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宗阁灌进些许风,刘肖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不敢直视羌不度脸上的骨玉铜面,牠抬袖擦了擦脸,只能侧过身让羌不度往阁楼走去。
与一层的干净清爽不同,案宗阁的二层入口就是破落的蛛网悬挂,随着不知道从哪灌进来的风而摇晃,那风铺面而来的就是潮湿的味道。
“羌大人,这案仓确实许久没人来过了,要不还是……”
羌不度抬手示意身后的刘肖闭嘴,自己低头望了望布满灰尘的地板,道:
“案仓作为重要的案宗堆放处,难道不应该定期安排人来打扫么?是您这个侦尉司尉首的失职吧?”
“这、这……”
刘肖听到这话,一时反驳不出口,刚想说是手下的人玩忽职守,羌不度又道:
“烦请刘大人替我找一个烛台来,麻烦了。”
刘肖知道拦不住羌不度,只能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刘肖之前就知道羌不度是嫖婋大将军,一个武将转作察举官,还是个女子,没想到会这么难应付,丝毫不给牠留地步啊。
那口锅蒸腾起的雾气熏暖了整个房间,在大门的开合下,扇动着食材最原始的香味。
一个、两个……一群人陆续地从门外进来,加上那从楼上下来的人,都将这一层的空间逼仄起来,那一口大锅在这么一群人面前也显得微末了。
没有人说话,被布包裹下的一双双眼睛的视线分不清落在哪里,她们似乎意识到了司檀和蓬儿两人的存在,但又很自然地将二人当作一体,至少,没有将她们当作异类。
司檀轻轻牵着蓬儿的手,但蓬儿看着眼前景象不由自主地紧紧回握住司檀的手,蓬儿虽然没感受到这群人的恶意,但这样的场景让她回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司檀用另一只手轻轻安抚了一下蓬儿,静静地看着这群人有秩序地端碗、领粥、离开……
“老人家,你们从我们来的第一天就不断暗示我们过来,现在又对我们爱搭不理的,我们又如何帮你们呢?”
“帮?你们的臆想罢了,我们在这过活得很好,并不需要帮助。”
那老妇总算将包裹的布料往下扯了扯,露出干裂乌紫的嘴唇,吮吸着那水多米少的菜粥。
司檀倒也不恼,只是拉着蓬儿在老妇一旁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张皮纸展开在老妇眼前道:
“您可看得懂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老妇眼咕噜一转,仰头将碗里的粥尽数吞入腹中,一抹嘴道:
“姑娘你怎么保证我会帮你,而不是对你不利?”
司檀看着老妇将脸又一次藏入布中,道:
“这一路走来,发现你们这房屋建造是以所住人的权势所定,越住中间的权势越大,越住外围便越没有所谓的权势。
而你们就是被抛弃的边缘者,依山而建,一旦有什么天灾便是由你们来挡。”
老妇端着碗缓缓起身,听着司檀的话笑了几声:
“姑娘,那你这一路走来可发现街边有行乞的乞丐?没有吧,这就是知县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一个房子住,不会沦落街头当乞丐,还能养猪挣钱,以命挡灾也算是我们的回报。”
蓬儿听到这话,瞳孔一缩,确实如此,她总感觉这洛潭少了些什么,居然是乞丐,她流亡的这些年岁,自南向北,就没有经过任何一个地方会没有乞丐的存在。
司檀把放在老妇面前的皮纸一收,借着炉火坑的光亮,看着那皮纸上面那似画非画、似字非字的印记,答非所问道:
“老人家您可知我为什么刚好选择敲响您家的门?”
没等老妇有所回答,司檀又继续道:
“您门前猪圈的猪可比其它房屋前的猪肥上一圈,我之前就在想为什么你们洛潭这的猪都会像人一样裹上布料,其实是想掩盖那些骨瘦如柴的猪的体型吧。
我看了你们的伙食,自己都吃不饱的时候居然有余粮来养猪?而且洛潭虽然年年在朝廷供赋第一,但也没有富到连乞丐都能发房发猪吧?”
老妇在司檀的话语中,沉默着将自己刚刚喝完粥的碗搁在灶台上,背对着二人的一段寂静的时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案宗阁案仓,羌不度低头看那地板上潮湿的灰尘,确有人前不久留下的脚印。
她俯身再望,便推测出这脚印留存的人应该是一个清瘦高挑的男子,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日入山时遇到的那个人的身影。
这时身后传来沉闷的脚步,羌不度起身转头,刚好便见刘肖举着点好的烛台站在了她身后:
“是有什么问题么?羌大人。”
刘肖问。
“你可认识一个叫时含云的男子?”
羌不度走在前头,在案仓布满灰尘蛛网的案架上,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地拿起一卷又一卷的案宗,刘肖举着烛台跟在后面道:
“耳熟得很,兴许办案的时候见过吧。”
“刘大人倒是亲力亲为,连举烛台这种小事都要自己操持,羌某倒是不好意思了。”
刘肖看着羌不度手中垒起来的案宗干笑道:
“那是自然,毕竟办案迫在眉睫嘛。”
大街上,浦经均领着比之前还多一倍的人,指挥着牠们分散开,时不时有人回来说几句线索。
浦经均听得眉头越皱越深,破口道:
“两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眼睛没用就挖了,再找不着拿你们是问!”
“呀?浦护守可是在找我们呢。”
不知从哪条小巷司檀左手牵着蓬儿,右手领着大包小包的突然冒了出来,搜寻她们的人都下意识按住腰间的刀。
“找我们怎么这么大阵仗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浦经均咳嗽几声,挥了挥手,那些手下人也都四散了去,牠才开口问道:
“没什么,主要是怕你们二位安危,不然我怎么跟察举官大人交代呢。”
“那也是多谢浦大人关怀了,不过是蓬儿这孩子想逛逛这大名鼎鼎的洛潭,我便带着她转转,果然山清水秀名不虚传。”
蓬儿听着二人假模假样地恭维着,抬头却见那浦经均用审视的目光瞥着自己,毫不畏惧地回视着,拉了拉司檀的衣袖道:
“师长,我们回去吧,蓬儿累了。”
洗浴房,三个木盆所盛不同的药浴正冒着氤氲热气,蓬儿站在原地局促了起来,就连司檀从后面轻拍了一下她的肩都被吓了一激灵。
“怎么还不脱衣服,快试试师长给你特调的药浴,保管把你身上的伤好得连疤都不剩,还能调养,看你现在瘦的。”
司檀边说边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蓬儿感觉脸一热,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余光却无意间瞥见司檀完□□露的皮肤很怪异,心生困惑又偏回了点头,就这一眼,愣在原地——
烈火舔舐过的痕迹,自下而上,将她整个人分成了两个部分,皱缩扭曲的皮肉正以侵虐的姿态攻势着原本嫩滑的皮肤。
如此割裂的感觉,让蓬儿一时忘了羞耻,直勾勾地望着那曾被松松垮垮的衣物遮盖得不露出一寸的皮肤,张了张嘴,却被后来的羌不度所打断。
“她之前被当作巫,焚而祭天。”
羌不度说着将摘下骨玉铜面搁在架台上,蓬儿瞪大了眼睛,司檀泡在木盆里,烧伤的皮肤被遮掩,她转过身趴在木盆边上,笑盈盈地说:
“当时还是你师傅救的我呢,不过她救我一回后我救了她无数回,早是她欠我的。”
羌不度哼笑了一声,褪去身上的衣物,纵横的伤疤新旧交替于从头到脚,像是时间的图腾刻画于她紧实黝黑的肌肉上,随着她的动作起伏,诉说着曾经的战场残酷。
“你还哼我?徒徒你不知道你师傅如果没遇到我,她坟头草长得比你还高。
当初有一次遭敌军暗算致使她落单,逼到了悬崖边,她不愿降居然直接跳了,五脏六腑都摔移位了,现在都得每个月泡一回我配制的药浴,不然啧啧啧……”
“我是算好了从那里摔摔不死才跳的好吗?”
“哟~就你厉害嫖婋大将军~”
蓬儿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听着羌不度和司檀你一言我一言地互相揭对方的老底,也褪去衣物泡进了热乎乎的药浴,没有刺鼻的味道,舒服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洛潭虽然临近都城荆姑,但由于四面环山地势险峻,导致过于闭塞,洛潭的知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里的土皇帝。
贸易落后,穷困潦倒,只有人往外跑,没有人往里进的,急于生存下繁衍就成了重中之重,女人也成为了争夺的资源。
是资源便能慢慢转变为财富,特别是连当时的圣上都支持呢?从一开始的源头就是黑的,所滋生出来的贸易居然越做越大。
越富裕便越吸引人前来洛潭,货源自然源源不断,甚至和其它县城都有所合作,所谓的‘资源’也不再局限于女子……
“暂时了解到的是这么多,羌不度你呢?”
窗外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寒气被阻挡在外,屋内正升腾着刚刚沐浴后的热气,羌不度的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道:
“所有案宗我都看了一遍,全是男子遇害,这点我问了那尉首,牠不愿意多说,所以结合你所说的,只能说明在这里,女子是没有人权的,故无人报官。”
羌不度话毕,陷入沉默,原本轻敲桌面的手指蜷曲,手背青筋暴起,司檀见状叹了口气,轻轻抚上她的手,道:
“我们会将这些恶行永久地以律法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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