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一早,便有一艘巨如天鲸的仙舟停泊在太苍山的山门旁,各分堂派出的弟子都在广场处陆续集合。
秦川背着剑靠在角落,细数了一下人数,除了一位带队长老,另有御兽堂两人,丹鼎堂三人,真符堂三人,执法堂四人,法华堂八人,妙偃堂九人,而问剑堂只有他和左肃羽师妹,实在是单薄得可怜,但这也怪不得掌门,问剑堂每次新招入的弟子都不少,但几年后大多受不了每日枯燥的苦修,转而投向其他方向。
像是左肃羽这种本来在妙法琴音上颇有天赋却转来问剑堂的,还真是仅此一例。
正想着,左肃羽本人便到了,她在剑阁统一的蓝色衣裙外另罩了一层朦胧的水波纱衣,青丝以简单的玉簪挽起,仰着头,走起路来腰身坠着的环佩微微摇摆,像一支春风里的杨柳。
法华堂的几位女修见了,欢快地迎过去。
“左师妹,我们听说你也要一起去会比,都高兴坏了,正等着你呢。”
“师妹就是厉害,就算转了剑修,也依旧力拔头筹,如今算是剑法双绝了。”
“左师姐,你穿了这剑阁的蓝衣,更加出尘脱俗,如那九天上的仙女一般,真好看。”
人群中心的左肃羽温和着一一回应了,待到依次上船之时,各分堂本应分别列队登记,结果法华堂的小鸟儿们叽叽喳喳的直接把左肃羽一齐报了上去。
“师姐本就是从法华堂出来的,路上和我们一个屋子也有话聊,省的寂寞。”
左肃羽面露犹豫,“可是这不合规定,长老会生气的,况且我们问剑堂二人,我身为师妹,自然要听秦师兄安排。”一边说着,一边悠悠转向秦川的方向。
小鸟儿们也齐齐望向秦川,只是声音小了些,交头接耳地嘟囔。
“秦师兄听说是个格外不通人情的,怎么可能同意嘛......”
“听说预选时还将左师姐打伤了,师姐看上去有些惧怕他。”
“现在不知怎地又替下了胥师兄的名额,这路上怕是要与左师姐为难了。”
流言啊,流言是最不可控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剑通万法又能如何,斩得断人心的猜忌吗?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左肃羽朝着师兄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笑。
秦川不放人,便是冷心冷血不通人情,放了人便是管不住师妹,失了师兄的威严。
蓝衣负剑的青年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睛垂了下来,略作思考后无所谓地回应:“师妹惦念旧时情谊,也是应当,路上便放下心来叙旧吧。只是快到往极山时还是要记得归队,不要在外人面前闹了笑话。”
撂下话,秦川自顾自地穿过人群登了记,上船去了。
见此,法华堂的众人互相对视一番,没看出其中名堂,便拉起左肃羽也一起进了船舱,蓝衣玉簪的清丽少女望着师兄独自走远的背影,面色不由地升起一丝愠怒。
今天的秦川是怎么回事?换做以往,他要么果断拒绝,要么唠唠叨叨讲一堆大道理,绝对不会像今日这般温和圆滑,这不对劲。
事出反常,左肃羽心事重重地坐在舱里和华法堂的同袍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面琢磨着秦川的行为。想来想去,最为关键的一点还是在于他为何如此轻易地接受了自己的离队,并且还绕过了长老,直接由掌门指名代替了大师兄的名额......
大师兄?
是了!秦川不满于自己费劲力气得到的名额被她顶上,又不好直接下手,便在胥同殊那边做了手脚,令他无法及时回山,恐怕还有后手,所以才巴不得地将她赶走!想到这里,左肃羽噌地站起来,匆匆拜别,“我忽然想起,师父还嘱托了一些事情,要去找秦师兄商议,先失陪了!”
蓝衣倩影从甲板上掠过,此时仙舟已经起航,从层叠的云海间穿行而出,向着西北方向航行着,不出两日便能到达目的地。
在这两日里,仙舟行于云海间,为防止意外坠落,周遭都设有强力法阵,无人能从高空进出,在这种情况下,秦川要做什么,左肃羽想不通,但为了保险起见,她半路改了道,从外侧走廊来到窗下,想听听屋内有何动静,殊不知屋内的江梦归已经察觉,传音于对面的秦川。
“你对那位师妹做了什么,令人家如此敌意,现在还跑来窗下偷听。”
“我不记得,大概是师妹胜负欲太强,一心想赢过我吧,这种心态实在不够平稳,师妹的心境还需进益。”
秦川也有些不解,师妹方才闹着要离队,他本觉得不妥,只是他也同样不想前辈在路上暴露,所以才同意了下来,现在师妹又悄悄摸摸地回来,又藏在窗下偷听,到底是为了何事?
江梦归灵识扫过窗外,一时玩心大起,用窗下人能听见的音量缓缓开口:“秦、川、师、兄~”
前辈又要干什么?秦川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尴尬地轻咳一声,“师妹......何事?”
左肃羽听得瞪大了眼睛,又往窗下凑了一凑,只听那少女的开口吐字缓缓,音色空灵。
“我见船上有几位执法堂的师兄师姐,想必不是为了会比打擂而来吧?”
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秦川虽然疑惑,却还是顺着话题回答:“执法堂作为维护门规,执行法纪的部门,本就不在会比选拔的范围里,这次应该是为了护卫随行的礼物。”
茵兰会比每六十年举行一次,由各个名门仙山彼此商议好下一次举办的地点后,承办的山门通常要耗费大量精力财力,所以其他仙门在开幕当天会以礼物的形式奉上仙门珍品以作回报,同时也是公开展示自家实力的一种方式。
“我听说这次的礼物早早的就开始备选,最终掌门入眼的有三件。”江梦归伸出手比出这个数字。“紫霄玲珑镜,金羽凤凰蛋以及一枚碧落玉髓,但掌门却迟迟未能定下,直到临行前一天才将其密封送上了仙舟,师兄,路途无聊,不如来推测一番,此时与我们同行的究竟是哪一样至宝?”
若轮送礼,定是要既成全了本门的门面,又能领对方愉悦,方算合适,只是这三件至宝都各有千秋,也难怪掌门无法抉择。
紫霄玲珑镜相传为天火琉璃为底,镜面也并非金玉,而是用特殊术法停滞下来的碧落天水,照之可重现青春,芳华永驻。
金羽凤凰自真火而生,骨血如火,翅羽生金,是世间难得的灵兽,凤凰难训,唯有涅槃期间有机会在破壳重生之时认主。
至于碧落玉髓,更是有枯骨生肌,经脉重塑之效。
往极山掌门月华仙子喜极了金羽凤凰,遍求不得,便亲自去玉莱山巅试图驯服,却被那桀骜灵兽抓伤,利爪在她的脸颊上留下无法泯灭的金色伤口,这些年试遍了灵药却收效甚微,掌门选的这三样可算是做尽了人情。
靠在窗下的左肃羽嗤之以鼻,月华仙子喜爱金羽凤凰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遍寻灵药治疗脸颊也不是什么秘密,掌门将后两样一起送上不就行了。
“若是能将凤凰蛋和玉髓一起奉上,定会令月华仙子满意至极,可惜......”
各大仙门虽实力略有差距,在明面上却是彼此平等,旁人送一件,你送两件,那太苍山成什么了,其他仙门又该如何自处,这不公平,换句话说这叫扰乱规则,吃力不讨好。
“掌门可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情。”
愚蠢?谁愚蠢!左肃羽气得想爬上去质问一番,却只能握紧拳头咬碎银牙,憋着一肚子火继续听,同时心里暗想,如果是她,定然会欢喜那凤凰蛋的,原因不为其他,自己一心想要的东西便是强扭了也要得到,脸上的伤口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比起外表,她更喜欢征服的快乐,一想到那些原本桀骜不驯的家伙向自己屈服低头的模样,心中便欢畅不已。
胥同殊也是一样,她只见他第一眼,便觉得那是天上的月亮。
她最想把月亮摘下来,捧在手心里慢慢地玩。
“首先要排除的,便是凤凰蛋。”秦川轻敲着窗沿,开始推理,结果这句话又差点令左肃羽吐血。
秦川果然和她八字不合,事事都要对着干!
头顶的声音继续道:“我方才在山门集合时,清点了各分堂的人数,其中御兽堂只派出了两位师弟,堂主和高阶弟子都未现身。如果礼物果真是凤凰蛋的话,为保途中稳妥,定会安排精通灵兽之人随行。”
好像......有些道理,左肃羽心中稍有动摇,但还是不太服气,既然如此,那礼物很可能是碧落玉髓了。
“碧落玉髓......也可以排除。”江梦归也推断道。
这又是为什么!左肃羽感到头痛,差点喊出了声。
“玉髓确实有重塑肌肤之效,却只是重要的药引,想要制成生肌灵药,还需另一味稀有草药,九曲黄灵。”
听到这里,左肃羽也想起来,她确实听说过此方,不过照这样说,掌门只要同时准备好九曲黄灵和碧落玉髓不就好了。
“你说得对,我们前面刚说过,不送双礼,所以掌门不能将这两样同时送出。”秦川赞同,但转而又反驳道,“但这不冲突,掌门可以只将玉髓送出,九曲黄灵叫月华自己去寻好了,以往极山的牌面如何寻不到。”
虽然仍有成见,但此刻左肃羽也赞同秦川的看法,不由地点头。
“也许月华仙子真的寻不到呢?”江梦归笑了起来,“九曲黄灵生长于飞仙谷,那里是药巫君天满的地盘,君天满虽为男子,却自诩修仙界第一美人,曾当众羞辱月华貌若无盐,两人仇怨不小,月华被伤了脸,君天满指不定如何嘲笑呢,又如何能大方地送药?”
照这么说,排除过后唯一剩下的,竟是一开始最不被看好的紫霄琉璃镜。
最后他们达成一致,认为明日的典仪所送出的定是此物,就连偷听了全程的左肃羽也觉得有些道理。
二人的对话听上去与胥同殊没设么关系,左肃羽虽然心有怀疑,却没什么确切的证据,只得听完这段简单的推理后悻悻而归。
此后两日平静度过,当众人到达往极山顶,按照典仪流程入座观赏了无聊的典仪流程,直到最后各仙门献礼之时,就连左肃羽也期待地伸着脖子。
几位执法堂弟子将其呈上,绸缎掀开的那一瞬,秦川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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