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左肃羽回弟子所后,站在剑阁前发呆的人变成了秦川。
他没想到自己闭关期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好好的师门一下子七零八落,散个彻底,他清楚师父的性子,有话说的时候说半句,没话说的时候便什么都不会说,现在找过去恐怕连洞府门都敲不开。
他也相信师兄一向冷静自持,不会没缘由的叛离师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和肃昌城的事情有关吗........
他决定先去找师兄问个明白,但这样的话,前辈那边怎么办,不知道舍应前辈有没有找到人。
正想着,舍应便顶着应五郎的黑脸回来了,没问秦川这边发生了什么,反先扔过来一个卷轴,秦川翻过来看清封口的一行字:
【万骨门建成史略】
“我又问过那看门的了,在他说的位置上发现了这个,你看看。”
“舍应前辈,我......”
“我知道,听说了,你要去找你师父,我给你半天时间。”
“师父铁了心封闭自己,我无力开解。”
“那倒好了,半天都不用等,走吧。”
————
一切都源于一场荒唐的梦。
某个偏僻小国的国君,午后卧于榻上,半睡半醒间隐约见到一队锦衣仙子踏彩云而来,为首的仙子先是赞颂陛下德配天地,道合乾坤,又言陛下本为神君,受命下凡历劫,如今卓行显辉,天帝甚慰,欲提前迎神君归位,奉此信物,万望谨持善守,永耀天威。
言必,奉上一节不知出自何物的,灿若黄金的骨头。
国君欣喜若狂,颤抖着双手正要接过,却被头顶打扇的宫女一个喷嚏惊醒过来,扶身坐起,什么仙子天宫,各尽消散,原来是黄粱一梦。
但他从此笃定了自己是流落人间的仙人,一心等待着自己真正回归天界的那一天。
然而他有限的寿数里,再也没见过神迹降临,反而在日复一日无休止的期盼中逐渐痴狂,不愿相信那只是虚无缥缈的幻想,所有的怨恨都归结在里那个惊醒他的宫女身上,终于他下令将可怜的少女凌迟处死。
在行刑的过程中,他突然领悟了那梦中的关键。
骨头啊!是骨头!
仙子说过那是关键的信物,自己只要找到了那截金色的骨头,就能重新窥见天门!
自此国君倾尽国力达成宏愿,臣民们也逐渐相信自己的君主是真仙转世,将其供奉信仰,举国上下陷入一段不可思议的疯狂年代。
每个人都执着于寻找传说中金色的骨头,帮助他们的神君重回天界,到那时,所有的信奉者便能跟随神君的步伐一同成仙,再无病痛苦难。民间逐渐自发形成了以此为中心的教派,自发杜撰了更加完善的国君作为神仙的前世今生,更是将万物之骨奉为修炼圣物,这便是万骨门的雏形。
秦川一边御剑赶路一边读完了卷轴的内容,面色复杂地问舍应。
“你怎么看?”
“凡人的幻想罢了,有的人总是愿意笃信虚无缥缈的来世,反将自己的今生押注在所谓的救世主身上,我见得太多了。你要问我怎么看?我甚至不用看后面,这个国君和自己的国家、教派最终只会走向消亡。”
舍应偏过头去,语气淡淡地陈述事实。
后面的内容确实与舍应所说的大差不差,在这样朝政荒废,民生潦乱的状况下,邻国很快发动战争,以及快的速度将其吞并了,至于那位垂垂暮年的君主,在国破之际由一批忠心的信徒护送逃离了王都,转而开始发展自己的教派,成为了一教之主,可惜的是直到他去世,也没能完成找到灵骨的夙愿,有关万骨门的一切也随之落末,至今鲜有人知。
“我大概明白了,泛着金光的龟甲简直与他们教义中的灵骨圣物相似至极,也许我和前辈在擎元岛获得的那块灵龟龟甲就是某个万骨门中人卖出。”
这样一来,秦川心里稍稍放了心,至少现在有了一条确定的线索,而前辈既有可能也是顺着这条线先行一步。舍应却烦躁地挠挠头,尽量压着性子道:
“先往书简所记载的旧国址去,再继续在当地打听。”
秦川急道:“舍应前辈,能否先去肃昌城寻我师兄?”
“不能,太绕圈子了。”舍应直接拒绝,“你师兄又不是三岁小孩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还要你来操心,你师父都没管他。”
“可是......”
“连本命剑都折了,师徒情义是断不能再续的,你急急忙忙的去,除了知晓个前因后果说几句安慰的话,又能起什么作用。”
虽然这是事实,但真的就能撒手什么都不管么,秦川闷头跟在后面,心想世事总叫人难以抉择,自己要是能扯成两半就好了,半晌听前面舍应低低叹了口气。
“那俩人都是硬茬子,太硬的人碰到一起,总有个要让,否则就要不死不休。你师兄看上去赢了,一甩袖子走人什么都不管不顾,其实根本没斩开心里的结。你师父输了,那是他心里有愧,那愧疚太深了输也抚不平,所以只能自闭,你懂不懂?诶,看你的表情就没懂,因为你没恨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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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边陲的黄沙之地,江梦归抬眉望了望天。
整整两个月,她不曾见过活人,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每往前走一步,她都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如混杂了泥沙般逐渐滞涩,如今只能用最节省的方式维持人形。
没有雨,没有水,没有灵植,怎么会有人藏在这种毫无生机的地方?
她心中郁闷,又从怀中掏出那一块老旧的龟甲。
万骨门的信息寥寥,光凭书简中的只字片语实在无法判断,在某一日她将其透光而视,才发现隐藏在金色光华下一丝暗红的血迹。
有人用血祭过这块龟甲?
施法追溯拥有祭祀者血脉的人,她最终来到了这片无垠沙漠,这个方向和万骨门当年发源的国家位置简直南辕北辙,思量之下,江梦归选择了血源这条线索。
灭亡的国度和活着的后人,还是后者的希望更大一点。
只是这一路颇有不顺,她起初只感到调息不畅,并未在意,却没想到从下山后便愈发严重,如今她预计自己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索性收了所有神通,如常人般行走在荒漠里。
思来想去,这或许是舍应那方所谓“灵药”的副作用,天地灵力讲究此消彼长,轮转平衡,看来炼了这方药的也是个心急之人。
黄沙被漠风卷起,涌动,像一卷被曝晒的金色的绸缎,被人揪着端头轻轻一抖,眼前的大地便翻滚起来。
纱幕迎面而来,江梦归感受到一股灵力的屏障阻隔,却并不强劲,用现有的力量抬手一挥,便轻松破开。
灵瘴碎裂,她驱散眼前的风沙,却看到一座不该存在在荒漠中的金色穹顶的殿宇正显眼前。
门扉缓缓开启,一行灰纱覆身的人形有序而出。
听闻人世间有海市蜃楼,动静光影皆生动,如幻如梦不可追,但眼前的殿宇人形,明显是真实之物,并非幻觉。
灰纱众人高矮不一,静默着两侧排开,让开一条通路,通路尽头,一身红纱的曼妙身影走出,踏上沙地发出清脆的铃响,一路缓缓走到江梦归的面前,双臂于身前交叉,低头屈膝。
“观礼神使如约而至,伟大的莫塞王在上,他的预言从未失真。”
她的音色有些奇怪,柔和却带着些许沙哑。
“伟大的莫塞王。”
“伟大的莫塞王。”
两侧灰色的人形不约而同地低语,露出的一双双眼睛里充满祈盼和欢愉。
莫塞,这个名字正是创立了万骨门的那一位国君在民间的尊称。
“你们就是万骨门的后人?”
听江梦归这样问,两旁灰色的人形立刻惶恐跪地,只剩中间的红纱,她垂下眼,语气中并未有什么情绪。
“神使在上,此处只有我与门主是莫塞王后人,他们只是追随我王的沙砾,您无需在意。”
“我不是神使,也不知道什么观礼,我只是来寻找和万骨门有关的人。”
“伟大的莫塞王在上,能破开沙海屏障之人便是王派来迎接我们的使者,您无需自谦。神使想知道的一切我等无一不答,在莫塞王的注视下,吐露谎言者将失去回到王身边的资格。”
“你们要做什么?”江梦归微微皱眉,她神识探过眼前所有人,没有察觉有什么敌意,两侧跪地之人都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只有面前的红袍人有些许微弱的灵力。
万骨门残喘至今,也没有几人真正得道,不过是在凡人宗教和得道仙门二者之间的模糊地带徘徊罢了,也许这些年偶然有能够引气入体,动用灵力者,却都将这当作王的馈赠,一心感激赞颂,心境再难进益。
“伟大的莫塞王留下预言,找到黄金的灵骨后,要虔诚等待神使降临,祂会破开沙海的迷障,辨认出虔诚的孩子,用灵骨打开天门,这样我们便能回归到王的身边,永生永世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听到这里,江梦归已经推测出了大概,莫塞王相信自己死后会回到天界,又惦记着那一辈子的灵骨,于是临死前交代后人继续寻找信物。
只是没想到几百年后,这些沙漠里的后代竟真的找到了所谓的灵骨,还让自己误打误撞地破开了屏障,被这群万骨门信徒当作了前来迎接他们的神使。
“让我见你们的门主,”江梦归直言,既然红袍人和门主都是莫塞王的后人,想必门主会知道更多的信息。
而面前这位,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神神叨叨的虔诚信徒的模样,俨然已经当通天的大门已经打开,神魂仿佛不在人世,已经没有什么沟通的必要。
红袍再次交叉双臂行礼。
“如您所愿,尊敬的神使,蕾切尔将为您指引前路。”
江梦归:“……”她心想这下没错,这人真的不会讲什么正常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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