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敲定出现场的目的地在旧城区——刘家河,一个在导航地图上根本看不到水流的地方。
“我的保时捷拿去修了。”张秀清自顾自拉开了我的副驾。
印象中,她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说这样的话了,她的SUV好像总在坏。
我和张秀清中间的车饰一路摇摇晃晃,刚下过暴雨,旧城区的路况实在一般,我尽量开得更稳一些。
凉煦烟一个人坐在后排。
上一次我们一起坐张秀清的车,应该还是在半年前了。
我是先问的张秀清:“秀清,要和阿烟一起去钓鱼吗?”
“嗯…好。”她停顿了几秒,又应了下来。
“阿烟,秀清说,要和我们一起去钓鱼。”
我很少主动邀约,心虚地委婉了一些,也鬼使神差把我和凉煦烟悄悄放在了一起。
出发前,张秀清给我打了电话:“一心,我的车底盘高一些,开我的吧。”
去山中水库的路况复杂,中间还有一大段盘山公里,张秀清一直都很周到,开她的黑色保时捷很合适。
至于我,嗯…我至今都想不通,我那天为什么会穿一套白色休闲西装去山里钓鱼,还化的是全妆……
我的远郊别墅离城区有一些距离,上车的时候,张秀清已经接到了凉煦烟,凉煦烟是坐在副驾上和我打的招呼。
我刚拉开后座车门,几包堆出来的薯片就掉了下来,满满当当得不像张秀清的风格,她不爱吃这些零食。
去水库的山路很陡峭,一侧是山体,另一侧是悬崖,悬崖被一排松树给挡住了。
我和零食一起挤在后排,抓着座位,却瞥到了张秀清打方向盘时看凉煦烟的目光,里面若有似无带着一丝愧疚,她在自责刚才刹车踩得太猛烈了吗?
凉煦烟的朋友圈我是前一天看到的,疑似她之前和我提过的网恋,好像终于分手了。
去钓鱼,不只是我隐秘地庆祝她单身,也是我隐秘地希望她会继续开心。
我们三人中,其实只有张秀清会钓鱼。
我的钓位在凉煦烟的旁边,也不是我主动的,凉煦烟自己率先坐在了中间那个钓位。
“如果我今天没有钓到鱼,责任全在你们!”
挥杆前,凉煦烟放下了这句免责说明,两侧的钓位也许会把鱼赶走,中间顺理成章没有鱼。
风渐渐有些大了,像暴雨前夕,一些稍微瘦小些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水面皱巴巴的,我的脑子也有点乱。
凉煦烟脖子上戴了另一条细长的银色项链,很衬锁骨,里面打底的是件白色工装背心,外面套的黑色开衫被吹得都快掉下来了,她把鱼竿并紧在自己的灰色牛仔裤间,伸手重新裹紧了身上的开衫外套。
我没过多久就起身了,盯久了会有点不礼貌。
张秀清坐在另一侧慢慢地调漂、打窝、处理鱼饵,很有耐心。
我干脆去车上拿出了烤具,烤了三块牛排,正常发挥,烤得稀巴烂,和我钓技一样烂,三块全糊了,黑漆漆。
我鬼鬼祟祟把它们都倒进了垃圾袋,就当自己从来没烤过,无事发生。
后半程,张秀清的鱼上钩了,被她遛了一圈才收线,是条翘嘴,凉煦烟眼里全是羡慕。
扔进鱼护前,那条鱼的水溅了我一身,我的眼线有点花,西装贴着皮肤,衣摆往下淌水……
“阿烟,错过路口了。”
副驾的张秀清把我喊回了神,刘家河快到了。
刘家河附近其实没有河,整个社区都是搬迁过来的,以前他们住的村子叫刘家河,沿用了过去的名字。
我刚才在卷宗上发现,这个地方最近已经死了八个人,记录里每次调查都能走访到同一家的同一个人,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五十一岁又是信鬼神的年纪,他怎么还敢住?
“到了。”我拨到P档,松开了油门。
酷热的七月份,下了暴雨也很闷热,空气里全是雨后的腥臭味,
里面的路和我们过来时一样,坑坑洼洼,一栋一栋的自建房,基本都在三层或者四层的样子,墙面贴的是些浅黄色的瓷砖,路口那栋的大门也大开着,我对了一下钉在墙上的门牌号,就是这户了。
门口大厅坐着个老人,穿着件宝蓝色的毛衣,旁边还放着用草木灰铲起来烤火的小炉,满是褶皱的脸上戴着副老花眼镜,佝偻的背靠在竹编的椅子上,浑浊的眼珠透过镜片,在看一本发黄的旧书。
卷宗里显示他只有五十一岁?
“您好,您认识刘大壮吗?”我拉了把旁边的椅子坐下。
刘大壮是最近死亡的一个人,据说平时乐观开朗,也乐于助人,但路边的监控显示他是跳楼自杀的。
监控画面不是很高清,但是能看清大致的轮廓。
他家就住在老人家的斜对面,一栋三层小楼,这个高度真的会当场死亡吗?
老人说了些和卷宗上记得差不多的话就不再开口,我也站起身,准备走,他却突然捂住腹部呻吟。
看着老人熟练地从怀里取出胃药吞服,凉煦烟索性也拉了把椅子坐旁边,她们坐的距离并不近,老人突然将身子避得远了一些,也许是胃抽得太痛了。
缓了好一会儿,老人的声音才像拉着破败的老风箱一样,刺耳地响了起来,夹杂着一点本地的方言和口语,好像根本不在意我们听不听得懂。
“在还没有出政策之前,我们刘家河,世代都是靠伐木和渔业谋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张秀清也搬了把椅子围坐了过来。
老人浑浊的眼珠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手上的旧书被彻底放到了一边。
“砍树很赚钱,傍晚我们常常一起邀着去砍树,偶尔能互相帮衬,搭把肩,只要带点干粮,就可以砍个一整夜,刚好可以赶上第二天上午的集,有钱能赚,昼夜颠倒虽然累了一点,但也都很开心。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原本就熟悉,常常谈天说地,聊聊木材行情,聊家里生了几只小牛,聊别村发达的年轻小后生,什么都聊。
“那天大家的兴致也很好,我从家里带的干粮拿出来吃了一半,等着干完后再打打牙祭就能回去吃上热饭了。
“夜里开始下小雨,只有一点毛毛雨,我们正聊到这一趟能卖多少钱,没有管着破天气,毕竟家里的孩子和老人都等着吃饭呢。
“可是雨越下越大,我们终于意识到了这次的雨,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砍的树也没敢扛,一群人还喘着粗气就要疯跑下山,却发现水已经淹到半山腰,山路过不去了。
“山里常会如此,东边日出西边雨,山脚那边下着大暴雨,山上可能不下雨或者只下一点小雨,但那天大家都没有注意到。
“没有办法,我们只能重新往高处走。我们又往山上跑,等着退水,我说我知道有个山洞,带着大家先去里面待着避雨。
“山顶那处的山洞地势相对高一些,也很隐秘,得踩着一边的树,才能跳上去,平时也没有人注意得到,不过里面也不是特别大,我们十一个人,各自分靠在两边,里面还有一些我攒的枯柴和一张草席,油灯也有,还有些书。
“我爸出了名的……,算了,不说了,总之,我爸不让我看书,我经常一边砍树,一边趁歇息的时候偷偷过来看会儿书。
“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我们大家拿干柴架了个火堆,第二天水就快漫到了洞口。
“大家早上各自吃掉了身上的干粮,衣服不知道是被体温还是火堆给烘干的,渴得没有办法的时候,我们也会去外面接一些雨水喝。
“一开始大家还有力气嫌谁在山洞里面方便太臭了,烦躁和焦虑时不时就让我们吵起来,后来就不吵了,因为肚子里也没有了东西,我们方便不出来了。
“村头一直在家里受宠的小儿子刘小强最先受不了了:‘我游出去看看能不能抓点什么来吃。’
“众人纷纷同意,他哥刘大强再怎么反对,也只能别着把砍刀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不过,最后是刘大强一个人回来的,浑浊的雨水顺着刀柄滴在了地上,他就带了点酸涩的烂果子回来,而且越吃越饿,但一米八的汉子哭得很伤心:‘我和小强分开找的食物,没过多久,我一回头就看到他泡在水里一动不动,我正准备游过去,才发现上面爬了一条很粗壮的蛇,我……’
“没有人有力气怪他。只是大家都不敢再提议出去找东西吃了,更何况,我们也饿得已经没有体力再去游泳了。
“我们又默默把背都靠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低着头,闭上眼,想尽可能节省些体力,没有人再说话,只要等水都退了,我们就能回家。
“还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如果此时能再吃上一碗霉豆腐拌饭就很好了。
“后来,又这么沉默了几天。
“分坐两排的人,目露精光的看着各自的对面,依然没有人开口打破沉默。
“现场的气氛,是在黑得可以滴出墨的夜里,被打破的。
“刘大强说:‘我们应该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我和刘水根没有说话,怕一开口就被他们注意到了自己,我们身体明显不如其他人壮实。
“刘大壮当时听到提议,马上回呛了一句,把这件事直接摊开来说了:‘既然你提议了,那你牺牲一下自己,成全大家。’
“刘大强声嘶力竭当场怒喝了回去:‘我弟已经没了,我们家不能绝后。’
“人饿狠了,脾气都有些暴,两个人有气无力地打了一小会,就又坐下了,却不约而同注意到了缩在角落的我俩。
“我们两个人没有办法,公平只掌握在大多数人或者是强壮的人手里,最后,变成了我和刘水根猜拳决定。
“从三局两胜,到五局三胜,再到七局五胜,拖到他们都没有耐心了,才定下了最终的结局:他输了。
“没有盐,他们连拿雨水冲洗都等不及,只是拿树枝绑住他的尸块,血溅得山洞里到处都是,和之前留下的粪便融在了一起,但烤了一会儿,空气中闻起来依然很香,在那个年代,我们吃肉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少数的油滴落在火堆里溅起星子,肉看着应该很柴,刘水根的身体实在是太瘦了,但他们吃得狼吞虎咽,我僵直身子靠在山壁上还是没敢动,一个人默默把旁边书上的纸又撕了一页下来,塞进嘴里充饥。
“在他们刚吃饱,我还在估算大概还有几天就该轮到我的时候,没想到真的退水了,家里人都找了上来,我们得救了,除了刘水根和刘小强。”
风吹得门吱呀吱呀响,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哑,音量一会大一会小,他越说越急,最后像把桶里的干豆子一把倒掉似的。
我起身把椅子摆回了原来的位置,顺手把身上的记录仪关了,现在再听到生死,也不过是寻常事。
系上安全带,我透过汽车后视镜,才注意到后座上的凉煦烟,脸色惨白异常。
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妖怪,反应居然会比我们凡人还大。
“阿烟,喝点水。”张秀清拧开瓶盖,向后面递了瓶水。
我瞥了一眼,开始回忆起自己知道凉煦烟是山海经的冉遗是什么时候?
作者还是没话说,抱歉[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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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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