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肆意

宋时璋面有愧色:“去岁复核官员考绩,因臣督责不严、审核疏漏,以至贺洵这般劣迹昭彰的官员由地方擢升中枢,考功司失于暗访,文选司怠于核查,此皆臣驭下无方、法度驰废之过。有负陛下信任,臣深感惭愧,自请降职,还请陛下允准。”

孟明德闻听此言,心里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裴君泽眸色暗沉,轻笑了一声。

好一出以退为进。

裴君泽指尖叩击着龙椅扶手,声音不大,但在此时落针可闻的大殿内,就如同擂鼓般响在缄口不语的百官耳边。

“卿既知失察之罪,那便依卿所奏。”

宋时璋心中一紧。

便听头顶靖安帝如冰玉相击般的声音继续响起:“原吏部尚书身担重任,却玩忽职守,着降为侍郎,反思记过,以观后效。”

顿了顿,裴君泽继续道:“原吏部左侍郎赵铭,任上清查积弊、革新铨选。今特擢为吏部尚书,望卿秉承初心,不负朕之重托。”

赵铭当即跪地:“臣叩谢陛下圣恩,自当殚精竭虑,夙夜匪懈,恪尽职守,整顿吏治,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裴君泽“嗯”了一声,语气缓和些许:“赵卿,起来吧!”

随后,裴君泽又道:“并州按察使朱衡监察不力、尸位素餐,与前并州刺史沆瀣一气,纵容地方乱象横生,致使百姓怨声载道。”

“着就地革职,家产充公。金吾卫即刻持朕旨意前往并州,将其押解进京。”

最后,裴君泽眸色寒凉,语声带着淡淡的压迫感问:“诸卿,可有异议?”

群臣皆垂首恭敬回道:“陛下圣裁,臣等无异议。”

还有阵亡将士安抚银被贪污一事,今日并未在朝堂上揭露。

思及此,裴君泽眸色微暗。

此事牵扯甚广,目前证据不足不宜轻举妄动。

再者,若是彻查到底,朝堂上怕是得大换血。

目前他手上可用之人还是太少。

还得再等等……

温明谦垂首间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赵铭叛出右相阵营,被擢升至吏部尚书之位。

待他坐稳这位置,这吏部,便在皇帝的掌控之中了……

温明谦沉思间,便听上首的天子提到了他:“温相,方才赵卿提到令千金昨日于大街上路见不平,制止贺洵之子的恶行,仁心义举,巾帼风范,可见温相教女有方。当赏!”

裴君泽沉吟一瞬,道:“便赐西域进贡的琉璃盏一对,蜀锦十匹,加封‘昭华县主’,享食邑三百户。着礼部择吉日宣诏嘉奖,以彰其德。”

昨日得知温长宁救下的人是周怀之之时,裴君泽心里是多有庆幸的。

周怀之此人有大才,更难得的是,他敢质疑旧制,批判时政,又出身寒门,能共情百姓。

若他在会试答卷中所写是他的真实想法,那么,这个人将会是能入御史台替他破除世家构建的壁垒,斩断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的一把利刃。

倘若折在一个纨绔子弟手上,于国朝都是一大损失。

今日赐予温长宁县主封号,她有功当赏是其一。

不论日后温家如何,念在温长宁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的份上,只要她日后不行大恶之举,他可保她不被温家牵连。

至于其二——

裴君泽眸光幽深了几分。

温明谦拱手道:“臣女行常人之义举,当不得陛下如此厚赏。臣女年幼无知,骤得殊荣,恐难承其重,反生骄矜之心。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令千金之举,非独卿家之荣。嘉奖贤良,乃朝廷立威树德之要道,亦为激励世人多行善举。有功无赏,岂不是让忠善之士寒心?温相还是莫要再辞。”最后一句话,裴君泽语气稍重。

“是。”温明谦苦笑一声,再度拱手:“臣代小女谢过陛下圣恩。”

背后来自孟明德的灼灼目光让温明谦心中忍不住一叹。

他们这位陛下虽未接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可他对人心的驾驭和人性的利用真可谓是炉火纯青。

孟明德出身老牌世家,与盛京诸多世家同气连枝。

而他虽然背后有太后撑腰,但到底根基尚浅。

在三年前,朝堂上三大派系争权夺利斗得你死我活。

但自从靖安帝逼得太后还政退居幕后,又铲除了阉党一系,他和孟明德便达成了某种共识。

三年来,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平日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也不过是做给靖安帝看的。

可今日孟明德折损三名身居要职的心腹。

他的人却没有分毫损伤,女儿还得陛下嘉奖得封县主。

孟明德本来就是个心眼子小的,心里如何能平衡。

这是靖安帝瓦解他和孟明德同盟的**裸的阳谋。

可他能如何?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还能拒不受赏不成?

裴君泽满意点头,随后目光移开,沉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望诸卿铭记于心,恪尽职守,若有疏漏,国法难容。”

“臣等谨记于心,定不负陛下所望。”

温长宁这个回笼觉,一睡就是一个时辰。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海棠掐着时辰来唤温长宁,见温长宁已经醒了,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温长宁被丫鬟伺候着梳洗完,又用了早膳。

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妆容时,温长宁想起什么,问身后侍立的海棠:“玉兰呢?这几天都没看见她。”

海棠怔了一瞬,赶紧回答道:“回小姐,玉兰她病了,这几日告了假。”

病了?

温长宁记得从那日她小小敲打了一下玉兰之后,就没再看见她的人。

有胆子背主,就没做好有朝一日被发现的心理准备吗?

温长宁打量镜中自己额间的花钿。

是用红花捣汁提炼出的胭脂绘成的牡丹图。

层叠的花瓣如火焰般舒展,由中心浓郁的赤红向外逐渐染成绯色,最外层的花瓣纤细如丝,花蕊处用金粉点缀。

整朵牡丹于额间绽放,浓烈张扬又不失华贵。

这是原主喜好的图样。

“你得空去寻李姨娘,让她再安排个大丫鬟过来。至于玉兰,让李姨娘重新给她寻个去处吧!”温长宁道。

海棠本能应下:“是,小姐。”

等反应过来后,心里忍不住一慌,小姐怎么突然要换掉玉兰?

是玉兰做错了什么,还是……

温长宁不知海棠心中所想,转而吩咐道:“让人打盆清水过来。”

海棠心不在焉地应下。

温长宁用清水洗去眉间的牡丹图案,然后打开胭脂盒子,取出里面用于勾勒花钿的细毛笔。

海棠见了,上前一步:“小姐我来吧!您想画什么图案?”

“不用。”

温长宁将细毛笔浸入胭脂膏中,待殷红颜料均匀裹住笔锋,看向镜中人。

笔尖轻轻点在眉心,旋即如灵蛇游走,勾勒出第一片花瓣的轮廓。

花瓣边缘呈细密的波浪状,笔触由重至轻,带出花瓣翻卷的凌厉弧度。

待剩余花瓣轮廓初成,温长宁换蘸更深色的朱砂,沿着花瓣边缘细细晕染。

最后以极细的金粉勾勒出花蕊,笔尖轻点出纤长花丝,末端缀上细小的胭脂珠,如凝结的血泪。

温长宁停笔,看着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的作品,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小姐,这是什么花啊?”海棠呆呆地看着温长宁额上的花钿,眼中满是惊叹。

小姐姿容妍丽,海棠本觉得雍容华贵的牡丹极衬她。

可这不知名的花艳丽不输牡丹,又比牡丹更显灵动与瑰丽,还透着一种妖冶之美。

散发出莫名危险又引人忍不住沉沦的气息。

“好看吗?”温长宁笑着不答反问。

海棠点点头:“自然好看。”

温长宁将毛笔放回胭脂盒中,“以后都给我画这种花样。”

“好的,小姐。”

“大小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学规矩了。”

温长宁从圆凳上站起身,转身看向突然闯入的两位嬷嬷,脸上笑意微敛。

两位嬷嬷看着转身的温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如今的太后娘娘,当年入宫之时,便是因容颜宠冠后宫。

温大小姐单论容貌,与年轻时的太后娘娘不相上下。

只是,她眉间的花钿,为她添了几分妖异和凌冽的韵致,将那份盛美推向了极致。

“今日我有事需得出门一趟,明日再学。”温长宁淡淡道。

闻言,两人顿时回过神。

“大小姐,三月之后就是选秀,时间紧迫,若无要事,还是不要……”

“我说,明日再学!”温长宁打断了崔嬷嬷,“嬷嬷听不懂人话?”

崔嬷嬷脸色一沉。

李嬷嬷讪笑上来打圆场:“大小姐,若是学不好规矩,无论是我们,还是您,都无法跟太后娘娘交代不是?”

“陛下也是个极重规矩之人,大小姐若是言行无状,入宫后恐会惹陛下不喜。”

拿陛下和太后来压她?

温长宁冷冷牵起唇角:“两位嬷嬷,我觉着,比起我,你们更需要回宫里重新好好学学规矩才是。”

“做奴才,最要紧的一点,是要认清谁是主谁是仆,不要总想着做主子的主。”

温太后将这两个人送到府上,便是想打压她,以便日后好拿捏她。

PUA她一个心理学毕业的高材生?

笑话!

温长宁拿起挂在墙上的红菱鞭系于腰间,自两位嬷嬷身边走过:“海棠,随我出门。”

“是,小姐。”海棠赶紧跟上温长宁。

原本悬着的心稍微有点放下来。

小姐愿意带她出门,是不是就代表小姐还是信重她的?

她一定得好好表现才行。

“海棠,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事?”走在街上,温长宁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景致,一边问海棠。

海棠这两天时不时的走神和眼底的忧虑她看在眼里。

之前不去问,只是不在意。

如今,既然打算带海棠进宫,自然得为她解决后顾之忧。

海棠犹豫了一瞬,选择了说实话:“奴婢爹娘想换亲,将奴婢嫁给府上黄管事的小儿子,以此为大哥求娶黄管事家的女儿。可是奴婢不愿意嫁。”

“你不愿他们仍要你嫁?”

海棠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嗯。”

“你爹娘平日里待你如何?”

海棠抿了抿唇,答道:“他们眼里只有大哥,对我,并无多少关心。”

“那你对他们呢?”

“爹娘虽待我冷淡,但也并没有苛待我。他们到底生我养我一场,我会尽为人子女的本分,奉养他们终老。”

温长宁点点头,淡淡道:“不愿意嫁就不嫁。”

“你去同你爹娘说,你要在三月后随我入宫。”

海棠微微瞪大了眼睛:“小姐,您真的愿意带我入宫?”

温长宁“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只是你也说了你爹娘眼里只有你大哥,他们未必会就此罢休。我不会再多做什么,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若是你被他们算计了去,那宫中也不适合你待。”温长宁声线平缓到有些冷漠:“你便安心嫁人,或许尚可得寿终正寝。”

海棠深吸一口气:“我会小心的,小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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