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忙着政事,挑不出空儿来也是常理,只要一应赏赐到了,她还有甚么不满的!
现在轮到她成为宫中的红人了,园子里额外拨给她的妈妈里和份例马上到了她跟前,减免每日晨昏定省的人也变成了她,更不必说太后的格外关心和赏赐珍品。
祥嫔的脸色红润,比当初舜玉有孕,容色要强上好几分。皇上总归还是来过一次,祥嫔眉眼娇羞仿佛要滴出水来。
舜玉立在书案前,看着桌上皇上的御笔,用的还是今年生日皇帝赏的那批玉器,她一抬手想撕了算了,捏住半晌还是忍了下来,否则改日他来了要看,不好交代。
舜玉感觉自己心里怪怪的,一种酸涩却觉得没有理由的感觉,想起和妃说过的那句话,原来,这路上确实不止她一人走得。
她暗骂一句,举起手边一件玉如意就想砸,福苓赶快握住她的手,一脸促狭的看着她:“主子!”
她拉长声调,哄小孩似的:“主子,今儿砸了,过两天皇上来了看不见怎么办呐,祥主子是有福气的人,如今在含碧堂好好养胎呢,左右您又看不着她。”
舜玉嘟着嘴巴,一股闲气早被福苓一脸揶揄的表情看散了,便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往寝殿里坐了。二人为她散发解衣,摘下衣襟上挂着的黄碧玺十八子与一串珊瑚青金石的放在一起。
一直以来,她刻意避免去想象别人和皇帝在一起的场景,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那和自己眼前的皇帝不一样。一个人,总是在脑海里绷紧清醒理智的弦,就像一把琴。
总会有被拂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的时刻。
她开始知道,原来自己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有那么些感情的,这颗心有自己的想法,脑控不住心,心却可以控制脑。
就像皇帝当初一眼看见她一样,纤瘦白皙的女孩垂着头站在堂下,有一股风从亭外吹到皇帝脸上,带来御花园不知甚么花草的,一股莫名的香气。
好像有人素手拨筝。
心筝。
原来坠入爱河是有道理的,真正的爱开始于一种失控,一种无法抑制的坠落,开始于主体放弃主体地位的那一刻。
我们不是靠意志和决定而爱上一个人。
“我决定爱上她,我会努力爱上她,我能够爱上她”,实际只会使我们离爱越来越远,不是我能爱,而是我不能不爱。
舜玉伸手拨开那串珠子:“谁让他放在我这里,讨厌!”
她仔细观察了几日和妃的神情,那双眼睛猫咪一样竖起瞳孔,每当皇后出言关怀祥嫔,每当祥嫔抚着肚子露出那种娇羞而幸福的神情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一只沐浴在揣崽的幸福里的猫咪,一只全神贯注端视猎物的猫咪。
真是不巧,一个有孕在她儿子大婚还未封王的时候,一个有孕在她期盼皇孙的时候。
若是舜玉知道和妃心里的想法,一定会惊呆双眼惊诧于她的毫不讲理:你想动手就动手嘛,总之无论如何都能给自己找到理由喽!
她想到当时流产时小腹接连几日的痛楚,暗暗发誓不会让祥嫔失去她的孩子,最起码,不要经历她那样的痛苦。
毕竟,祥嫔现在显然一副被激素控制、受精卵夺舍的状态,她看着都有点咋舌,好像自己当时也没有这样吧。
她特意问了芸惠:“梁氏过去之后,还传过消息出来吗?”
芸惠掀起帘子,只兰妞一个人立在门外,她使了个眼色才扭身进门:“回主子的话,您猜的真是不错,梁氏不如那位貌美,在大阿哥那边果然不受宠爱,我哥哥便提醒她贝勒平日里胃口不好,叫她用心在饮食上,果然得了喜爱。”
“她做得很好,”舜玉偏了偏头,明珠翠羽很是好看:“你告诉她,每月月事结束七天之后,是最适合有孕的好日子。”
芸惠略有些惊异,看了看舜玉却也什么也没说,低头出去了。
不过半个月之后,掐指一算,离四月十七赏人将将两月,福苓的阿玛传消息,说是贝勒已经病了一场。太医们诊治的脉案上还记着上半个月的平安脉:贝勒食欲好些,几日用膳都进得香,祛暑丸也少拿了。
和妃免不了忧心,忙着传太医细问,哪知大阿哥极喜欢梁氏,言语间竟替她隐瞒,说那些膳食都是自己命膳房做的。因而和妃并不知其缘故,又因只这一个宝贝心肝儿,平日里上学习武,一年只有几日休憩的,哪里忍心连饮食上也拘束他?
太医们揣摩主子的意思,也只一味调和,谁平白无故触那种霉头?
即寻不出缘由,和妃难免心烦意乱,又潜心礼佛诵经,忙着抄书去了。祥嫔听说大阿哥病了,又见她因心绪不佳、诵经抄书而脸色不好,心中愈发得意。
连珠给她布菜:“主子真是有福气,有孕之后从不曾害喜,脸色越发红润了,只是这几日主子似乎格外舒心?”
“听说大阿哥病了!和妃整日里礼佛诵经,我瞧着她倒是挺不舒心的,焉知这不是因果报应,她害了别人的孩子,如今就报应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了。书里说的果然不错,兰因,絮果?”
她抬头瞧了连珠一眼,得意地笑了:“离皇上万寿节只剩一个月了,一会儿去绮春园看看,那女孩子规矩学得如何了。”
说起绮春园,连珠有些犹豫的看了祥嫔一眼:“主子,不去乐安和吗,皇上日理万机,都还没来过含碧堂,再说,您有了身孕,也该封您为妃了呀?”
“去年全姐姐有孕,皇上不是也没有晋她的位份么,何况有太后喜欢我,封妃是迟早的事。”
不过,说起全妃,她许久不曾去过那边了。
祥嫔勾了一块浓丽的口脂,冶艳覆上唇角,她仔细端详着自己,镜中的女人花容月貌,不比任何人差上半分。从前未入宫时便是如此,以后,也不必再借他人之势。
经过长春仙馆的宫门时,她特意往里看了几眼,终究没有停下,她实在忍不住,怕自己一张口就要说出炫耀的言辞,全姐姐心思细腻,她只是担心她会嫉妒而已。
伸手抚上唇瓣,那里涂着一层浓淡合宜的胭脂,那抹艳丽终究还是让自己擦掉了。
福苓掀起帘子进来:“祥主子怀孕都不忘去绮春园尽孝,也忒尽心了些,这么远的路,方才又去了,真是辛苦!”
舜玉没有放在心上:“她历来侍奉皇太后尽心的,想必如今怀孕了,太后看着也高兴罢。”
她和芸惠两个伏在桌上研究一盒香粉:“主子,听说京城里如今最流行这一款,梁氏用的就是这个,大阿哥格外喜欢呢!”
“真的?”舜玉一脸八卦,两个人叽叽咕咕的笑起来,忽然又正色道:“京城里很流行?那会不会大家都在用啊,那我还是不要用了,万一皇上知道了,岂不是暴露了咱们。”
芸惠嘟着嘴巴,一脸失望:“好罢,那真是可惜了,真的好香呢!”
看她这个样儿,舜玉嘴里又忍不住了:“诶呀,怪可惜的!”
芸惠眼睛一亮:“对呀对呀,怪可惜的!”
“毕竟是你哥哥找来的,不如给你用罢,你敷得香香白白的,我求皇上给你赐个好姻缘呀!福苓,快,今日去了仔细瞧瞧御前有哪个英俊的侍卫,明儿我就求皇上赏了芸惠!”
“主子!”芸惠跺脚,捂着脸立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从耳朵尖儿红到脖子根,福苓赶忙求舜玉别笑了,又打闹了许久才停住。
舜玉没带那盒香粉,皇上召她侍寝,今夜想是要留宿乐安和了。
皇帝立在鱼池边,舜玉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皇上,天色晚了,都看不清鱼儿是游在天上,还是游在水里。”
男人扶着她的双臂:“是有些瞧不清了,只有这荷花婷婷,朕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水边湿气大,咱们进去。”
二人相携进了门,转进西侧间,临窗的炕桌上还设着一副棋盘,一壶酒,两盏小盅。
“午后与绵恺在书房里下棋,这是他带来的酒,说是府里今年新酿的梅子酒,朕尝着很好,特意温过,留下来等你。”
命人将灯移在桌前,皇帝执了黑子,舜玉执白子,夏夜的凉风隔着竹帘吹进来,教舜玉想起去年夏夜她和祥嫔、珍贵人三人在廊下猜灯谜的时候。
她有些走神,旻宁也发了呆,看她楚腰云鬓,柳目盈盈,忍不住叹道:“果然灯月之下看美人,更胜白日十倍。”
舜玉不好意思抚了抚脸颊:“这样昏沉沉的,能看出什么来?皇上怕是吃醉酒了!”说着,她略微欠身,将那串青金石珊瑚手串塞在他手里:“皇上的东西,可别日后忘了搁在哪,教奴才们好找!”
旻宁低头撇了手串一眼,走到她身前拔下一根碧玉簪:“公子醉归灯下见,美人朝插镜中看。”
乌发散在美人肩,鸳鸯帐里,细语呢喃。
半夜,忽地下起雨来,舜玉被雨声惊醒,看见皇帝批衣立在窗前。
“雨下地这么大,皇上当心沾染了湿气就不好了。”
“哦,雨声太大,吵醒你了,”皇帝回头,握住她抚在肩头的手:“前几日才刚派了绵忻诣昌陵的,夜雨滂沱,直隶连年水涝,恐怕河道多有阻滞,可不知他现下行抵何处了?”
“皇上是担心王爷尽职,冒险前进?随往的军机大臣们大多年长稳重,想必会加以劝阻的,皇上若是担心,也只能等明日下旨了,更深露重,还是早些休息罢?”
用早膳时,皇帝见舜玉胃口很好,就要命人将她素日爱吃的挪到前面:“昨夜落了雨,今日凉风习习,吹着人胃口也怪好的,是不是?”
舜玉捏着帕子掩唇而笑:“这样的天气,最适合餐风饮露了,皇上也尝尝”
出了乐安和,福苓忍不住道:“主子腰腹可还不适吗?眼下月信已经三个月未到了,要不要传太医?”
“不了,若是像去年三月那样,又给他们诊出个‘似有妊娠之象’,又没有,那不是让大家看笑话么?总归我月信一直不准的,从前就有过居经三个月的旧例,再等等罢!”
回了长春馆,坐在窗下罗汉床上,喝了一盏热茶,身上就发了汗,芸惠打着扇子:“主子本就怕热,今年仿佛比去年更怕热些,胃口也时好时坏的,前儿还说肚皮发紧吃不下,今日才回来没一会儿,就吃了好几块儿点心了。”
舜玉摘了领巾,露着一截细嫩的脖颈:“也许是月信快来了,就吃得多一些。”
她歇了一会儿,身上松快很多了,就要去书房,芸惠便道:“还有半个月才是万寿节呢,主子好生歇着,看会书也行,一会儿睡醒了再想也不迟呢!”
舜玉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走去廊下:“一会儿语芙还要来呢,今日正好有风,我们两个说好了去放风筝的,你倒提醒我了,把咱们那两个大风筝拿出来看看还好不好了?”
说起万寿节,芸惠更有话说了:“到时候皇上肯定要下旨封祥主子为妃罢,到时候这宫里可就有三个妃位的主子了,您还顽呢!”
舜玉仔细捡看着一个孙大圣的硬翅风筝:“诶哟,芸惠,你就跟那个‘御史’似的,你主子我一松懈顽闹,你就耳提面命的。”
芸惠忍不住吐吐舌头,又听舜玉道:“急也没有办法,若是没办法独占鳌头,我就只能攥住大后方咯!”
她捏着大风筝的一边,拿另一头点点芸惠的额头,一旁福苓递过来一卷线道:“主子可要绑好这线,这风筝这么大,怕风一起来,它就自个儿翻走飞了。”
舜玉心领神会:“若是飞了倒还好,只怕带着后面的线,割伤了人,或是跟别的风筝缠在一处,四处搅弄,便不好了!”
既然可以拿奕纬牵制和妃,便也可以注意着祥嫔的母家,一招鲜,吃遍天!
只是,还不待舜玉未雨绸缪,八月初十一早,皇帝下旨晋封的位份,竟是两位主子。
原来坠入爱河是有道理的,真正的爱开始于一种失控,一种无法抑制的坠落,开始于主体放弃主体地位的那一刻。我们不是靠意志和决定而爱上一个人。“我决定爱上她,我会努力爱上她,我能够爱上她”,实际只会使我们离爱越来越远,不是我能爱,而是我不能不爱。……引用自莫里斯布朗肖的《死刑判决》
公子醉归灯下见,美人朝插镜中看。引用自唐代罗隐的《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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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筹机巧丝连贝勒府(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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