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我的床边并没有人。
我从床上站起身,披上一件衣服,走到了保险箱前。
盯着那银灰色的箱子,我的目光紧紧注视着保险箱上的密码。
但是在我的眼前,是林木也的那张笑脸,是房间里闪烁着的红灯,是雨天,是鱼缸里死去的我,是生锈的铁门。
有些画面我可以确定我从没见过,但是那些画面还是从我脑海里蹦出,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只手托举着我驱使我去按密码,另一只手努力阻止我上前。
我的心里闪烁着退缩,突然无比地希望密码是错误的,无比希望林木也这辈子都不要让我知道密码到底是什么。
我好就此沉漏在漩涡里。
但也仅仅只是那么想而已。我的指尖冷的颤抖,每摁下一次按钮,都会发出令人心惊的“滴”的一声。
等我输完之后,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林木也设置的保险箱的密码也是我的生日。
我的手紧紧捏着保险箱的箱门,不自觉的收紧,保险箱的边缘很锋利,割进我的掌心的嫩肉。
疼痛密密麻麻袭来,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身体仿佛气球一样胀大,寻找着一个突破口。
我有把保险箱关上转身就跑的冲动,但我太想知道真相了。有那么一刻我埋怨林木也,为什么要把密码设置成我的生日,就算他骗我,他把秘密一辈子藏好,那有多好。
保险箱里塞了很多文件袋,都是极其重要的商业机密,我却完全都不在意。
直到我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搬出来,才看见了最深处藏着的不大不小的铁盒子。
我看见那个盒子的瞬间就涌上来一阵熟悉感,抱过盒子,看见了我手接触过的地方出现血迹,低头,才发现我的手已经流血了。
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慢慢地将盒子打开。
盒子最上方是一张折叠好的已经泛黄的草稿纸,我小心翼翼把纸打开,是一张画。
我认得自己的字迹,能确定那张画就是我从前的作品。
画中是一个少年,耳旁有一撮耀眼的红色挑染。画面上林木也托着腮,表情百无聊赖,似乎已经透过了纸张从外面看着我。
画旁的日期,写着二零一五年。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把草稿纸重新叠好,放在一边。
这张纸下面是一个牛皮纸信封,我打开信封,里面是大叠大叠的钞票。
我没数有多少钱,但估摸着应该几千块。
盒子里还有一枚袖口,一根不知道已经过期了多久的火腿肠,一些乱七八糟可能意义非凡可是我早就记不起来的小东西。
有一把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很可爱的小狐狸挂件。
最后的最后,在盒子最下方。
我看见了一部几乎要四分五裂的手机。
手机屏幕都已经烂了,手机壳也掉得稀稀拉拉,不难想象这部手机从前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腿都是软的,差点栽倒在地,冲向插座旁给手机充上电,颤巍巍地摁向开机键。
手机打开了。
手机屏幕闪烁着,我眯着眼睛辨认着屏幕上的内容。
手机在打开的那一刻就噼里啪啦跳了很久的消息通知,我翻开微信,第一眼看见了置顶的林木也给我发的几千条信息。
从我死后第一天开始,到最近,每天都有好几条。
我刚刚点进聊天框,屏幕上就开始乱码,聊天界面自动跳跃,我生怕这破手机出什么问题,电也不敢再充,把充电线拔掉,屏幕这才稳定下来。
画面停留在二零一七年的聊天记录上。
林木也说英国总是下雨,他又没有带伞淋了一身雨。
他说他很想我,想现在就能见到我。
我让他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伞,这样就不怕英国无端的雨天。
他说我好冷漠。
我没有回应他,他接下来又发了一条,问我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来他的身边。我还是没有回应。
我一条一条往下翻,眉头拧成川字,企图从这些消息里回忆出一点点的曾经。
我的话不多,但也会经常向他分享我的生活。分享我今天在哪里吃到了一碗好吃的面,今天学校里举办了什么活动,文章改得怎么样了。
但是远没有林木也发给我的多。
这样的聊天持续了一年,我与林木也直接的信息就开始少了起来,我不停地往下翻,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林木也发来的。
我和他裹着同一条绿色围巾,他高举着手机自拍,我眉眼弯弯,雪花在空中飘摇,我们的身后是伦敦眼。
我似乎最终还是妥协,留在了林木也身边。然后三年后,学业结束,我们回到国内。
我们之间的交流愈发的少,大部分都是林木也发给我。
他说今天路过面包店,看见面包店上了新品,问我要不要吃。
我说要。
他说今天又要去酒会,今天晚上可能没法准时回家,让我给饭保温,不用等他。
我说好。
他说今天又碰见了顾言,顾言又和他叽里呱啦吐槽沈榷这样那样不好。
我说好久不见顾言了。
他说今天想抽根烟,一定会把烟味散光了再回家。
我说你答应我要戒烟的。
直到最后一条。
我说。
林木也,我们分手吧。
对,没有丝毫前奏,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甚至在手机的聊天记录里我们都没有丝毫争吵。
我的眼前一瞬间模糊,将眼睛从破碎的屏幕上移开,喘息着寻找缓和。
得不到答案。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从前的我一如既往地缄默着,甚至没给我留下丝毫线索。
我提出要分手的那条信息之下,林木也迫切地询问我现在人在哪里,他要来找我,但是我没有回应。
我能想象到林木也的表情。
他那么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一个人,一辈子没在任何事情上吃过亏,唯独只在我身上服软,但是我要和他分手。
后面我就再也没有发过信息。
再后来。
林木也最开始说他恨我,他不懂为什么我要分手。
他说他明明已经把他的整颗心都交给我。明明最开始大家都互相承诺要陪伴到永远。
后来他妥协了。
他说他不恨我了,只要我能回来就好。他想念我。
爱在他的心脏里根深蒂固。爱我,是他的本能。
我已经无法再看下去,像逃离一般退出他的聊天界面,退出微信。
打开通讯录。
翻找了半天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了我母亲的电话。
这次我没有犹豫,拨了出去。
意外的是,电话瞬间就被接通。
另一边传来同样的女声的激烈的嘶吼:“林木也,你到底在发什么疯?你们两个混蛋都给我滚蛋。”
我装作没有听见,没放弃,最后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妈。”
罕见地,那边安静了下来。
她似乎听见了我的声音。
透过这部手机,她能听见我的声音了。
我知道我和秦心之间一定也发生了非同一般的事情,但是现在想要知道真相,我只能去询问她。
我的眼前,一直浮现着刚刚看见的那张照片。
在异国他乡的冬日,在林木也的身边,我微笑着,眼睛里除了雪景就是他,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感情。
彼时,我们正相爱。
然而三年后,我离开,我死亡。
死亡是生命的终点,但不是爱的终点。
“祁林深?”另一边传来她探究的声音。
我试图开口再说些什么,但是她听不见了。
“祁林深,你没死?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和林木也一起骗我?你说话啊?你就是想要摆脱我是不是?祁林深……”
她的质问一连串涌进我的面前。
我头痛欲裂,紧皱着眉头闭上眼睛,眼前能看见明晃晃的刺眼灯光在我心中浮动。
我把电话挂断。
问题实在是太多了,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先探究哪个。
那部破碎的手机就像一个烫手山芋,我想知道的都在那里,我却巴不得把它扔掉。
我真的想知道吗?
我现在已经了解到了在我临死之前,我和林木也提出了分手,我不爱他了,不知道为什么。
但在我死后着一年里林木也依旧深深爱着我,对我的思念只增不减。
所以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像我生前所做的决定一样接着选择离开他吗?
我不得不承认,在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失去了所有记忆重新回到林木也身边之后,在他的爱的裹挟之下,我已经逃不开了。
我中了以爱为名的烈性毒药,即使我再清楚不过林木也他欺骗了我,即使我最不能容忍有人骗我,我还是无法选择放弃。
我固执地一意孤行。
我不想再看,不敢再看。
我把手机关机,冷汗已经把后背全部浸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做了坏事心里心虚,那种被人紧盯着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形。
我重新把东西放好放进盒子里。
保险箱里的文件重新整理好,把保险箱关上。
我长出一口气环视四周。然后去衣柜里拿了一件衣服换上,抱着我的数位板开始画画。
我重新注册了一个账号,开始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我的画。
看着那张昨天打好的草稿,一时之间竟然没法从凌乱的线条里分辨出我这个草稿究竟要表达什么。
我挠挠自己的头发,脑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蹦出脑袋。
我不去想林木也,不去想我的母亲,不去想那幅画。倚着柔软的床头,不知不觉间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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