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七苦神之事(三)

与陶统将军饮酒对谈时,江梦归曾试探地问出城中是否还有其他修道之人,但将军当时大概是已经憨醉,并未对此做出回答。

而眼前的将军夫人明显不一样,她或许知道一些信息,于是江梦归追问。

“请问夫人,城中可还有一位太苍山的弟子?”

“仙家高寒之地,我等凡人不敢肖想。”夫人冷冷回了,仿佛听了太苍山这三个字而愠怒,直接拂袖离去,留下江梦归与秦川面面相觑。

看来这些个鬼魂们虽然共享意识,却如同人每一根手指一般各有脾气主见,所知晓的信息也有区别,尤其是这位陶夫人的言行格外令人在意。

如果有时间,还是要再与她接触一番......只是今夜应该是没有机会了,两人虽在鬼城,却也担心行为太过出格引来注意,于是趁着夜色离开。

拐进街巷,石板反射着惨白的月光,四下静寂,只有两个牵着手的身影慢慢地往前走,江梦归步伐飘逸灵动,秦川也是习武之人,两人的脚下都没有半点声响。

江梦归先出声打破了沉静的气氛。

“今天的事,你有什么推断吗?”

“有几处怪异,但现在还找不出实证......或者说,这次我对于在段虚幻的记忆中找到证据这件事,不抱什么希望。”秦川坦言道,“按时间来看,明日便是尸傀围城的日子,若是将军需要支援,我们又该如何?”

“那就正好看一看,传说中的尸傀是个什么模样。”江梦归揉揉眉心,突然又想起什么,“你们师门出门在外,是否有什么标记暗号一类的东西。若是你师兄真的深陷于此,会不会想办法留下什么消息?”

“我们只是寻常的仙门弟子,不似执法堂的同袍们要经常下山执行任务,并没有明说过什么暗号。不过我猜如果是师兄的话,应该会留下专属于我们师门一脉的剑意。”

“那你要好好留意,以寻到你师兄为优先事项,在此地多待一时,就多一时风险。”

江梦归言下之意很明显,不论接下来他们会见证什么,都已成历史,他们不过是从这片记忆乱流中偶然的过客,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作出更改。

即便已经知道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们即将遭受的命运,却只能袖手旁观。

秦川不讲话,虽然心中确实惦记着城中即将发生的惨案,但眼下前辈亲身替他承担着暴露的风险,他不能任性而为。

是了,陶统将军,陶夫人,和这城中的每一个人,早在几百年前就化为了冤魂厉鬼,即便他因自己的一时私心找到了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呢?

手心里冰凉的触感提醒着秦川,眼前自己能碰触的前辈才是此间唯一的真实。

两人如游魂般漫无目的的走着,交谈又冷了下来。

“你和你师兄,关系很亲近?叫你不顾性命的也要来寻他?”

秦川点点头,如果在他所有的人际关系中排序,师兄和师父是他接触最多也最信任的两个人,现在应该还可以加上一位江梦归。

不过前辈大约看不上自己,也不屑于在小辈心中占了个什么样的位置,自己对于前辈来说应该只是个恭敬却偶尔给她添麻烦的小剑修,唯一的作用只有破案和解密。

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若是这次能将师兄成功带出,自己又欠了前辈好大一个人情。

天光还未亮,城内的宅邸还在沉睡,守城的军士们却已登楼远眺,严阵以待。江梦归再见将军,是在城楼之上,此时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原野上尸傀行军如虫蚁一样漫过来,密密麻麻的令人胆寒。

秦川这才注意到城外的地形与昨日进城时的地形有所不同。

城外原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似百年后草木肆意,而最重要的是,脚下有一道线环绕了整个城池,仔细看去,是一圈壕沟。

陶统介绍道,“根据我得到的战报分析,尸傀虽凶狠残暴,却没有那么聪明,不懂战术,只有几十只精锐由后方的邪修亲自控制,其余的普通尸傀只会根据残暴的本能厮杀,所以我们先用沟壕阻拦。按照这个深度,应该能拦下三成敌人。”

“另外,我发现这只围城的军队中只有尸傀,并没有配合攻城的投石车或者云梯。”陶统的手按在城墙上思索着,“我推测这些怪物敌我不分,即便是敌方的将士也会受到袭击,所以才组成了单一兵种攻城。”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于肃昌城来说是一件好事,但陶将军的神色还是容不得半点放松。

眼看着花费了颇多心血的壕沟被怪叫爬行着的尸傀们逐渐填平,后方的敌人涌了上来,冲破了第一道防线,城墙上待命的弓手们收到指令,开始放箭阻拦。

射出的弓箭并没起到什么效用,尸傀感受不到疼痛,就算被扎成了刺猬也只会麻木地原地爬起,继续向城门狂奔,短短两个时辰,尸傀们便堆积起来,一个踩着一个试图攀上百丈城墙。

“换列!”

随着一声命令,又一队将士换下了弓手,用手中特意加长过的长枪继续刺向那些爬到过半的怪物。

看来陶将军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准备完全,尽量不叫手下做无谓的牺牲,四周城门紧闭,一线之外便是恐怖的刮挠与嚎叫之声,伴着将士们的喘息和嘶吼,秦川的心跟着陶将军的眉头一同越来越紧。

守城之战持续了整整三天,陶统不眠不休,眼底已经布上血丝,干裂的嘴唇微微抖动着,发下一道又一道军令。

“尸傀无止无休,我方的将士却是血肉之躯,道长眼下可有妙计破局?”

秦川的手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险些要抚上自己的剑。

【不可妄动,不可拔剑。】

【所见种种,皆为虚幻。】

但当力竭的士兵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被尸傀啃食殆尽后化作其中的一员时,他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融入进这段记忆之中,如果他真的在场,真的拔剑相助,是不是就能有所改变?

他没有妙计,他自知不是什么聪明的人,而后世的记载中也没有明确消灭尸傀的方法。因为这种邪法一经现世,便被投入到战场之中,起初只有区区几百只试验品,在所向披靡地达成了第一场胜利后,战俘成为了新的牺牲品,军团人数翻了几翻,紧接着没有任何喘息便顺江而下,接连攻下了数座城池。

陶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将军,他能第一时间挖战壕,锁城门,避免己方的人员损失,已经是能做的最大程度的挣扎。

他只听闻过尸傀大军的种种可怖行径,受围之前向自己能联络的城池连发了十几封传信,以求设法支援,但直到现在,无一回信。

很快,陶统便知道了其中缘由,因为远处天际逐渐飞来了一只脏兮兮的,看不出品种的黑鸟,露着骨头的鸟爪勾着一只木匣扔了下来,随即它抖着本就稀疏的几根羽毛落在城墙之上,用一只快要从框中掉出来的眼球盯着城墙上的守军们,歪头用怪异而沙哑的嗓音叫起来。

“嘎!嘎!有趣,有趣!能以□□凡躯挡我精心制作的军团,你!肃昌城!嘻嘻嘻嘻嘻,我想,嘎!换点新玩意儿......”

未等这怪鸟讲完,陶统一剑将它令人作呕的脑袋砍下。

“滚。”

鸟头落在地上,依旧发出桀桀怪笑,剩余的躯体摇摇晃晃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只把那木匣留在原地,打开一看,里面是肃昌城所发出的所有求援信件。

它们一封也没能送出。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猖狂的劝降信,陶统只扫过一眼,便气得将那张薄纸捏烂。

“歪门邪道的东西,本将还不屑与你们为伍!”

“嘎!”鸟头再次叫了起来。

“求援?痴心妄想!将军若识时务,便速速开城!我叫城中百姓少些痛苦,否则......嘻嘻嘻嘻嘻嘻!啊,本座并非铁石心肠,十分感佩蝼蚁挣扎的勇气,便给你们一份礼物吧。”

大概是本体渐飞渐远,鸟首开始腐化,消散,辨识不清的血肉中冒出最后一句。

“第一个献城之人,本座保他人身,赐仙法......永生......不灭......”

“妖道惑我军心!”剑锋插下的一瞬间,诡异的低语烟消云散,只留下面对一地飞灰怒目圆瞪的陶统和几位神色各异的心腹将领,紧接着下方又来报。

城西永阜门受到围攻,尽管使用了预备好的滚木和油尽量拖延住了对方,但还是有几只凶猛的尸傀爬上了城墙。

“它们见人就扑上来啃食,我们只得......趁着它们抓着一个人的时候,将人和尸傀一同推下去。现在,永阜门的兵力已经减员了一半,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我先带一队亲兵支援西门,此处还要劳烦诸位了。”陶统顾不得再做其他指示,只是向着秦川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抱拳拜谢,而后又立刻向其他人补充道:

“方才那些妖言,外传者,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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