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黎栀等了一会儿,心想,大树妖是出去了还是和凡人一样夜里需要睡觉?
她准备离开,这时,头顶的树枝轻浅的摇晃,月光皎皎笼着白流苏树,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树上。
闻寂垂眸,居高临下看着树下的少女,“何事?”
鬼魅一样突然消失,又突然显形,幸亏少年长了一张很是养眼的脸,薄唇挺鼻,清逸端正,乌发润泽,不然黎栀能被吓死。
黎栀道:“我们签订个协议,如何?”
闻寂反问道:“什么协议?”
以防被下人们听到,黎栀压低声音,“你虽凡人,但我无意和你作对,只要你不害人,不像之前那样作怪,不扰乱我的正常生活,我可以让你留在肆月轩,不找道士做法驱逐你。”
“之前你故意营造闹鬼的假象,而不是直接显形,离开肆月轩,我知你也想待在肆月轩,或是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既然这样,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觉得怎么样?”
漆色的眸子盯着树下的少女,闻寂想,这位黎二小姐嘴上在征求他的意见,实则是先礼后兵,最后一段话里威胁的意味,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闻寂在肆月轩待了有半个月了,黎栀没回府前,他就从肆月轩洒扫的下人和丫鬟嘴里听过黎栀的名字和身世。
那些丫鬟们看不到他,但她们说的话,闻寂都能听见。
丫鬟们说,黎府的真千金要回府了,黎栀自幼在冯家村长大,不识几个字。
是以,闻寂本以为这位黎二小姐是个没见过世面又性子胆怯的人,只要他故意闹出些动静,要不了多久,黎栀就会害怕的搬走。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黎栀不仅没有搬走,还看出了他不得不待在肆月轩。
不过,先礼后兵也无妨,和聪明人打交道省时又省力,黎栀的提议,正合闻寂的心思,他道:“我答应你。”
闻寂会答应,在黎栀的预料之中,观少年昨夜的反应,黎栀就看出来这个大树妖没有害人之心,不过,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不能害人,指的是不能害我以及黎府的人,也不能作恶伤害其他人,牵连到黎府。”
闻寂淡声道:“这是自然。”
“还有一点,你暂时可以待在肆月轩,可你终究不是阳世之人。”黎栀做好了与大树妖和平共处的准备,但她不想让大树妖一直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人妖殊途,你最好能想个法子尽快离开,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我会帮你。”
薄唇轻启,闻寂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事吗?”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人一“妖”就达成了协议,黎栀心情松快不少,抿唇笑了下,“没啦!对了,昨天夜里,多谢你的提醒,是我误会你了,往后我会注意的。”
闻寂微微一怔,在这位黎二小姐的眼中,他是可怕的妖怪,还是一个男子,两次三番吓唬了她,闻寂没有想到黎栀会向他道谢。
“无妨。”夜色中,闻寂的声音也透着清润,“应当是我向你赔罪才是,毕竟是我打扰到了你。”
少年声似醴泉,很是好听,传入黎栀的耳中。
若面前的少年不是邪祟鬼怪,黎栀一定愿意多听他说话。
是所有的妖怪都这么好说话,还是只有这个大树妖?
回屋之前,黎栀又想起一件事,“你…有名字吗?”
往后,两个人算是共住一个院子的邻居,她总不能张口闭口大树妖的称呼人家。
闻寂道:“江渡,我叫江渡。”
渡江的渡吗?
黎栀心里想着,嘴上道:“我叫黎栀,栀子花的栀,是黎府的二小姐。”
闻寂道:“我知道。”
面上浮出一抹诧异,很快,黎栀想明白了,大树妖一直待在肆月轩,那么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奇怪。
黎栀回了屋,下巴搁在手背上,趴在木桶边沐浴。
阳世里,坏人作恶会被扭送到官府,酆都中,鬼魅害人会有鬼差出手,那妖怪害人了,是不是也会有妖界的官差抓捕他们?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她也不用担心大树妖会出尔反尔害人了。
月夜里,闻寂靠坐在树上,一手搭在膝上,眺望着远方,耳中传来院子里下人们或轻或重的脚步和说话声。
闻寂自然想离开肆月轩,可他无法离开。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树妖,他的生母乃当朝永嘉长公主,生父是镇国公江武,当今皇上是他的亲舅舅。
至于闻寂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还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闻寂年方十九,还未弱冠,他的出身摆在这里,不需要为功名利禄发愁,也不需要费心科举,前年夏天,当今天子把他安排进了京兆府。
当了一年多的属官,见闻寂能力出众,皇上又提拔他为从四品下的京兆少尹,佐理府事。
年前某一日,皇上突然召闻寂进宫,把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了闻寂。
云州连续数年的赋税有问题,因云州乃军事要地,不可轻举妄动,所以皇上特意派闻寂先去查探。
闻寂改名换姓,在云州待了两三个月,过年的时候也还在云州,终于让他查出了些问题。
云州赋税牵扯到的,不仅仅是云州当地的官员,还和数名朝廷大将、重臣有关。
闻寂未有耽搁,立即回程,然而,在他归程途中,许是身边之人泄露了他的行踪,闻寂遇袭了。
不知是何方人马派来的死士,以寡敌众,闻寂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保护他的仆从也只剩一二。
伤势严重,等闻寂醒来的时候,只见榻上还躺着一个他。
闻寂意识到,自己这是生魂离体了。
更古怪的是,像是有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闻寂的魂灵与榻上的肉身,他尝试各种法子而不得法,无法靠近榻边,也无法魂灵归体。
好似被人施法诅咒了,每尝试一次,闻寂的魂灵受损更加严重,他腰腹、手臂上鲜血淋漓,刀伤见骨,魂灵有着同样的伤痕。
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闻寂察觉自己的魂灵越来越淡,仿佛下一息就会化为烟雾,魂飞魄散。
闻寂终于忍不住又晕了过去,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棵高大的白流苏树上,这是一个闲置多年的院子,里面没有一个人。
流苏树在长安并不常见,整个长安也只有几棵,这一棵除了树龄长些,和其他的白流苏树没有区别,可是,许是魂魄离体人的五感会更灵敏的缘故,闻寂看到,这棵白流苏树周边流动着淡淡的清凝之气。
这些清凝之气虽不浓厚,但涌入闻寂体内,他手臂上一直无法凝结的鲜血,渐渐停止了往外流。
白流苏树还给闻寂提供了去处,待在树上,他的魂灵不再像之前那样浅淡。
伤势严重,在树上的半个月里,闻寂无法长时间显露原形,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
一日,他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多年没有住人的肆月轩院门大开,来了许多丫鬟小厮。
闻寂静静听着下人们的谈话,知晓了黎栀的遭遇。
他是男子,肆月轩里有一个女子终归不方便,闻寂不欲让黎栀住进来,可是他没想到,这位刚刚回府的黎二小姐,竟然能看到他。
黎栀是唯一一个可以看到他的人,虽没有从黎栀的口中问出原因,但他若想早日魂灵归体,或是打听其他事情,离不开黎栀的帮忙。
因此,闻寂应下了那些协议。
先是遇袭,随后灵魂出窍,背后主使能够调动那么多的死士,还有能耐使用了邪术,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事情不明朗之前,闻寂不欲打草惊蛇,泄露行踪,他谎称自己是树妖,把在云州时使用的化名告诉了黎栀。
若这位黎二小姐能守口如瓶,不泄露闻寂的存在,等闻寂魂灵归体,他会答谢黎栀的。
*
黎自修挑了个黄道吉日,让黎栀认祖归宗。
开宗祠的前一天,从未与黎栀见过面的大伯母周氏来了黎府。
周氏坐下来,对着沈氏道:“二弟妹啊,按理说分了家,我不应该插手你们府里的事,但只只在乡下长大,让她认祖归宗的事,你们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①“从四品下的京兆少尹,佐理府事”出自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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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生魂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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