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盼封爵和妃蓄静志

只是封与不封,不过全凭这位一句话的事。心知皇帝心中早打定了主意,不过想她递个台阶罢了,她装出一幅恍然的样子:“这是好事,皇上想添添喜气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皇上是想晋哪几位妹妹的位份呢?”

“前几日寿康宫请安,皇额涅的意思,要给和嫔皇子生母该有的体面。”

皇后点点头,无论如何,和嫔素日挑不出错了,两位潜邸旧人,封上的有一个也好,不至于太薄情,但她也懂皇上的顾虑:“不过,我想和嫔精力不济,怕是无暇协理宫务的。”

皇帝拨着檀木手串,瞅了她一眼:“朕打算,晋钟粹宫钮祜禄氏为妃位。”

她一扬眉,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又垂眸略略思索:“全嫔嘉言懿行,皇上喜欢自然是好的,可入宫不过才三个月……”

“是有些过于冒头了。”皇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何况全嫔如今也是一宫主位,她还年轻,若是有孕再晋封,该是也用不了多久。”

皇后一边说,一边看皇帝漫不经心地垂着头转茶碗,心里便知多说无益。

于是话锋一转:“既然皇上要封,不如一同晋祥贵人为嫔位,一则她居翊坤宫,久无主位多有不便,二则,近来她也算侍奉太后有功。”

“祥贵人……”

皇帝看向皇后,后者轻轻颌首,二人心照不宣。

“不错,就按皇后的意思办。”

皇后出的主意正好分走了寿康宫的注意力,叫她不至于使力到和嫔母子身上,再者送太后一个人情也未尝不可。皇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坐了两刻钟便走了,独余皇后坐回殿里。

春荣问:“主子,还去万春亭吗?”

皇后像是没听到,摇摇头:“我是有点看不透了,皇上如今……”

“啊,你说什么,”她捋捋思绪:“去吧,也没什么事。”

御花园。

“到了也没同意。”皇后执了黑子落在棋盘上。皇帝坐了有半个时辰,不曾耽误二人的万春亭之约。

“他向来这样,心里不情愿的事,谁也没办法。”

御花园一片生机,郁郁葱葱,恬嫔悠闲捏着一柄小勺子,将鲜红的石榴籽送入口中。

“可若是打定主意的事儿呐,谁也劝不了。”她执起一子:“倒是钟粹宫这小妮子,我看着也不错,挺讨人喜欢的,我还以为翊坤宫他也不能让呢。”

“倒也没到那个分上,明面上还过得去。只是从前不曾见皇上如此,实在有些……不习惯。”

“我看呐,以后不习惯的事儿多呢,万岁爷心里不高兴,存心要与那位争气,一分也不想让,因着二月里陪着去了一趟惇亲王府,回来就免了那三年罚奉,这事儿啊,也实在说不过去。”恬嫔干脆落下白棋盘吃掉一子。

“说起来,惇亲王实在狂悖,不知他平日纵容福晋到如何地步,敢乘轿子进宫,还走在中门,他自己竟也在皇上面前抵赖,一面私下派太监去大学士英和府上说情,一面贿令太监诬陷为瑞亲王福晋。”皇后眉头细细皱起。

“同样是一母同胞,怎么就生出这样的两个人来?”

“今日是又去了瑞亲王府罢!”恬嫔最后将一口石榴籽吐在帕子里,示意一旁的月明将碗拿走。这是二月份最后的石榴了,不如往日的甜。

几双手撤走桌上的蓝地黄龙瓷碗,换上几碟子糕点和热茶。

“可是龙井?皇上不喜花茶,千万别弄错了!”舜玉细看过小桌上的摆设,转身在立地镜前一寸寸审视衣妆,福苓和芸惠紧张地立在一旁听着吩咐。

方才韩来玉急匆匆跑了一趟,说是皇上已从圆明园回来了,马上就来。

“不是从瑞亲王府出来去圆明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舜玉觉出其中异样,仔细问道。

福苓上去附在耳边道:“说是惇亲王领着人在恩慕寺伺候上香不用心,连队伍都站得不齐,迟到什么的,竟还有两个人斜刺里突出来,皇上脸色当时就不好。”

“前日才因着太后求情免了罚奉,怎么?留不得一点清净给人!”舜玉低低抱怨了一句。

皇帝来时,脸上少见的没有暖色,崩着面皮,在她跟前停留时只稍停了步子示意,自顾自转进东暖阁来了。

舜玉起身跟上,先替人将常服冠摘了搁在帽架上,看着皇帝坐在炕边喝了一盏茶,才斟酌着开口道:“皇上不是去圆明园了?瞧着那边似乎还冷些,才一气儿喝了这几盏热茶?”

皇帝将茶盅放下,缓了一阵儿,眼里已经没了怒气,只是心情不算好,扯不出笑来,看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朕喝了好几盏?”

舜玉笑了:“皇上回养心殿更衣,奴才们岂能不上茶?又从那边过来,这一冷一热,都发了汗出来,春寒料峭,奴才担心皇上龙体。”

她探手,捏着帕子拭去皇帝额角的些许湿润。

皇帝抬手虚浮了一把她的手腕,并没拉住,由着她坐回去,才叹了一口气,转正了身子,并不看着舜玉:“我看着绵恺实在不像话!每每忤逆不道,还要朕,顾着兄弟情谊、皇额涅养育之恩,次次求情,轻轻放过,屡教不改!”

一说起来,皇帝又发了怒气,冷着脸,自顾自目视着前方。

舜玉忙站起身来,走过去一只手轻抚他的背,皇帝抬头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另一只手,仍不说话。

舜玉就站着:“皇上为此生气,是德心仁厚,看重手足之情,只是若气坏了身子,今日才从瑞亲王府里回来,怕是要吓坏瑞亲王了!”

想到另一个弟弟,好在还乖巧明智,一股闲气这才散了些,心中渐渐回转,又听得舜玉道:“孟子说,大匠不为拙工而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入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高明的木匠不会为了手艺拙劣的木工改变规矩,后羿不会为技艺拙劣的射手而改变他拉弓的标准,君子教导别人正如射手拉满弓,但却不把箭射出去,只需要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他站在正确的道路上,有才能的人就会追随他。

“其实皇上气得不是惇亲王,只是气自己要屡屡为此退让,也并非不知孟子所言,只是时时顾念太后主子,以孝为先。”

皇帝不说话,舜玉知道这是默认了,既然自己提出了问题所在,那么,就要给出解决办法。又或许,皇帝心中早有决断,只是需要一个人宣之于口,舜玉很明白,皇帝甫一回宫便来,就是想让自己来说。

“人之大伦,君臣父子,皇上是君,惇亲王是臣子,从来都是先笃于君,而后友弟,惇亲王本该请自隗始,整躬率物,如今反倒率先犯禁,皇上虽然想要整肃,却始终心怀踟蹰,如此,朝中大臣恐怕也不敢出言劝解了!”

皇帝道:“不错,先前正月里,其福晋乘轿直入神武门一事,内阁及宗人府就曾上奏,请革去王爵,朕只是改为罚奉,不想今日又犯,屡教不改!”

“奴才以为,皇上只是为孝悌之情,当局者迷而已,其实只要引而不发,跃入也,想必自然会有能者出言,为皇上射出这一箭!”

舜玉一口气说完,胸有成竹地望向皇帝,果然见其并无惊异之色,只是满意的点点头,转开话头:“皇额涅已经挪去绮春园了,我想着,奕纬要在宫中行成婚礼,多有不便,便等他成婚后一并挪去园子里好。”

舜玉顺着他的话头闲聊了几句,等天色稍暮才走。

瞧着不会有旁人再来,福苓才不解道:“主子,虽然皇上瞧着已经难以忍受惇亲王屡屡不敬了,可是,您不怕这么劝解,被太后主子知道了惹她老人家不喜吗?”

舜玉微微一笑,仔细端详着小指上的护甲,银鎏金累丝嵌宝石的工艺,精致却不繁复,她轻声道:“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一切是谁给的,也知道皇上想听什么,说与不说,只在我一念之间,皇后地位稳固,她有的选,也想要调和皇上和太后的矛盾,以下众人,恬嫔不理世事,和嫔已成定局,新人之中,祥贵人以为倚仗太后就能得宠,而我位份最高,又有甚么理由不投桃报李,以谢君恩呢?”

福苓仍然有些担心:“可是,若是太后真的不高兴,想要插手后宫之事,咱们是不是也毫无还手之力呢?”

“咱们唯一能够借以还手的可能,便只有皇上,因此,今天这个话头,是皇上主动、率先递到了我的嘴边,我若不纳投名状,只会迅速失去这一丝希望,果然如此的话,日后才真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舜玉心中只希望,自己选择的倒向是正确的,她还不知道,知人善任的主子,不会叫忠心的臣子失望。

储秀宫用早膳时,延禧宫的月林来送了一品板栗羹,皇后便叫和嫔用过早膳过来说话。

紫檀木嵌螺钿方桌上放着一幅画像:“英海的女儿,选秀时我和皇上仔细看过,样貌品行都是极好的。这是过了年新送来的画像,你瞧瞧。”

和嫔自然是满意的,满洲镶黄旗,本朝开国大将费英东之后,门第当配皇子。

“只是,封爵的事,皇上的意思,还要奕纬再长进长进,便封为贝勒。”皇后踱步走过方桌:“皇上还在潜邸时便谨慎稳重,他一概如此。”

这也并不少见,本朝皇子如此年纪,多封为贝勒,等年纪大些再晋郡王。可却也显出了,奕纬如今身为皇上膝下独子,却并未显出如何爱重,不然,该向先帝疼爱瑞王爷那般,这个年纪就封亲王了。

她已经无望再侍寝得宠了,可皇上选的第一批新人才进来,一股焦灼涌上和嫔心头。

奕纬虽长却非嫡,更不知日后若有了别的兄弟,还能不能占得一个“贤能”,就连皇上从前为元后嫡子,地位也尚不稳固,纬儿,额涅该如何为你保全前路呢?

“延如?”皇后见她有些走神了,不由得微微提高了声量。

和嫔连忙回神,脸上挂上舒心的笑:“这是再好不过了,我心里只盼着纬儿平安和乐,如今有皇后娘娘替他操持,这是他的福气。”

“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咱们两个在他身上也费了不少心,当初那么小的人儿,如今竟也要成婚了,真是岁月如流水。”皇后颇觉感慨。

“怕是明年这个时候,你我都要做祖母了。”和嫔安慰自己,如若能盼着他儿孙满堂也好。

“好在往后还在上书房读书,还不到分府别住的时候,这孩子也孝顺体贴,时时记得请安,不然,我这心里还怪舍不得。”

两个女人看着桌上的画像,却各有所想。

和嫔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她本想着皇帝不喜自己,可多少会念着唯一的儿子,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原来在这宫中,向来还是子凭母贵的多。

她在储秀宫陪侍皇后,珍贵人一个人呆着无聊,后脚就跑来钟粹宫。两个人正努着嘴巴,要把那日元宵节观灯时的新鲜样子画下来呢。

珍贵人画的一张螃蟹灯甚好,颇有灵气,她上了色,将那张晒在文竹炕几上,说要带走。

舜玉弯下身子端详,见她还特意落款写了名字,不由得开口道:“我觉着这名字取得好,”

“语芙,”

“好像一开口就吐出一朵花似的。”

舜玉歪头看着她:“我第一次见你呀,就觉得好像一朵鲜灵的芙蓉花站在我跟前儿,如今看这两个字用做你名字,才真叫它两个找对地方呢。”

舜玉拿眼睛斜她一眼:“快从实招来,是不是真是水里的仙子变作一个姑娘,来宫里骗我来了?”

语芙忍不住呵呵笑着,伸手去捏她的脸:“怪不得皇上喜欢你,这张嘴说话跟唱戏似的好听,依我看,我阿玛取这名字才不好呢?”

“哦,为什么不好?”

“我阿玛只知道叫我说好听话,不知道这世上竟有人,直接将这舌头长成一朵花了!”语芙笑着拿食指去戳舜玉的额头,舜玉只扭头躲她。

“诶哟,你这是疑心我诓你呢!我以后再不夸你行了吧!”舜玉转头吩咐福苓:“快把这画收了,不准叫这不识好歹的拿走我的东西。”

语芙伸手要去捏她的嘴,被舜玉叫着小心手上的护甲,两人顽闹着发了一脑门子的汗,气吁吁地坐着喝茶。

“诶,你瞧过大阿哥的福晋没有?”珍贵人天马行空,想到什么说什么,“皇后娘娘送了画像给和姐姐看呢,一等雄勇公的女儿,只是我瞧着啊,和姐姐还是有心事。”

“这样好的门第,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成?”舜玉不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看着珍贵人。

这位也是个笨的,自是一问摇头三不知。转脸就抛到脑后去了,舜玉留着吃了晚点,好容易才把人送走。隔了几天,皇帝特意跑来钟粹宫,两人站在一张方桌前,舜玉正铺开那日画的灯笼水墨画。

她打算落个画押,正犹豫着不知如何下笔。

男人却伸手拿过舜玉展开的画纸来看,一面毫不在意的说:“朕打算晋你为妃。”

没人说话,暖阁里特别安静。

旻宁拿余光去撇,对上舜玉发直发愣的眼神,他点点头,表示你没听错。

“晋位?”

舜玉紧紧捏住帕子,一时不知该接句什么话好?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引用《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盼封爵和妃蓄静志(修文)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