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七苦神之事(六)

暮雨的城楼上,只有秦川和金明歌四目相对。

“我早就说过,你破不了此局。”金明歌毫无生机的眼神咬着他,“你带枳儿走吧,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好,叫她忘了肃昌城,忘了爹娘。你也一样,忘了我......”

秦川呆呆的应了,他下了城墙,一路回到熟悉的将军府后院,远远见到了小池边的女孩。

不知怎地,他心中一眼就确信,这是夫人口中的枳儿。

枳儿不肯随他走,哭叫着要找爹娘,对他又踢又咬,还骂他是臭道士。

他气急,想将人打晕,又不忍,于是使了个叫人**的术法,枳儿才安静下来,被他乖乖牵着走。

不对,他什么时候会的这种安魂之术?这个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脑海又马上被夫人的言语占据。

【带她走】

他要带着夫人的女儿离开肃昌城,至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好像知道,又想不太起来。

女孩安安静静的被他牵着,两个身影好像执行任务的尸傀,跌跌撞撞来到城门下,只要推开门,他就能带着手中人离开这里。

“回神!!”

手掌覆上的一瞬间,秦川整个人如遭天雷般清醒了过来,城门外尸傀的嘶吼声愈大,而手中牵着的,是一脸严肃的江梦归。

“前......辈?”

从乱流中出来,时间便跳到了三个月后将军遇害的那一天,在城墙上见到将军夫人和那具头颅后,秦川就仿佛神游了一般。不但一路无视了身边的江梦归,更是跑到将军府冲着一团空气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又一路奔向城门。

江梦归一改慢悠悠的语速,秦川能听得出来她有些生气,“你这种状态非常危险,我要带你出去。”

“从现在开始,一丁点多余事情都不要做,这座城里的记忆一直在循环,我们就安安静静等到它的下一轮,那个小兵主动推开门缝的瞬间离开。”

秦川整个人从梦中醒了又醒,努力分辨着前辈的这些话,一边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明明见到......”

“你被拉入了更深处的情绪,准确的说是金明歌一个人的意识。”

“但在这期间,我好像不由自主地做了许多事。”秦川将所见之事一一说了,又补充道,“我还见到了他们的女儿。”

“这不可能,那个小女孩的魂魄根本不在肃昌城里。”江梦归斩钉截铁的否认。

“你为何如此笃定?”

方才如梦似幻的场景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和行动,但前辈又是怎么知道这城中具体某个灵魂的归宿呢?

“你难道忘了那天我们二探将军府时,为了避开侍女的视线藏在了窗下。那时我们只能听见房内的动静,屋内没人应声,那侍女却依旧对着空气对答了几句话,而后离开。”

这些事秦川并未仔细注意,他当时大概只顾得上将自己从紧张的心情中抽出来。

眼看着秦川茫然而尴尬的表情,江梦归挑了挑眉,心中了然:“你当时神游去了,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未曾注意。”

“对不起。”秦川垂下眼睛,老实道歉。

“你在深层的幻境中看到了她,并且应金明歌的请求试图将她带走,那么真实发生的历史中,这个女孩确实在悲剧发生前被带离了肃昌城。既然灵魂不在此处,她的形象自然也无法在城内的表层记忆中显现。”

但那个孩子的灵魂不在城中,又能说明什么呢?

前辈说,要等到记忆循环到下一轮,那个娃娃脸的小兵会在一次主动推开城门,但他在下一轮为何要推开?会有另一个‘秦川’和另一个‘江梦归’再次进入肃昌城,循环往复吗?

不,不对,他们本来就是这段记忆的外来者,那么这个军士从一开始为何要推开城门。

【城中的每个人面对他和前辈都使用了单人的称呼。】

【如果士兵推开城门并不是为了迎接他们,那就是是历史中必然发生的事件。】

秦川心中有了一个设想,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至今发生的种种不合理之处都能够得到解答。

【初次见到陶统将军时对话的违和感】

【金明歌毫无来由的敌视】

【不存在的将军小女和对着空气讲话的侍女】

如果他和前辈是不该存在的人,那么这座城中还有两个本该存在却消失的人。

其中一人已经明了,是将军的小女,金明歌口中的“枳儿”,是秦川在深层的记忆中见到的那个小女孩。

那么另一人,是谁?

假定这个人是【某】,【某】在尸傀围城的前一日来到城下,娃娃脸的军士为他开了门,并应【某】的请求带他见过将军。

将军请求【某】的相助,并且二人相谈甚欢,直到金明歌为二人送来酒菜,见到了【某】的模样,大吃一惊。

当夜,【某】潜入将军府寻到夫人,二人不欢而散。

后来在紧急关头,【某】御剑而下,将围城的尸傀们斩成了碎片,又施展了冰封之术拖延,令将士们赞叹不已。

时空乱流跳跃了三个月的时间,其中诸事不知。

但是三个月后,【某】在城楼上砍下了将军的头颅,又似乎和金明歌达成了协议,将他们的女儿带出了肃昌城。

悲剧发生之时,只有这两人的魂魄不在城中,他们身影自然也不会显现。

也就是说,秦川和江梦归从入城的那一刻起,就根本不是局中人。

他们只是恰恰好好代替的【某】的角色,走上了和【某】相似的路线,才会将记忆中演绎的对话当成是诸位冤魂与自己的互动。

所以他们在与城中人的接触中,才会不由地感到违和,因为那些对话本就发生在百年前,是每个人曾真切的与【某】说过的话语。

那么,这个【某】,是谁?

在乱流来临前,秦川曾一度以为,夫人的敌意是因为提前几日进城的师兄,斩杀尸傀的剑法同样是太苍山的秘传,这一点做不了假。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不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座城市既定的记忆,那么师兄也一样。

那么师兄很可能也陷入了和他相似的境地,他们都在这座城中,却是彼此无法接触的游魂。

【有能力提前得知尸傀动向,而夜奔肃昌城试图救人的人】

【从年岁上符合几百年前与金明歌夫人有旧的人】

【能使出只有秦川和胥同殊才学习过的,太苍山秘传的人】

符合这几点的,只有一个人。

“想什么呢?”江梦归感受到秦川僵硬的身躯,不禁将另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

她只是担心这小子乱来,语气才严肃了些,想让他不要一心想着城中之事,又没让他像个雕塑一般这样傻站着。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江梦归发现对方有些手抖,就像在窗下的时候那样,不受控制的握紧。

“前辈......”秦川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两个字,好像用尽了力气。

“我好像知道,当年的凶手是谁了。”

“是......师父。”

他和师兄,出自一门,心法剑法,也皆为同一人所传。

他们会的剑法,关藏生也会。

百年前肃昌城受围的那一年,关藏生还不是一堂之主,但已入仙门,兼修术法。

他怎么一直未能想到。

但如今想到了,他又开始后悔。

如果他最尊敬最崇拜的师父果真是将肃昌城推向深渊的罪人......

他想出了城后,直接回去向师父求证。

但师父会和自己坦白吗?

杀人者会轻而易举的承认自己百年前的恶行吗?

彷徨之际,头顶传来熟悉的呼声,秦川抬起头。是金明歌,她站在城楼上向全城百姓宣告。

“陶将军今晨同其麾下三位将士遭邪修暗算身亡,凶手正是前几日混入城中的邪修细作,邪道可耻至极,妄想刺杀将军后使肃昌城失去主心,不攻自破,可我偏不如他愿!身为未亡人,我虽痛心之至,却也有责任守护好城中子民。明歌今日起便继承将军遗志,绝计不会叫尸傀邪道入侵半步,还请诸位百姓诸位将士砥砺相助,同仇敌忾,守我家园!”

在金明歌口中,刺杀将军之人已经得到了盖棺定论,师父在她口中成为了邪修细作,从一开始入城就是为了刺杀而来。

那秦川在她最深的记忆中看到的场景究竟是什么?

夫人和师父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

秦川仰着头,无法从金明歌的脸上看到任何掌控权利的上位者的神情。

她像一尊肃穆的,慈悲的,任由任何人雕刻涂抹的神佛,静默的俯视着脚下或悲愤或激动或绝望的百姓。

当哭泣声和不安的议论声逐渐消退,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呼喊。

“可是......可是我不想死啊!我也不想变成怪物!夫人,救救我们吧!!”

“那些怪物,连当兵的都打不过,我们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又能做什么!”

金明歌闭了闭眼睛,朗声答道:

“将军三个月前派出的求援已有回音,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度过最困难的这段时期,就一定能活下来!”

秦川知道,夫人欺骗了百姓们。根本就没有回音,将军的求援信件早就被全面截回,再无余地。

接下来就是无法更改的,最后一幕悲剧。

他不敢再看。

“你所痛苦的,是十万人即将遭遇的苦难,还是自己的师父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的事实呢?”

前辈的问题,秦川不知如何回答。

“你下的结论有些草率,我可以承认前半部分,你师父就是潜入城中的某人。但后半部分他杀害将军的前因后果并没有合理的解答。”

“金明歌深层的记忆里,正是师父用剑砍下了将军的头。”

“那么请给我一个解释,”江梦归抬起手,指向城楼之上高高吊起的,将军的头颅。“【砍下头颅】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如果关藏生想杀死陶统,有一万种修仙者能完成的方式,叫陶统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头】究竟有什么用处。

江梦归有一种直觉,这个真相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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