

这《帝鉴图》是明代神宗时,内阁大学士张居正为神宗编写的,图文并茂,生动传神,就像现时儿童都喜欢看的卡通片,特别有利于幼儿的启蒙教育。光绪也不例外,他随着翁同和翻动的书页,在一帧帧精美的画面上流连不已,并拿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不断地点头称赞,偶尔还问上几句。

翻看一会儿后,翁同和待光绪稍稍休息片刻又提笔在一张白宣纸上写下“帝德”二字,先朗声读一遍,再让光绪紧跟着读。等光绪背会,翁同和又在“帝德”后面写下“如天”二字,再接着带领光绪念并讲解这四个字的意义。

汉文启蒙礼毕,又开始满文启蒙,这样前后进行了近一个时辰,启蒙典礼又在一片欢快的乐曲中结束。

从此,光绪的求学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光绪每天的生活很程式化,每天早晨起来先是到钟粹宫慈安太后那里请安,然后到储秀宫慈禧太后那里请安。第二件大事就是早饭后跟着两宫太后上朝,上朝结束后再回到上书房听师傅讲课与读书,练习书法或习武练剑。

光绪很聪明,学习也很用功,记忆力和领悟能力都很高。每天从上书房回到后宫后,他总把今天所学的知识讲给慈安太后听听,对于慈禧太后,光绪虽然有点畏惧,但在她面前照样能讲得头头是道,博得慈禧的夸奖,这也是光绪最能讨慈禧欢心的一点。

翁同和给光绪所传授的课程主要是儒家治世经典五经四书。考虑到光绪的年龄,翁师傅首先从《大学》开始,对于如此深奥的儒家经典,年仅6岁的孩子理解起来是非常吃力的,翁师傅就先是自己念让光绪听,让光绪有个大致的印象后,就让他自己读,最后翁师傅逐字逐句的讲解,把许多古代帝王将相、仁臣武士的故事加入其中,这是光绪最感兴趣的。小光绪听到高兴处,时常手舞足蹈,有时兴奋得咧开小嘴憨笑,并问个不停,每当此时,翁师傅更是讲得神采飞扬,口冒白沫。

为了让光绪更好地理解所学知识,翁师傅结合儿童学习的特点,和光绪对图画有特别的偏好,就亲自绘制许多图书作为辅助教材帮助光绪增长知识,如《天人交战图》、《流民图》、《农耕图》等。

这天早朝过后,光绪像往常一样来到上书房听课,翁同和讲了一会儿,见光绪精力不集中,心道:也许今天皇上累了,就少讲一会儿,让他休息一下再讲。

光绪愣楞地坐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翁师傅,丁宝桢是什么人?”

翁同和微微一怔,他也隐隐听说朝中正在讨论的一件大案,是关于丁宝桢和王正起的。皇帝虽然年小,但毕竟是一国之主,根据太后的意思,皇上年小,对于朝中的事尽量讲得少一些,免得皇上分心不用功读书,影响将来处理朝政的能力。但皇上既然问起了,也应该讲一点,便随口答道:

“丁宝桢是山东巡抚,就是掌管山东一个省的刑察案件和官吏升降的官员。”

“哦,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皇上,判断一个人是不能简单他说他好与坏,应从多方面加以分析,比如从他二向的为人与作风,对工作的态度,做事的动机还有他所处的立场。有的人表面上很好,暗地里却很坏,有的人给人的表面印象可能不好,但这样的人可能为人非常正直,坦诚。”

光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判断人好坏还有哪些要求呢?”

翁同和感到光绪很小,但较懂事,这些判断是非的标准让他早早知道更好,将来也做个明君,便耐心开导说:

“人人都说好的却不一定好,人人都说坏的也不一定坏,每个人都有他的敌人,一个人只有让他的朋友说好敌人说坏的人才是好。如果朋友和敌人都说好或都说坏,他怎能是个好人呢?”

光绪又点点头,翁同和继续开导说:

“一个人是好还是坏,主要是要站在你自己的立场,看他对你怎么样。别人都说他好,但他对你却很坏,这样的人你认为是好还是坏呢?有一个人,别人都说他坏,但对你却忠心耿耿,这样的人是好还是坏呢?如果有人用刀砍掉你的手,你会说他是位好人,没有把我的胳膊砍掉,太感谢他了吗?总之,判断一个人不能看表面,要从内心深处分析,从朝廷大局分析。”

“翁师傅,你讲得真好,太感谢你了,你请坐吧?”光绪见翁师傅讲累了,劝说道。

按清廷礼制,给皇上讲书,老师是不能与皇上平坐的,但光绪多次劝翁师傅坐下讲。

翁同和也确实累了,这才下跪致谢,坐下继续讲。

“皇上将来是天下之主,对朝中许多大臣和国事都要用心分析判断,明白是非,看人不能看表面,听他自己的言语,要看他的行动,特别是他背后的做法。古人不是常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吗?”

“翁师傅,我懂了,你是说有人只说好却不一定做好事,有人讲话不大中听却是为了你好。”

翁同和见光绪理解力很好,赞许地点点头,说道:

“皇上理解力好,将来定是位明君。”

“谢师傅夸奖,是老师讲得太好了。”

光绪思索片刻,又问道:“在上朝时我听朝中大臣议论起丁宝桢和什么洋教案,为此事皇阿爸十分生气,翁师傅可知此事是怎样一回事?”

“这事老臣也略听一二,具体情况不详,皇上年龄尚小,可暂不必询问这事,应好好读书,待长大之后,便可独掌朝政,处理国家大事。”

光绪所问起的这事就是山东济南府的那件火烧洋教堂的案子。这事本来已过一年多,但由于洋人追问得紧,并告到北京总理衙门府奕欣那里,奕欣想糊弄过去,无耐英国使节约翰·思扬和理查德抓住这事不放,一定要清廷签订一个条约,否则将派兵攻打山东。奕欣派人命令丁宝桢尽快破案,这丁宝桢也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做梦没想到事态会扩大到这地步。朝中钦犯本已抓住,但却在他手下被劫,此事虽然暂时瞒住,如果尽快捕获案犯还好,不能捕获案犯,朝中知道这事,他丁宝桢是逃不了干系的。另外,丁宝桢知道慈禧太后由于安德海一事对自己早有不满,想找自己的茬尚无借口,这不是自己送上门了吗?

恰在丁宝桢焦急如火燎一般,济南知府悄悄向慈禧太后密奏一封奏折,陈述丁宝桢私放钦犯。这事的始未慈禧也从李鸿章那里得出个大概,但她想以此事为借口严惩丁宝侦,暗告李鸿章不能泄露此事的真相,等到处置丁宝桢后再作定论。

李鸿章不说,朝中大臣怎知此事始未。刑部和吏部把王正起的密折拿来商讨,共同协商处理丁宝桢向洋人谢罪以缩小事端的事。朝中有两派意见:一派是以慈禧、荣禄等人为首的,主张严惩丁宝桢,逮捕入狱,撤职查办。一派是以慈安、奕欣为首的人,不赞成严惩丁宝桢,认为钦犯被劫这并不能说明是丁宝帧私放案犯,此事应派人详细调查,待水落石出之后再作定论。两方争论了一个上午也没有结果,最后只好不欢而散。

光绪从上书房回到后宫,拜见了皇阿爸慈禧,慈禧把他拉在怀里,用手拍打掉身上的泥土,慈爱地问:

“皇上,今天上的什么课?”

“回皇阿爸,儿臣今天收益特别大。”

“哦,学了什么?”

“翁师傅教会我怎样判断一个人是好还是坏。”

“翁师傅讲了什么?”

“翁师傅讲判断一个人是好还是坏主要看他对你怎样,他是怎样说的又是怎样做的。”

“嗯,翁师傅还讲了什么?”

“翁师傅教会儿臣一句名言: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皇上,那么你看你皇阿爸是好还是坏呢?”

“皇阿爸当然是好人,你有时对儿臣严厉实际是让儿臣处处做得好,将来做一名好皇上,振兴大清的伟业,儿臣知道皇阿爸从内心是疼爱我的。”

这么小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慈禧听了也很感动,默默地把光绪搂在怀里,用那渐渐苍老的双鬓在光绪重稚的脸上摩擦着,心里也是涩涩的,不知说什么好。

慈禧,她毕竟是位女人,有血有肉需要人疼爱和理解的女人。作为母亲,她仅生下同治一人,但由于当时的宫中妃嫔地位,自己生下的孩子自己无权侍养,被迫送给慈安太后抚养,这不能不说是对一位母亲权利的剥夺。结果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和自己有一层无形的感情隔阂,也导致了后来政治上的分歧。为了自己铁的权威地位,她不得已害死自己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她时常在梦中发出梦吟,在恶梦中惊醒,看着儿子那张狰狞的面孔向自己扑来,用嘶哑着声音向自己嚎叫,每当此时,她总感到惭愧内疚。自从同治死后,特别是儿媳阿鲁特氏吞金死后,她更有一丝不安,猛然间,她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整个大清天下,慈禧不是皇上,胜似皇上,作为皇太后,她权倾天下,要什么有什么,唯一可以同她争锋的慈安皇太后也在她的铁手腕下渐拜下风。人得到想得到的一切后,还想再要什么呢?那就是感情上的安慰与寄托。自从同治去世后,慈禧感到内心空虚了许多,特别是作为母亲在失去儿子后的心中的那片空白更需填补,正因为这样,她把作为一个母亲的爱全都倾注到光绪身上,用光绪来填补心中的那片空白,把光绪作为她自己的私有财产。

过了许久,慈禧才疼爱地对光绪说:

“皇儿,只要你听话,皇阿爸不疼你还疼谁呢?我把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了你,皇阿爸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呢?”

光绪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皇阿爸,我一定听话,好好读书,长大给皇阿爸做事。”

“皇儿真好,长大一定是皇阿爸的好儿子,也是位好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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