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华山。
一只乌鸦落在肩头,沈明川扬起嘴角,食指在乌鸦脑袋上轻点了一下,声音慵懒:“感谢。”
“哇—哇—”
乌鸦尖叫几声,扑哧着翅膀飞向了不远处的尸体上,一瞬间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一群乌鸦,争先恐后的抢食地面上的尸体。
两具无头尸体被撕咬的七零八落,旁边整齐叠放着千药宗的弟子服,而抬头可见有两颗头颅吊挂在上面,从面容可以看出死者生前特别恐惧,瞳孔放大,空荡荡的口中还流着鲜血,没有一个乌鸦去吃这两颗头颅。
沈明川面无表情的转身,进入了华山深处,手中的灵杖正闪烁着隐隐青光。
——
第二日清晨,霜倾山门口。
“寒疆雪!”
寒朝曦快步走过去挡在寒疆雪面前,满脸怒气:“你还要违背我的命令吗!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被拦下的寒疆雪神色冷如霜雪,淡色的眼眸透着森森寒气,第一次对他拦他无数次的寒朝曦开口:“滚开。”
寒朝曦听到这一句一口气堵在心口,下定决心这次说什么都不会让开:“寒疆雪,如果你再这么为了慕青竹一意孤行,可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了。”
“呵。”
寒朝曦一怔,看到寒疆雪第一次嗤笑的神情,淡漠的目光多了一丝轻蔑。
瞳孔隐约出现湖蓝色,被寒疆雪强行压制下去,毫不留情的抬手一掌打在寒朝曦的胸膛上。
尧是早有防备,寒朝曦也还是被强烈的寒气震退数步,一口鲜血喷出,随后是遍布全身的极致冰冷。
“你……”寒朝曦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寒疆雪。
而寒疆雪轻蔑又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我们没有任何情分,你更没有资格拦我。”
“咳咳…疆雪……”寒朝曦弯腰剧烈咳嗽,还想去追,肩膀就被人按住了,回头一看,“初茗……”
寒初茗看着寒疆雪很快消失的背影,平静道:“堂兄,就让他去吧,他找了青竹十二年,你永远都拦不住他的。”
——
华山下的街巷,原本稀少的街道上多了些看着像外地的生面孔,不少摆摊的人识趣的早早收摊回家,仿佛预料到有大事情要发生。
因为在江湖行走多年,认识御千秋的人不少,索性戴了半面纱,随着人流前往华山。
一般人不凝神观看,是看不见慕青竹和柳清尘的。
“看来,无论传闻真假,总会有人要尝试的。”御千秋尽量避着和人交流,余光看到了什么,快速躲到一旁的竹篮凝神观望,“那个人是,寒疆雪?”
听到熟悉的名字,慕青竹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熟悉的白色身影。
寒疆雪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慕青竹:“是他。”
和印象中的模样变化不大,比以前更加若即若离,仔细看的话,能看到藏在袖子下的手抬起落下,露出几道还未化散、被鬼气侵蚀的青黑色毒素。
御千秋:“寒疆雪怎么会在这?还带着慕初和寒塘溪。”
都是白衣,洁白的两只袖子上绣着金线,金线交错绣出一朵金菊,矜贵高雅,是霜倾寒氏的弟子服。
慕青竹注视着慕初,右手腕缠绕着白绫,垂下不规则的两段。
御千秋说的没错,慕初的确和年少时的慕沅浔很像,那张近乎相似的脸,温润儒雅的气质,实在是太像了。
御千秋怕他没想起来,解释另一个少年的身份:“寒谨你还记得吗?寒止盛唯一的儿子,说是游历江湖结果十几年都见不着人,唯一一次回来还带了个小孩,就是寒塘溪,比慕初小一岁,是这一辈中难得剑术上佳的孩子。”
雪落一剑白,血染半边天。
这是世人用来描述寒谨年少时以一敌千的辉煌时刻,那时正值大雪节气,染血的白剑被落下的雪不停的擦净,鲜血随着雪融化成水,顺着山道不断流下,像染红了半边天色。
小时候的慕青竹不喜听闻,只记得慕沅浔随口提过寒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性情洒脱不着边际,总幻想着一剑救苍生,不满家族安排的婚约,不被认可的剑术天才,最后消失在了江湖一角。
是死是活,无人得知。
不知道寒疆雪低头说了句什么,但看到慕初转身去买包子的摊前,买了几个包子去了旁边的角落。
有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蜷缩在那里,也不知道饿了多久,目光紧紧的盯着包子,看到慕初又胆怯的缩了缩身子。
慕初笑意温柔,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有些呆萌的傻气,又有着少年的阳光。
“谢谢你!谢谢你!”小女孩感激的给他磕头道谢,才敢接过包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等他们离开,御千秋才上去给了她点钱,说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去,可以去千药宗报他的名字。
“看他们这走向,莫非也是要去华山?”
柳清尘:“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们跟在寒疆雪们后面,借着簇拥的人群来隐藏着,却殊不知身后有人偷偷跟了他们许久。
洁白的袖子上绣了金和红两种线,绘制成一朵绽放的玫瑰,高贵艳丽,是幽月令狐氏的人。
而只有前面的这个人,右胸襟戴着一枚金属的玫瑰徽章。
那是一双光泽感、压迫感都极强的金色眼眸,搭配上与生自来的贵族气质,让人不自觉的生出敬畏感。
他冷漠地问旁边的下属:“华山安排的人都到了吗?”
下属回答:“已经根据安排的地点都埋伏好了,放心吧宗主。”
金色眼眸微眯,看着慕青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怨恨。
“慕青竹,我能杀得了你一次,必然能杀得了你第二次。”
——
他们上了山,在深山密林里艰难行走,时不时就被带刺的草丛勾住衣服,寒塘溪被勾的烦了,化出剑呼啦呼啦报复似的砍着草丛。
慕初无奈道:“塘溪,你小声点,别惊动了他人。”
寒塘溪气呼呼的又砍了几下,不高兴道:“我也不想啊,但这刺老勾我袖子!”
慕初无奈扶额,把寒塘溪那两只被勾的破破烂烂的袖子绕在手臂上,断了两截白绫来绑住。
有灵性的白绫在手中晃了晃,重新长出了之前的长度,温顺的缠绕在慕初的右手腕上,垂下不规则的两段。
寒塘溪羡慕道:“你这白绫可真好用。”
这对活宝简直就像年少时的慕青竹和慕沅浔,慕沅浔也会一边无奈说他一边笑着帮他。
慕青竹的目光落到白绫上。
那是初云慕氏的独创武器——幻生绫,只有慕氏的人有资格拥有,在千年紫藤树上摘取一串紫藤花,滴血炼化成白绫,白绫会自动缠绕在主人的右手腕上,垂下不规则的两段。
白绫由自身法力控制,法力越强白绫使出的威力也就越大,可无限再生,主人死亡,白绫也会自动破散。
如今初云已毁,这种东西也成了绝器。
寒疆雪一直沉默的在前面走着,身上隐隐散发出瘆人的寒气,旁边的杂草藤刺都懂事的让着路,像是生怕惹怒了他。
昏暗的阳光打在地上,寒疆雪突然停下脚步,跟着后面的慕初问道:“疆雪舅舅,怎么了?”
寒疆雪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慕初和寒塘溪好奇的绕到前面,就听到寒塘溪一声尖叫,被慕初眼疾手快的捂住了。
乌鸦四起,飞在天空发出哇哇的鸣叫。
御千秋半蹲在树枝上,靠着茂密的树叶隐藏自己,面色沉重。
两颗头颅被头发吊在树枝上,瞳孔放大,面容极其惊恐,却完好无损,和地上被乌鸦撕咬的七零八落的尸体形成了鲜明对比,尸体的旁边还整齐叠放着千药宗的弟子服。
寒疆雪上前查看,目光落到整齐叠放的千药宗弟子服上:“是千药宗的弟子,沈明川很有可能就在里面,走吧。”
慕初和寒塘溪眼巴巴看着寒疆雪,而寒疆雪却没有过多解释,平静的绕过尸体便往里面走去。
这里已经是山林深处了,奇怪的鸟叫和不透光的黑暗,从里向外透着一股让人恐惧的阴森感,好似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探着他们。
慕初和寒塘溪互相看了一眼,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御千秋从树上跳下来,皱眉道:“寒疆雪怎么会知道沈明川?最可怕的就是,他可能猜到你回来了,那……”
回头看了眼慕青竹,知道御千秋在想什么,慕青竹推了一下他后背:“跟上去看看。”
越往里走里面越阴森,高大的树林盖住了整片天空,只有手中的寒光照亮周围。
刚刚的画面太过于惊悚,寒塘溪现在还没有冷静下来,死死抓着慕初的手臂,越是害怕越喜欢四处张望。
虽说天资过人,但经历事少,十二一岁的少年第一次直面血腥,怕也正常。
慕初虽然也怕,但寒塘溪实在抓的他好痛,也顾不上害怕了,扒拉着寒塘溪的手:“塘溪,你先放手,你抓的我好痛。”
寒塘溪警惕又害怕的看着周围,理不直气也壮:“我害怕啊,作为同门师兄弟你不该好好照顾我吗?”
慕初被他的不要脸无语到了,和寒塘溪挣扎起来:“你给我放手,塘溪,快松手。”
“不行,我害怕!”
俩人正扒拉着,突然头顶飞过一群乌鸦,叫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他们惊慌的化出剑,只感觉到身边有冰冷的寒气飘过,快速回头看去。
躲在树后的御千秋瞪大眼睛,挥手施法击杀一只扑上来的乌鸦,而乌鸦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慕青竹。
慕青竹猛然的瞪大眼睛,他震惊的不是只攻击他的乌鸦,而是乌鸦后面瞬移成一道蓝色闪电的寒疆雪。
散发出来的寒气瞬间就在周围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寒疆雪手握与心剑,轻而易举的将周围的乌鸦砍成两半。
剑身是纯湖蓝色的,霜花在寒光下飘落,黑色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如一件被玷污的完美品。
寒疆雪平稳的出现在神色愕然的慕青竹面前,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
慕青竹能清楚的看见他湖蓝色瞳孔里流转的水波,像融化的冰川湖泊,又像落不下的眼泪。
“青竹,你终于回来了。”
里面的水波在荡漾,连着慕青竹的心也跟着荡漾,他无神的眼睛短暂的出现了一抹光,瞳孔里倒映着落下眼泪的寒疆雪。
寒疆雪缓缓伸出手,很轻很轻的碰在慕青竹虚影的脸上,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生怕惊动了什么。
“我等到你了。”
整整十二年,他终于等到了。
心脏猛的抽痛一瞬,慕青竹装作平静的别过脸,躲开寒疆雪的手,余光看到脸色惊诧的慕初。
一时间的无言,突然慕青竹身上出现一团黑雾,所有人眼睁睁的看到慕青竹从面前消失了。
御千秋失声:“慕青竹!”
前方传来沈明川放肆的笑声,他们抬头看过去,只见沈明川悬浮在空中,右手拿着散发青光的寻魂灵杖,左手则抓着慕青竹的后领提溜着。
沈明川的瞳孔是难得的纯净血色,笑起来有种少年无畏的痞气。
寒疆雪怒瞪着沈明川,握紧与心剑,顾及他手上的慕青竹才没有动手,周身寒气瞬间侵袭过去,把沈明川压的心口一痛。
别说沈明川了,其他人先受不了这刺骨的寒气,纷纷捂着胸口弯腰喘气。
虽说千药宗对种族身份很是宽容,但毕竟是要着重培养的神医传人,专修鬼道乃大忌,可沈明川就是在千药宗的万人眼下修炼了鬼道,实在是太聪明过头了。
御千秋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抬头瞪着沈明川,冷厉道:“沈明川,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明川面露痛苦,却依旧笑着:“御宗师,你对我怀疑多年,早该想到这一点的,我这个人虽然性情随和,从不计较,但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御千秋脸色难看起来。
师兄弟之间有摩擦和孤立再正常不过了,更别说沈明川性格孤僻不喜言语,不少人觉得他仗着自己天赋异禀而目中无人,有的随波逐流孤立他,有的屡次三番找茬使绊子。
半个月前他带队下山历练,亲眼看到那两个师兄将沈明川推下毒蛇穴里,好在及时救回。他曾上报开除那两个师兄,后来不知为何就不了了之,得知这些的沈明川也没有表示什么。
如今看来,沈明川亲手了结,才能解心头之恨。
被揪着领子的慕青竹淡定无比,他双手抱胸,看着沈明川那张略显少年气的脸,淡淡开口:“沈明川,我跟你才第一次见面吧,你逮我做什么?”
沈明川歪了歪脑袋,笑意盈盈的看着慕青竹:“你让我找的好辛苦呐,鬼道血者。”
对他们挥了挥手,化成一股黑烟带着慕青竹飘走了,一句话在周围回荡。
“要想他活命,就快点找到我们哦。”
御千秋蹙眉,反应过来:“这沈明川一直在找的,是慕青竹的魂?”
柳清尘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快走吧,不然他们就跟丢了。”
御千秋偏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寒疆雪已经不见了,慕初和寒塘溪在前面艰难快步行走。
“疆雪舅舅!你等等我们呀!”
御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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