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世间最初无人，妖魔与神横行。

传说，后来天地之初，人神妖混居，天地不分。

传说，天地分开之后，天帝建立神界，居于九重天之上。后不知过了多少年，阎君建立鬼界，立于九幽之地，人死后可入鬼界转世九世重生。

传说，鬼界无四时风雨季节之分，生者入黄泉，管他是人是神，皆无归路。

又有传说，鬼界的鬼魂河旁开了八百里的花，那花红的妖艳鬼魅，但活人吃下就可长生不死，天从人愿。

传说很多，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没人能比传说活的更久，自然也就无人知晓这谣言从哪儿传出来的。

还有传说，天地之初世间有一魔王，实为魔界之主。魔界被毁后，魔王每三千年出世一次祸乱人间……

传说虽然很扯淡，但多少还有几分真——

阎小六觉得这些谣言里，最靠谱的就是它。毕竟鬼界不在九幽，人也不会转世九次，同样鬼魂河旁的花也不能吃！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连自己是人是神还是鬼都不知道，反正就那么从鬼界飘出来了，活的还挺久。而这飘出来的过程嘛……多少有点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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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鬼，阎小六实在憋屈。

更憋屈的是：他已死，却被鬼界众鬼驱赶入人间——

倒不是说人间不好，毕竟他已经成了鬼魂，还是在鬼界更自在些；再则鬼魂也要转世，流落人间之后他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至于鬼界众鬼为什么要驱赶他，就不得不提提他在鬼界遇到的几件倒霉事。

第一件事得从他刚死说起：

他醒来就在那片传说“活人吃下就可长生不死，天从人愿”的花丛，后被“人”……鬼捡回家。捡他的那位穿着朴素长相却极为富贵的女子见他醒来，悠悠道：“阁下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年龄几许，因何而死。”

他脑袋一晕，最后什么也没想起来，叫女子问成了哑巴。

后来听那女子细述他才知道，原来他死了。

女子芊芊玉指轻轻一撩，心道：“算了，反正鬼界又不是没有这种投胎的先例。”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叫他转世前先喝一碗转生汤。

人间买东西需要钱财，这规矩便一直沿用到了鬼界。无名鬼身无分文，女子便好心借了一点儿银钱，并给他指路可以去鬼界的赌场里逛逛；若是运气好，几个时辰后他便能去投胎；只提一点要求，借来的钱投胎之时要双倍还。

他当即应下，几刻钟后便进了鬼赌场。

赌场嘈杂，妖魔鬼怪齐聚一堂，赌什么的都有，他在一旁研究了半日也未敢下注。第二日鬼赌场里的“妖魔鬼怪”玩得更开，干脆赌起了鬼界之中一个鬼王的侍妾能活多久。

众鬼赌那侍妾不出一年便会魂飞魄散，无名鬼心下骇然，在众鬼赌得不亦乐乎时，轻声道：“想来那侍妾应与各位无冤无仇，各位何必要诅咒人家魂飞魄散呢。”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下一刻，众鬼纷纷扔下赌注，骂骂咧咧地把他扔出了鬼赌场。

无名鬼站在鬼赌场门口愣了好几秒，回望一眼，叹气道：“以诅咒他人性命为局作赌，这赌场不开也罢。”

岂料话音刚落，赌坊里便有木架松散声传来；紧接着，赌坊的牌匾直直落地；不出片刻，鬼赌场塌了个干净，里边的赌鬼一个也没跑出来。

自此以后，无名鬼赚钱投胎的路又少了一条。

鬼赌场里的赌鬼和开鬼赌场的鬼王都在心里狠狠给他记了一笔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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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第二件事也就是发生在鬼赌场倒塌没多久。

鬼赌坊倒塌后，无名鬼在大街上飘了两天，最后不得已又飘回了捡到他的女子家。女鬼问了他两句，听完他在鬼赌场里的作为后，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背了过去。

等她醒来，开鬼赌场的鬼王手底下的鬼刚好查到她家。得亏那位鬼王不在，她才能把那位鬼王手底下的鬼全都打发回去，赔钱了事。

女子回院，负手而立，道：“你可有话要说？”

无名鬼朝她施了一礼，心虚道：“多谢姑娘。”

女子面色一沉，冷声道：“少来，我可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鬼界最难赚的便是钱。人间有亲人挂念的鬼逢年过节都能收到一笔亲人烧来的钱财，但大多数鬼魂早已无亲人过问或客死他乡、枉死荒野无人知晓，死后自然无钱财可用。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挤破脑袋往鬼赌场里钻，想要发一笔横财下一辈子投胎到富贵人家。

女子想了想，道：“既如此，你便留下赚钱还债，晚些再转世吧。”还到何年何月没设期限。

无名鬼无奈应下。到了傍晚女子才想起来，这人死了也有多时，没有名字总是不便，再一问无名鬼可有给自己起个姓名，问了等于没问。干脆自己捡了株鬼魂河边的红花，数一数六朵，小六；再以鬼魂河边巨石头上的字为姓，阎；取名阎小六。

自此无名鬼有了姓名。

女子藏了阎小六几日，等赌坊里那群鬼消停下去，才敢让他出门。又在他帮忙送东西去鬼妓院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再惹事，不然没人能保得住他。

阎小六应得痛快，转头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刚到鬼妓院时把东西交给管事的，还没来得及离开就遇上有人——呸，有鬼强抢民女（鬼）。当即拎着茶壶就扔了过去，在那鬼没反应过来前，又赶紧拽着被强迫的女鬼跑路。

这一番作为下，不止被强迫的女鬼蒙了，强迫女鬼的鬼也蒙了。

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女鬼才道，他刚刚砸的那鬼是鬼界四个鬼王之一，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中壹青殿的殿主青栀，鬼妓院就是他开的。女鬼虽不愿置身烟花柳巷，可也断然不想连累旁人、灰飞烟灭。

阎小六无奈，最后只得带着女鬼进了捡到他的女子家。

女子让他气得冒烟，消气后不得不把女鬼送回去，才免了一番鸡飞狗跳的搜查。

又过几日，满大街都是他在鬼妓院砸了壹青殿主的英勇事迹，毅然众鬼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并越传越离谱。最后传成了他是因为喜欢那个被抢走的女鬼，争风吃醋下才与壹青殿殿主大打出手。听信谣言者数不胜数。

壹青殿殿主听到传言后也是满脸黑线，气得让人放出话去，若再让他看见那个拎着茶壶砸他的鬼，定不让他好过，再威胁鬼界众鬼不得散播谣言，否则后果自负，这件事才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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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件事一出，阎小六消停了不少，连投胎都不想了。生怕出门又得罪一个鬼王自寻死路。

但他闲着也不是回事，女子想了想后便让他在家里随鬼丫鬟一块收拾收拾东西。

但可能是他天生倒霉，碰什么坏什么。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后，女子实在不敢再让他干活，就让他闲在一边发呆。跟捡回家一个祖宗似的，有苦说不出，心梗了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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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界的时间过得飞快，黑白颠倒，昼夜不分，一晃就过去许多年。

新鬼进，老鬼出，鬼界众鬼换了一茬又一茬，鬼王和鬼王手底下的鬼还有鬼界常住的钉子户倒是没变。

眼看投胎无望，阎小六逐渐安定下来，决定慢慢还债。

等他踏出女子家，鬼赌场早已重建，门口还立着块牌子：【此鬼与狗不得入内】。旁边就是那鬼的画像。

有初来乍到的鬼刚来鬼界，听闻那段陈年旧事，路过鬼赌坊时总要多看上两眼，忍不住感叹一句：“狗得罪你们谁了？”

鬼妓院门口也立着一块牌子：【本店和青鬼大人与此鬼不共戴天】。

明明是同一个鬼，画像却天差地别，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魔不魔，画风着实吓人，不知是出自哪位神鬼的手笔。

再一打听牌子由来，原来是阎小六拽着被强迫的女鬼跑后没几天，鬼妓院里的屋子像是被人拆了，物件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花费良久才整理好，折磨得妓院里的鬼苦不堪言，故立此牌。

冤家易解不易结，阎小六把梁子系成了死扣，解都解不开。路过这两处地方时，他径直走了过去，不敢多做片刻停留。

路过一家酒楼时，酒楼门口依旧立着块牌子。

阎小六心道：“我好像没得罪他们家店吧！”再抬头一细看，是一块招工的布告。

【新店开张，诚招伙计，大厨一名，帮厨若干。】

掌柜的刚把牌子挂出来两柱香，酒楼门前便围了一群鬼。

酒楼伙计从里间跑出来看看众鬼，高声询问可有鬼想来我们家酒楼干活，工钱好说。话音刚落，便引起鬼群一阵嘈杂，众鬼纷纷与周围鬼对视一眼，最后四散而去。

不怪众鬼做出如此反应。

鬼界的常住鬼并不缺钱，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去酒楼做工；新来的鬼在人间生活已久，平日家里如果缺丫鬟小厮，便会找人伢子买来，签的也是死契；还有些鬼活着的时候做了一辈子奴才，死后自然不愿意再给人当牛做马。

说白了，便是都不想没了投胎的机会。

众鬼散得快，稀稀落落散去后酒楼门前就只剩阎小六一人。伙计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他怎么还不走。

阎小六厚着脸皮凑上前去，道：“贵楼招工可是签死契？”

伙计摇头，阎小六又问他：“你觉得我行吗？”

伙计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带着他进去找自家酒楼的掌柜聊聊工钱的事。

阎小六在酒楼前三天还好，事事顺利，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霉运走了，直到第四天刚擦完的桌子还是塌了。

掌柜的脸色一变，骂骂咧咧了一炷香，骂完后让他滚去厨房刷盘子。

倒霉的运气一直跟随着阎小六走到哪儿坏哪儿，又过三天，掌柜的以“本店利薄，实在留不下您这尊大佛”为由，让伙计把他扔了出去。

阎小六心想：“得，又得罪一个。”

捡他的女子听闻此事后，端着茶碗对他悠悠道：“那酒楼是四鬼王之一的绿鬼绿择开的。”

祸事没殃及自己，她倒是淡定。阎小六道：“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女子摇头道：“没有。”

想了想又道：“得罪都得罪了，你已经得罪了两个，不差第三个。”

阎小六一口血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实在听不出她话里的安慰。

第二日那酒楼门口便挂出画像和布告：【此鬼不得入内，本店概不做此鬼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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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后，阎小六再没出过门。

鬼界不知何时起传起谣言——鬼界有一布衣无名鬼，天生命里带煞，倒霉至极。掀赌场、砸酒楼、拆妓院，连鬼王都奈何不得，谁见谁倒霉。

但这鬼的样貌却众说纷纭，有的说他奇丑无比，有的说他美貌无双，至今不辨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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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不知道多少年，鬼界新鬼老鬼走了一茬又一茬。女子有事不得不外出，阎小六才再次出门。

女子没说是什么急事，把他喊到一座桥边，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阎小六死去多年，从未熬过汤，看着汤谱又兴奋又踌躇。兴奋的是终于有事可做，踌躇的是不知道是否会连累他人。最后在急着投胎的鬼的催促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熬汤。

女子回来时，桥边已无一鬼，阎小六却满脸愧疚。她刚想夸奖几句，掐指一算完整个人便栽了过去。阎小六掐着人中把女子叫醒，便听她问：“你给那些鬼吃了什么？”

阎小六实话实说：“汤熬的有些浓，就多加了些水。”

女子道：“你从哪儿弄来的水？”

阎小六指着桥道：“河水。”

后来他才知，桥下的河水是人间怨灵所化，包括大奸大恶之人，也包括恶事做尽的妖魔和鬼。河水中的怨气极深，化不成厉鬼，也投不了胎；日日在河中受尽折磨，等到那一日债还完了便烟消云散了。

女子缓了缓又道：“你这债怕是到死也还不完了。”

女子并没有骗他，今日喝下河水未能投胎的鬼不少。若想了却这桩因果，阎小六便只能自己前往幽都把他们带回来。

误喝鬼魂河水的鬼时常便有，长年累月都到了那里，可幽都百年才会开一次山，鬼的寿命不过千年。千年一到，不论他有没有把那些鬼带回来，他都会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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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知何时又被鬼传了出去，阎小六立刻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次他的画像被画得格外清晰，有鼻子有眼，样貌尽鬼皆知。更有甚者，整日守在女子家外，想着等他出来赶紧让他滚回去别出来祸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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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阎小六就在鬼界待了三百年。

又一日女子不在，女子家里的丫鬟便找了个由头把他骗出家门，而后闭门不出，让他无从知返。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群鬼围得无从下脚。

事已至此，阎小六只好与众鬼周旋。

他往东跑，群鬼往东追；他往西跑，群鬼往西追；

他一咬牙，转身朝着鬼魂河边的花丛深处闯了进去。等他一消失，追着他跑的那些鬼立刻停了脚步。

有鬼在鬼群里小声问：“还……我们还追嘛？”

“追什么追，”另一只鬼没好气地道：“你忘了自己是鬼嘛，也不看看前边是什么地方。”

前边是鬼去人间的路，只有有道行的鬼可以任意出入，并且不会灰飞烟灭。鬼界里只有四鬼王和孟玄一可以自由出入，不受伤害。

有鬼问：“那——那个鬼死了没？不会又回来了吧？”

众鬼静默片刻，不多时好几道声音同时说：“死了死了，肯定死了，回不来了。”

话一说完，群鬼纷纷松了口气，转身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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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不知多少年，鬼界来了一个布衣少年，自称姓阎，名小六。

在鬼界生活多年的老鬼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个被他们赶出鬼界的红衣无名倒霉鬼嘛？他他妈的怎么还没死！

阎小六：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主打一个命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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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鬼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