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忆

所有记忆涌上来的感觉并不好受,心烦意乱中什么都看不清,却又什么都听得到。

有小孩的笑声,少年的嘲讽,世人的谩骂……

也有慕沅浔的温柔教导,寒疆雪的沉默寡言,御千秋的知恩图报……

可慕青竹却在混乱的记忆中,看到了初见寒疆雪的那一年。

初云的百姓都不喜欢他,哪怕养育他的人是逐月君。慕沅浔比他大六岁,正是下山历练的黄金时间,所以时常不在家。

八岁的慕青竹又被赶下山买东西,又被大他几岁的小孩追着欺负,他习以为常的逃跑,只是这次欺负他的人有点多。

“没人要的乞丐!你给我站住!”

“你以为躲几天就能躲过去了?”

“没有逐月君你什么都不是!”

“快,抓住他让他给我们当马骑!”

孩子们欺负起人来不知轻重,向来肆意妄为,手里拿着剑就敢往人身上刺,捡几个石子就爱往人脑袋上丢。

一个不留神拐进了一个死胡同,慕青竹脸色瞬间惨白,猛的回头看着那些人围过来。

“真能跑啊这杂种。”

“别废话了,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跑了。”

慕青竹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心想只能打一架了,大不了回去再挨一顿打。

纤细白嫩的指尖绕出几片浅清竹叶,右手化出一把泛着淡青色的灵剑,慕青竹正抬眸,突然看到一道湖蓝色的剑气从上而下,将十几个小孩打飞出去。

“啊啊!”

凌厉的剑气夹带着霜雪,他们摔出去挨了几下就疼的大叫,眼泪哇哇的哭,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一抹霜雪落于脖颈,冰的慕青竹打了个颤,猛的抬头看着围墙上站的笔直挺拔的同龄少年。

寒气只围绕了一会就被收了回去,慕青竹发现寒气是从少年体内散发出来的,而更让他愣神的是那双漂亮纯净的眼眸。

瞳孔是十分罕见且漂亮的湖蓝色,比慕沅浔琉璃紫眼眸还要好看些,澄澈纯净中带着不容侵犯的神性,像落于冰川的霜雪,又像宁静的海川湖泊,里面荡漾的水波如同无声的海浪。

飞回手中的灵剑散落着淡淡霜雪,剑身刻着纹路,名为与心。

慕青竹想起了一句诗:花将色不染,水与心俱闲。

白衣袖上金线刺绣边缘轮廓出来的金菊,再加上这独一无二的眼眸,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正是霜倾寒氏二公子,寒疆雪。

他听说,寒疆雪原天赐名与霜君,后来没多久就去赐名碑上亲手划掉了,外人不知其因,只听闻长辈们大怒,再去求天赐名也无济于事。

后来,外人都唤他寒二公子。

寒疆雪跳到慕青竹面前,淡漠的目光扫了眼他手上的灵剑,围绕的青色剑气纯净无比,不解问道:“如此天赋,怎甘遭欺凌?”

嗓音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冰冷质感,像那种固定来回摩擦的木器只会发出同一种声线,不算难听,却会让听的人突然愣神。

慕青竹眨眨眼回神,很轻的笑了下,舞动了几下手中的灵剑:“你不懂,我要是还了手,回去指不定要被怎么罚呢。”

寒疆雪蹙眉正想开口,就被突然凑上来的慕青竹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抬剑对持。

慕青竹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尴尬的笑了笑,有些好奇问道:“寒二公子,你这眼睛是天生的吗?”

寒疆雪点头,心中却难免有些惶恐,怕对方得了证实会讥讽他,转身想走,却被慕青竹拉住了手腕,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挥剑。

也幸好慕青竹反应快,没有被伤到,寒疆雪却因此慌了神,嘴唇张张合合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没事。”

慕青竹则十分无所谓,只觉得是自己的冒昧吓到了他,和寒疆雪保持一段距离,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笑弯一双清秀的眉眼:“我没别的意思,如果冒犯了还请见谅,但是我想说的是,寒二公子,你的眼睛好漂亮啊,像冰川上剔透的水晶。”

寒疆雪一愣,片刻才低声道:“从来没有人说过这双眼睛漂亮,他们只觉得我像个怪物。”

血红色的眼睛已经是妖魔鬼怪的标配,放在现在谁见了都不会觉得太过于惊奇,可其它颜色的眼睛不同,通常会因为特殊而被当成异类,如那些小孩所说的怪物一般。

是不会有人觉得好看的。

“怎么会?”

慕青竹长的清秀白净,尤其是那双纯粹明亮的大眼睛,笑起来能融化一切寒冷:“我倒觉得十分漂亮,毕竟那是旁人难以得到的东西,得不到的才最好嘛。”

等寒疆雪回神时,慕青竹已经融入了落日的余晖中,朝后十分随性的挥手告别:“我叫慕青竹,有缘再见!”

再见之时,已是两年后。

外边太阳高升,慕青竹睁开眼睛,看向旁边撑着睡着的寒疆雪。

——

御千秋过来时已是傍晚,毕竟是他亲眼看到沈明川死了,一个天才医者的陨落,自然要同宗门和洛千芙说清楚事情的缘由。

一夜未眠的御千秋脚步虚浮的往木屋这边走,被桃花树下站着的柳清尘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不正经调笑:“御宗师,你这是在投怀送抱么?”

御千秋瞬间清醒,嫌弃的推开柳清尘,看了眼紧闭的木门,问道:“慕青竹还没醒吗??”

柳清尘抱着胳膊斜靠桃树:“醒了,没什么事,休息几日便好。”

御千秋叹息,自嘲一笑:“发现十二年过去了,我还是没什么用,什么都帮不了他。”

柳清尘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要看看慕青竹的记忆?说不定能从中找到陷害慕青竹的人。”

御千秋诧异的看着他:“续命玉还有这功能?快给我看看。”

“自然,闭眼。”

御千秋听话的闭上眼睛,柳清尘抬手,食指轻点御千秋的眉心,低语:“记忆共享。”

“我会共享多人的记忆给你。”

刚开始的记忆十分混乱,翻转快的让人看不清,他看到了果断跳崖的慕青竹,又看到了被断骨折磨到哭的慕青竹,又看到了意气风发的慕青竹,翻转的记忆开始变慢,他看到了被几个六七岁小孩拳打脚踢,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慕青竹,眼神淡漠,画面又飞快翻转,是六岁的慕沅浔在竹林捡到了尚在襁褓里的慕青竹。

结果画面再次翻转,这次翻转的速度很快,好像倒退了好几年。

五岁那年,慕沅浔莫名生了场大病,多少名医看了都摇头无法,算命的说那是天灾即将降临的前兆。初云上下人心惶惶,少数人开始迁移,大多数人是不愿相信的。

御千秋没想到开局先融入的是慕沅浔的记忆,但柳清尘既然把慕沅浔的记忆调到这里,那必定是有事的。

果然,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长相清秀貌美的女子前来诊治,眉眼像极了慕青竹,只是气质相对冷漠傲慢。

家主慕啸林死马当活马医,就让她试试,所有人站在门外着急等待。

而女人并没有像其他医者一样把脉检查,而是伸出食指点在慕沅浔眉间上,以意识进入了他的幻境里。

周围迷雾重重,慕沅浔没有方向的转悠着,却能清晰的听到外面的声音,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慕沅浔回头看,带着稚嫩开口:“你是谁?”

女人在他面前蹲下:“赐福和诅咒是相连的,赐福消失之际,便是诅咒降临之时。”

这些话一直有人在说,古书上记载的也不少,只是赐福何时消失,诅咒又何时降临,无人知晓。

而慕沅浔却很清楚的,他师父易归是神医传人,已活百年,同他讲述过以前宗门降临天灾的事情。

慕沅浔沉默了。

女人说:“我可以拯救你的家族和百姓,但你要和我做一个交易。”

慕沅浔犹豫片刻:“什么交易?”

“一年后你会捡到一个婴儿,你需要将他抚养长大,拼尽一切保护他,如果他死了,你的家族会再一次面临无尽的天灾,你也会因此魂飞魄散。”

思索许久,慕沅浔答应了。

女人抬起食指点在他眉间心上,低声:“我告诉你一切,我与你达成灵魂交易,这是我与你的秘密,你无法与他人诉说。”

女人的身影在眼前慢慢消散,声音在空寂的周围回荡。

“慕沅浔,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对是错,都怨不得旁人。”

“放肆逐月吧,逐月君。”

慕沅浔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过了会就爬了起来,全身再无病痛,而床边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个女人虽令人存疑,但慕沅浔的病好让他们都很高兴,算命说的天灾也没有降临,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在所有人都觉得传闻慌缪时,只有慕沅浔知晓一切,他起初不知对错,看到百姓安乐也觉得最好不过如此。

一年后,月莲阁被魔族灭门。

江湖四大盛景之一的月莲长生池,清新淡雅的青白莲花盛而不败,取一滴池中水都是纯净灵气,有延寿长生之传闻。

可如今的池中已成血水,盛而不败的青白莲花全部枯死,再无一丝灵气。

月莲阁成正方形,四周都被竹林围绕,日头好时可见竹叶错开落下的碎光,如今狂风暴雨时只见残影摇晃,百人齐哭。

黑雾似的魔气在血流成河的月莲阁飘荡,宗主月圣歌站在尸体中央,手里拿着剑,仰天对着狂风暴雨疯笑。

“那就一起死吧,都去做孤魂野鬼吧!”

在众人面前,月圣歌抬剑自刎。

后赶来的其他家族在路上只听到电闪雷鸣,山石滚落,赶到时才发现当时出现在月莲阁的所有人,都被突然降临的天灾给埋没了。

众人见月莲阁已成废墟,纷纷叹息离去,只有慕沅浔在一片没有被波及的竹林里,捡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的眼睛纯粹明亮,无辜的看着他,手里抓着一个青玉质地的玉佩。

此玉佩的雕刻与常见的不同,刻的物要更为细致,雕刻半边的青白莲花,另半边刻着一个‘青’字,同样质地的玉珠下是青渐白的穗子。

慕沅浔垂眸看了他许久,才伸手将婴儿抱起,边走边说:“以后你就叫慕青竹吧。”

对于家人的反对视若无睹,慕沅浔把他带去了仙鹤堂,刚好知己白延知的姑姑近日添娃,干脆去蹭蹭奶水。

白沂十分热情的贡献奶水,把慕青竹当亲孩子照顾,慕沅浔给她炼了许多补身体的丹药作为答谢。

白延知以此为乐,时常拿山下人说的玩笑挪揄他。

此时,慕沅浔正抱着婴儿学着白沂教他的姿势轻轻摇晃,婴儿伸着小胖爪拽他头发,白延知就在旁边学着山下人说话:“你才六岁,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去照顾一个比你还小的孩子呢?”

白延知又换了慕沅浔温和平静的面孔反驳:“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的。”

又转为山下人:“你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年纪轻轻就带了个娃,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

白延知做作的露出诧异表情:“这能怎么看,总不可能是我生的吧。”

慕沅浔忍无可忍的踹他一脚,白延知嘻嘻哈哈的躲开,就看到门口伸进来一颗脑袋,眼睛直溜溜的盯着慕沅浔怀里的婴儿。

“哟,周大公子来了。”白延知走过去和周璟安勾肩搭背。

周璟安,墨染周氏嫡系长子,比他俩小一岁,刚生下来时差点夭折,后被慕沅浔师父救回来,但也落了个气血亏虚的下场,往后余生都得靠吃药调理。

因为才华被父亲重用,但也时常因身体原因而遭他人排挤。

前两年,后续的诊治都交给了慕沅浔,而他师父失踪至今。

一直吃药的周璟安脸色有些苍白,直盯着慕沅浔怀里的婴儿,可怜巴巴道:沅浔,我也想抱一下。”

这几日周璟安都用着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他,估计早就想抱了,只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怕手滑摔了婴儿。

慕沅浔觉得好笑,站起来把婴儿放到他怀里:“行啊,你小心点就好。”

“好。”周璟安十分小心轻柔的抱紧婴儿,苍白的脸上都有了点气色,眼睛亮晶晶的,“他真的好可爱啊。”

白延知凑上来逗婴儿,也乐呵道:“是吧,老可爱了,还不哭闹,比我那表妹乖多了。”

这又当爹又当娘的,还要抽空修炼,慕沅浔疲惫的坐下品茶,就感受到脑内轻震,喝茶的动作一愣。

“你们帮我照看一下青竹,我回趟初云。”

“啊,行,什么事这么急啊?”

来不及解释,慕沅浔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初云,在紫藤林深处找到了多年不见,却已白发苍颜的师父易归。

易归身着洁净白衣,手里还拿着一本破旧的残书,垂着眼眸看着,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气息。

神医代代相传,忌长生,遵天道。而易归已活百年有余,早违了天道,只是他运气不太好,百年来才碰到一个医术奇才,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好让神医之位继续延续下去。

慕沅浔不负所望的继承了所有医术,并用了两年时间就达到他人无法达到的术法双修,是这一辈中难得的天纵奇才。

声名鹊起,凡是见了他的无论男女老少,都尊称他一声逐月君。

紫藤花散发着淡紫色光芒,借着落下的淡淡阳光,形成了仙人口中的虚幻梦境,幽静的林中等待着每一位山间客。

而林间中央流淌着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慕沅浔曾随着河流走过,却一直不到头,又会莫名其妙的转回原地。

传言说,河流是往天上流去的,凡人无法踏足,才会被绕回原地。

这就是四大盛景之一的紫藤月下河。

慕沅浔在易归面前站定,恭敬作揖,眼眶有些通红:“师父。”

等了一会,易归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慕沅浔,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叹了口气:“沅浔,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慕沅浔瞬间怔愣,垂着眼眸沉默片刻:“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以为瞒天过海,无人知晓,可看着他长大的人,又怎么会不了解他呢?

易归扭头看向远处,看不到头的紫藤林远处是黑暗的,只有人一步步走过才会亮起光芒:“赐福和天灾是相连的,这就是背叛万窟月家的下场。”

他记得,这句话在很久以前是人们互相警告用的,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再也没有人当真了。

慕沅浔颤动着睫毛,无法诉之于口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在他想要逃离时紧紧束缚着他。

“你不清楚血噬之力的恐怖,而我曾亲眼目睹过,由血噬之力布下的五角星魂阵,满地滋生的曼珠沙华,由地而生的嗜血鬼魂,鬼道血者站在山崖上,周身围绕着青黑色的鬼气,红色折扇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那场大战死了很多,很多,很多人,那是幸存者一生的噩梦。”

易归带着慈祥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慕沅浔,说的话却残忍至极:“你也想要走那条老路吗?”

慕沅浔带着恐惧摇头,眼泪流淌到唇边,苦涩至极。

“只要月家还有后人,血噬之力就永远不会消失。”

“沅浔,如果没能在火苗起来前掐灭,那么火势会越来越大,最先烧死的,便是纵火之人。”

“你明白吗?”

瞳孔转化成漂亮的琉璃紫色,比每一朵紫藤花都要幽静温柔。

慕沅浔猛然跪下,哭花了脸,像个孩子做了件无法弥补的错事:“我回不了头了,我真的回不了头了。”

“可这一切都是错的,沅浔,你会后悔的。”

易归叹息,伸出手放到慕沅浔头顶,像少时轻拍,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缓缓往天空散去:“我见过那个小孩,长的很漂亮,为师相信你会把他教的很好。”

慕沅浔磕下头,闭上眼睛哽咽。

“师父!”

接下来就是所有回忆的开始,续命玉的功能可以回忆所有已死亡的人的回忆,不止慕青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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