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事件的阴影。
在“□□”内部笼罩了几天。
云承变得有些沉默。
上课时也不再搞那些夸张的小动作。
海涛几个也识趣地收敛了不少。
费杰更是夹着尾巴做人了好一阵子。
但少年人的郁闷。
来得快。
去得更快。
压抑的情绪需要出口。
躁动的青春需要释放。
周末。
“团建活动”在提款机…哦不。
是财政官大理子的强烈提议下如期举行。
目的地:北行“白海豚”旱冰场!
那里是九十年代皇姑青年的滑冰圣地。
踏入“白海豚”大门。
仿佛瞬间穿越到了另一个次元。
震耳欲聋的迪斯科舞曲如同实质的音浪扑面而来。
混合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爆米花的甜腻气息。
头顶是疯狂旋转的迪斯科魔球。
投射出无数碎裂旋转的彩色光斑。
红、蓝、绿、紫……
光怪陆离。
永不停歇地扫过攒动的人头和飞速滑过的身影。
墙壁上贴着过时的港台明星海报。
在频闪灯下忽明忽暗。
巨大的音响低音炮轰鸣着。
心脏都跟着共振。
“爽!!”
大理子兴奋地怪叫一声。
率先冲向租鞋处。
云承也被这喧嚣的光影和鼓点感染。
暂时抛开了心里的那点沉重。
换上硬邦邦、带着浓烈脚臭味的旱冰鞋。
踩上光滑如镜的水磨石地面。
一种熟悉的兴奋感涌了上来。
灯光就是这里的魔法师。
当节奏强劲的舞曲响起。
整个旱冰场瞬间化身巨大的旋转舞台。
灯光师操纵着光柱。
时而凝聚成一道道光束追踪着滑行高手的身影。
时而又如同天女散花般洒满全场。
人影在飞速移动。
光影在疯狂切割。
汗水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笑声、尖叫声、轮子摩擦地面的“唰唰”声。
混杂着激昂的音乐。
共同酿造出一杯名为“青春躁动”的鸡尾酒。
“□□”很快融入这片沸腾的光影海洋。
费杰果然是旱冰场王者。
滑行起来如同穿花蝴蝶。
行云流水。
时不时还来个倒滑、旋转。
引来不少女生侧目。
他穿梭在人群中。
如同一条滑溜的鱼。
在灯光变幻间留下潇洒的身影。
海涛滑得也不错。
动作干净利落。
带着他特有的那股讲究劲儿。
大理子体型庞大。
滑起来像一艘缓慢移动的铁甲舰。
稳是稳。
但动作笨拙得可爱。
主要任务是当人形路障和移动笑点。
云承最喜欢的则是组织“集体活动”。
他踩稳脚跟。
振臂一呼:
“兄弟们!姐妹们!拉起手!开火车啦!!”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音乐中依然洪亮。
带着天然的号召力。
很快。
几个熟悉的同学响应号召。
一个接一个牵起手。
云承打头。
像一个意气风发的火车司机。
带领着由十几人组成的“长龙”。
在节奏强烈的舞曲中呼啸而过!
灯光在他们身上飞速流转。
十几双脚下的轮子整齐划一地摩擦地面。
发出巨大的“唰唰”声。
气势惊人!
每一次转弯。
队伍都甩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引得场边阵阵欢呼。
光影在飞速流转的身体间跳跃、追逐、融合。
青春的活力在轮滑的呼啸声中肆意挥洒。
最引人注目的。
还是那对“最萌身高差”——大苗和彩霞。
经历了开学那场不打不相识(或者说单方面被揍)。
不知道大苗用了什么“苦肉计”加“甜言蜜语”。
居然真的把娇小玲珑、性格泼辣的彩霞追到了手。
此刻。
大苗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彩霞滑行。
那庞大的身躯刻意放慢了速度。
笨拙却温柔。
彩霞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
在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艳。
滑了几圈。
大苗大概是觉得氛围到了。
胆子也肥了。
他凑到彩霞耳边嘀咕了几句。
彩霞羞涩地点点头。
大苗顿时心花怒放。
拉着彩霞的手。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舞池中央滑去。
那里是灯光汇聚的焦点。
也是高手炫技的舞台。
大苗显然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
来一个浪漫的“爱的魔力转圈圈”。
展示一下自己的“男友力”。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的云承尽收眼底。
看着大苗那小心翼翼又带着点紧张兴奋的憨样。
再看看彩霞微红的脸颊。
云承那颗沉寂了几天的恶作剧之心。
如同被灯光点燃的火星。
“噌”地一下又冒了出来。
手贱的冲动完全压倒了刚刚建立起的那点“情感敬畏”。
“嘿嘿嘿,兄弟们快看!”
云承坏笑着招呼身边的海涛和费杰。
“瞅瞅大苗那熊样!想玩浪漫呢!”
“咱给他加点料?”
“承哥,你又想干啥?”
海涛有点犹豫。
“刚消停几天……”
“怕啥!热闹热闹嘛!”
费杰唯恐天下不乱。
“点个炮仗?”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大苗深吸一口气。
拉着彩霞的手。
准备开始旋转的那一刻!
云承瞅准时机。
气沉丹田。
冲着舞池中央。
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
吼了一嗓子:
“快!来!看!呐——!!!”
“大苗搁这儿玩浪漫呢!!!”
“要抱着彩霞转圈圈啦——!!!”
这一嗓子。
穿透力极强。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瞬间压过了震耳的音乐!
霎时间。
整个旱冰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唰!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
齐刷刷地聚焦在舞池正中央那对“醒目”的情侣身上!
灯光师似乎也收到了信号。
非常“配合”地将两道最强的追光“啪”地打在了大苗和彩霞身上!
他俩瞬间成了全场最亮的崽!
大苗被这突如其来的“舞台效果”和万众瞩目吓得魂飞魄散!
拉着彩霞的手猛地一哆嗦。
下意识地就想松开!
完了!
离心力!
巨大的离心力!
彩霞正被拉着旋转起动。
速度已经起来。
大苗这一松手。
就如同松开了高速旋转的链球!
“啊——!!!”
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
只见彩霞那娇小的身影。
在两道刺目的追光聚焦下。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中。
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甩了出去!
在光滑的地面上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
以一个极其诡异且迅猛的抛物线角度。
直直地射向舞池边缘!
“砰!哗啦啦——!!!”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彩霞精准无比地撞在了舞池边缘的吧台旁!
整个人先是撞翻了两个高脚吧凳。
然后一头扎进了吧台下面堆放空酒瓶和杂物的角落里!
一时间瓶瓶罐罐倒了一片。
发出刺耳的碰撞碎裂声!
全场死寂!
音乐还在响。
但所有人都僵住了!
大苗站在原地。
像一座被雷劈傻了的肉山。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
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
直勾勾地盯着彩霞消失的方向。
大脑彻底宕机!
追光灯无情地笼罩着他。
把他那张惊恐万状、写满“我是谁我在哪我干了什么”的蠢脸照得纤毫毕现!
“彩……彩霞???”
几秒钟后。
大苗才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发出一声变调的、凄厉到破音的嘶吼。
“彩霞!你在哪儿啊?!彩霞!!”
他庞大的身躯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开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疯狂转圈。
巨大的旱冰鞋笨拙地挪动着。
差点把自己绊倒。
“彩霞!我的宝贝!你说话啊!别吓我!”
全场爆发出比刚才火车开动时猛烈十倍的哄堂大笑!
笑声几乎掀翻了“白海豚”的屋顶!
连DJ都忘了切歌。
任由那首节奏强劲的舞曲充当着这出闹剧的背景音。
“哈哈哈哈卧槽!飞了!真飞了!”
“我的妈呀!人形炮弹啊!”
“大苗!你TM是发射卫星呢?!”
“彩霞呢?还活着吗?哈哈哈哈!”
云承、海涛、费杰三人捂着肚子。
笑得直不起腰。
眼泪狂飙。
这场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只有大理子还有点良心(或者说怕事)。
强忍着笑喊道:
“别笑了!快…快去看看人咋样了!”
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
赶紧朝着吧台方向滑过去(主要是云承他们几个惹祸的)。
混乱中。
云承动作最快。
率先滑到吧台旁边。
他弯下腰。
忍着笑。
探头往阴暗的吧台底下杂物堆里看去。
只见彩霞以一种极其扭曲狼狈的姿势蜷缩在角落。
头上顶着半个破纸箱。
几缕头发沾着灰尘黏在脸上。
校服上蹭满了灰。
脚上的旱冰鞋还滑稽地挂在一个倒下的啤酒筐上。
她似乎摔懵了。
眼神还有点涣散。
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哎哟…疼死我了…哪个天杀的缺德玩意儿……”
逆着吧台昏暗的灯光。
云承看清了彩霞的状况。
虽然狼狈。
但看起来没受重伤(皮外伤肯定少不了)。
他实在没憋住。
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指着角落。
用带着笑腔的语调大声喊道:
“大苗!快过来!”
“你的小Baby在这儿呢!”
“没上天!在吧台底下猫着哪!”
大苗一听。
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巨大的身躯撞得吧台都晃了晃。
他扒拉开人群。
扑到吧台边。
看着灰头土脸、眼神幽怨愤怒的彩霞。
心疼得直抽抽: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的心肝宝贝肉!”
“你没事吧?摔哪儿了?疼不疼?”
“都怪我!都怪我这个没用的东西!”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
一边伸出手想去扶。
“是哪个败家玩意儿!谁TM喊的那一嗓子!”
“吓死老子了!差点害死我的彩霞!”
“让我知道是谁,我扒了他的皮!”
彩霞却猛地拍开大苗伸过来的手。
借着云承递过来的一根手指
(她嫌弃地拍开了大苗的熊掌,抓着云承的手才挣扎着站起来)。
踉踉跄跄地从杂物堆里爬出来。
她甩开云承的手。
狠狠瞪了大苗一眼。
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滚开!别碰我!”
“真TM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玩意儿!?”
她揉着撞疼的肩膀和胳膊。
气得浑身发抖。
“浪漫?浪漫你个头啊!”
“差点把老娘命都浪没了!”
“分手!必须分手!现在!立刻!马上!”
吼完。
她愤愤地脱下旱冰鞋。
光着脚(袜子也破了)。
一瘸一拐地就往换鞋区冲去。
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彩霞!宝贝!别啊!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都是那帮王八犊子害的!”
大苗哭丧着脸。
像个被抛弃的巨型宠物。
一边追着彩霞的背影喊。
一边不忘回头冲着云承他们藏身的方向无能狂怒。
“云承!海涛!费杰!是不是你们几个混蛋?!”
“给老子等着!”
云承几人早在彩霞喊“分手”的时候就笑得蹲在了地上。
互相拍打着肩膀。
眼泪鼻涕横流。
旱冰场五彩斑斓的灯光在他们笑得扭曲的脸上疯狂闪烁。
构成了一幅极度荒诞又充满青春躁动的画面。
最终。
在“提款机”大理子为了安抚众人(主要是为了堵大家的嘴)、
彰显自己“老大”地位(自封的)而
“豪气”宣布“今晚我请客!海涛家门口朝鲜饭店走起!”的呼声中。
这场鸡飞狗跳的旱冰场闹剧才算暂时收场。
一群人浩浩荡荡杀向海涛家附近的朝鲜族小饭馆。
店面不大。
灯火通明(普通的白炽灯管)。
弥漫着辣白菜、烤肉的香气和喧闹的人声。
几张油腻腻的小方桌拼在一起。
挤满了人。
大理子为了“老大”的面子。
咬牙点了几盘辣炒蚬子、拌明太鱼、煎豆腐。
主食是热腾腾的朝鲜冷面和一大盆石锅拌饭。
灯光下。
热气腾腾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少年们暂时忘记了学业的烦恼、
忘记了大苗的哀嚎(他还在隔壁桌努力哄彩霞,效果甚微)、
忘记了杨柳的耳光、
忘记了被罚站的尴尬。
他们挥舞着筷子。
争抢着食物。
大声说笑。
互相调侃着旱冰场的“飞弹事件”。
笑声几乎要掀翻小小的店堂顶棚。
劣质啤酒的泡沫在杯子里翻腾。
廉价却带着纯粹的快乐。
他坐在喧闹的中心。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在灯光下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笑脸——
海涛正小心翼翼地擦拭溅到袖口的辣酱;
费杰又在给邻桌一个面生的女生抛媚眼;
大理子拍着桌子吹嘘自己刚才在旱冰场一个“神龙摆尾”差点摔倒的英勇事迹;
大苗还在隔壁桌点头哈腰地给彩霞剥着蚬子壳……
灯光并不明亮。
甚至有些昏黄油腻。
却莫名地让人感到温暖和踏实。
他端起那杯泛着气泡的饮料。
甜腻的果香涌入鼻腔。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带着一丝刺激。
却恰到好处地冲散了心底残留的那点郁闷和尴尬。
光影在杯壁上流转。
映照出周围模糊而喧闹的景象。
一丝若有若无的刺痛感。
混合着饮料的甜涩。
悄然在舌尖蔓延。
云承仰起头。
视线被天花板上那盏落满灰尘的钨丝灯牢牢攫住。
灯光昏黄。
如同一枚被岁月遗忘的果实。
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晃动。
尘埃在光晕中缓缓起舞。
像是时间的碎屑。
又像是往事的残影。
一阵恍惚袭来。
不是瞬间的晕眩。
而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漩涡。
将他卷入记忆的深渊。
饮料中的气泡在他的血液里轻轻炸开。
带走了重量。
也带走了形状。
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飘浮。
那些年少时的轻狂与不羁。
如同灯下的浮尘。
在光影交错中悄然消散。
就在这混沌的时刻。
一束意外之光突然掠过——
光芒如刃。
劈开了浑浊的夜色。
也劈开了他蒙尘的心绪。
在那一刻。
某种沉睡的东西骤然苏醒。
不是顿悟。
而是一种深沉的认知。
如同一粒光的种子在黑暗中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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