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先是震惊,然后是惊喜,这惊喜又在分秒间变成了令方魄琢磨不透的复杂神情。

暗夜里纪梧声神情复杂,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眨了两下,接着眼睫重重垂落,无声笑了笑,轻声喃喃道:“我一定是又有什么后遗症了。”

他梗着脖子把头抬起来了一点儿,很快那颗脑袋又垂掉在枕头上。这次纪梧声没再挣扎,只是轻缓地偏过头。细微的动静后,纪梧声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天亮你就离开好吗?”

他声音太轻了,方魄竟然有些恍神,忘了回话。

很快,纪梧声证明了这句话并不是对方魄说的。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天亮的时候,我能看清一点东西,幻想你在的样子就没现在那么真实了。”

方魄怔了怔,拥着纪梧声的手搂得更紧了点。他没动,还贴着纪梧声的耳朵轻声问:“你每天都这么想我吗?”

滚烫的鼻息喷薄在纪梧声耳畔,他晃了晃脑袋把耳朵蹭在枕头上。

“没有。”纪梧声否认,“我没有很想你。”

那鼻息太烫,纪梧声险些要认为是真的,在心底里感叹了两遍幻觉竟然也会一点点进化,都能在寂静的黑夜里模拟出来一个人的呼吸了。

“那没有想念我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纪梧声听见那声音朦胧模糊地问他,尾调带上了一点他从未听到过的亲昵。

反正只有自己一个人,反正也只是耳聋的人会产生的幻听。

纪梧声闭上眼,一边回忆最近,一边对着幻听坦诚:“在复健,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会去看一看公园里开的花。每天都很忙……”

讲到这,纪梧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委屈,“每一件事都花我很多时间,很简单的动作我要做很多遍。”

旋即他又笑了笑,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方魄的心上。

“所以很忙,没有太多的时间想你。”

仿佛有什么捏了一下方魄的心脏,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先前一直闭着眼睛的纪梧声睁开眼,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摸了一把方魄的脸。但今天锻炼的时间长,纪梧声到现在手都没太多力气,就轻轻蹭了下就又掉到了被子上。

他问方魄:“你在难过吗?我都……我都离开了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去看一看没有我的世界吗?”

方魄怔然,而后苦笑了下,他捏了捏纪梧声薄而软的掌心,“去看了。”

锻炼得太久纪梧声的手部知觉不太明显,连一向好用一点的掌缘都是麻木的。

他没感觉到这轻轻的触碰,只觉得幻觉里的人说话含杂着浓得过了头的不舍和眷恋。

纪梧声其实不喜欢方魄这样。一些既定的印象刻在了脑海里,后面即便看不见听不见,提到这个人的名字,脑海里浮现的画面还是他从容不迫,优雅笃信的模样。

也是纪梧声最爱的模样。

“那为什么……还是会难过?”纪梧声闻着窗外的香味,说不上来哪里疼,只觉得不舒服,声音带上了颤抖。

他语言恢复得还是不太好,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尤其明显,方魄需要很仔细才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寂静的夜里,方魄没再开口,他只是轻轻地把纪梧声揽进怀里揉着他仍旧带一点点卷儿的发丝。

一直到纪梧声的呼吸归于平静,方魄才轻轻开口:“就是看过了没有你的世界,才觉得难过。”

那一身带着冷意的香味慢慢散开,真正属于方魄的气味才慢慢透过他的皮肤透出来。纪梧声勉强睁开一点点眼睛,深深嗅了一下,没能说出口的话被咬着的嘴唇咽了下去,变成了隐隐上扬的一个嘴角。

将近一百个夜晚的想念在这一夜凝结成实体,纪梧声觉得自己躺在一个熟悉的、滚烫的怀抱里睡了一夜。

这一夜没有任何一个朦胧的梦,他睡得非常好,好到清晨醒来时头不像往常那样出现钻心的痛感。

只是天一亮,所有的幻象都会被清晨的曦光刺破。纪梧声看着周遭冷清的一切,心一点点下沉。

按照习惯,看护会放任纪梧声缓一缓,等他舒服点才会抱他起来帮他起床。

前一夜就算睡得再好,起身时纪梧声还是很难避免地产生眩晕。身体上没什么力气,纪梧声腰肢塌陷,几乎整个身体都靠在看护身上,略带狼狈地喘着粗气。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时,纪梧声在确定自己不会摔倒后哆哆嗦嗦伸手摸了摸,恢复了一点知觉的掌缘摸了一遍能够得到的床面,发现除了自己躺过的地方外,别的摸上去都是一片冰凉。

果然是缠绵病榻的人容易产生一些莫须有的幻想。

那个幻象身上的味道明明是院子里的夜来香,这点纪梧声怎么都不可能闻错。

很罕见的,纪梧声竟然犯懒,拒绝去医院复健。

外面下过一场雨,有点凉,他让看护帮他戴上风帽,推他到院子里待会儿。

夜来香白天变成了细细的花蕊,纪梧声看不见那么小的骨朵儿,迷蒙一片式浓郁的绿。

他静静坐在花下,蓦地又觉得昨晚着实太真。不是看见,也不是听见,就是单纯觉得哪怕是带着凉意的香味也和昨夜钻进自己鼻尖的味道有太大的区别。

纪梧声靠着头枕慢慢转过头,晃晃悠悠的脑袋总有下一秒就掉下去的趋势。

找了好一阵才找到看护在哪儿,纪梧声茫然中带一点儿急切,口齿不清地问:“昨晚……有人来吗?”

看护还没来得及回答,院门被轻轻推开,那个高挑优雅的身影穿过这一片浓郁的绿朝着纪梧声走来。

愣怔间,方魄已经来到眼面前,他弯下腰伸手挠了挠纪梧声的下巴,好笑地替纪梧声把下唇拿出来,“外面这么凉,不怕头疼吗?”

眼睛骤然瞪大,纪梧声惊得头猛猛掉下去,紧接着纪梧声垂在腿上的手和已经下垂明显的双脚便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双脚在踢踏间抖掉了毛绒拖鞋,略微浮肿的脚背全踢在了方魄小腿腿骨上。

“方……方魄……”

方魄捏住纪梧声的手揉着,轻声道:“是我。”

他另一只手抬起来扶稳纪梧声的头颅,缓缓托着让他靠回头枕上。他一点没因为昨晚听到了纪梧声的秘密而感到心虚,多的是对此时此刻纪梧声的现状而感到担心。

“声声,你先别激动,”方魄安抚道:“昨晚我出差路过,实在想你才来借宿一宿,如果你还是不想见我,那我一会就会离开。”

纪梧声已经看不清方魄那双令他贪恋的冰蓝色眼眸,可下意识觉得他这一刻应该要看一看,看一看在明朗的光线下方魄的那双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是不是还像昨夜一样,全是温柔的缱绻。

该说一些责怪的话吗?纪梧声说不出口,怪只怪自己能切实感受到的太少,才导致把真切当做了可以倾诉的幻象。

可又要觉得高兴吗?不,反过来说,纪梧声觉得很难过。不是难过他的秘密被听见,也不是难过方魄的忽然出现。

他只是难过,也仅仅是难过。

“方魄……”纪梧声颤抖不停,口齿不清叫了遍方魄的名字。

得到回应后,纪梧声茫然的眼神看向他身后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我种了夜来香,看不见花怎么开,但我能闻到。”

没明白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方魄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

纪梧声收回视线,缓缓挪到方魄身上。挺拔的身影是一片模糊的白,纪梧声发现自己是真的太久没看清方魄了,就像他也真的快要记不清玫瑰花开是什么样的。

眼泪猝然掉了下来,纪梧声鼻头发红,声音更加模糊:“我昨晚没有骗你……我在好好活着,我养了新的花……我看不清它们什么样,我也看不清你什么样……但我在好好活着……”

他说得颠三倒四,连看护都有些紧张,以为是他的语言功能又发生了什么异常。

几分钟后,纪梧声感觉到额头被落下一吻。

他的掌缘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小小的,软软的,带着晨露的凉。

方魄把细细的夜来香放进纪梧声瘫软的掌心里,然后握住纪梧声的手,将那小朵花收进掌心。

“看不清没关系,我和你一起,用你能感受到的方式,重新感受一遍这个世界好吗?”

他笃信地说:“重新感受一遍,慢一点也可以,直到下一次你遇到我能确定我不是幻象为止。”

感谢阅读,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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