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卫骝归

瑰里心中一惊,辅国令长子逝世,便意味着未来辅国令之位的更易,这无疑是一件大事。

长子逝世,这责任就要由次子来担。

瑰里心中还是隐隐对卫骅有些发恨,将来卫骅若是成为辅国令,还不知道大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可这些离瑰里太遥远。她如今担心,卫骝会不会因此太过伤痛。辅国令长子逝世,作为三子的卫骝定会回京,且有个三年五载不会再回到西疆。那时他已加冠,便要任主上所用。他这一生最自由的时光,便是即将要过去了。她实在替他惋惜。

定南看着瑰里从自己身边经过,又离开,本想着劝上几句却欲言又止。他不知如何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长青馆,那是个望族子弟亦或是郁郁折翼的士子讨论政治与时事的地方,如今必定是能听到有关此事的讨论。他心中一动,迈开双腿就跑出去了。

宫内,圻殿,萧铿一扬手就将跪着的萧长霖掴倒在地,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愤怒过。一旁的卫王后神态沉静却也极冷冰,她绝对不能宽容儿子做出这等有**分和信任的事情。儿子当上太子是她二十几年来最坚守的目标,若是主上今日在气头上责罚了萧长霖,那么这太子之位,也就离他又远了一步。

萧长霖出走,也正是最让萧铿觉得信念崩塌的事情。他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心中的储君,如此只顾及一己之私而不顾大局之势,将来,自己又如何放心将这江山交给他?

“你太令本王失望了。”萧铿盛怒拂袖,厉声道。

萧长霖感到面上火辣辣地痛,咬着牙说道:“儿臣知错了。”

卫王后觉察到萧铿怒意不减反增,也生怕今日他说出冲动的话,也劝道:“我先前已责罚过长霖,他亦是对自己的行为深深懊悔,还讲说如果他今后如果做出有失王长子身份的事情,便让父王剥去他御林军统帅的职位,关他禁闭……”

卫王后话音未落,萧铿忽然转身,冷声道:“今后?下次?那若是他什么时候不想做这统帅便可以再犯了?”

卫王后一怔,萧铿看向她的眼神冷厉而带着丝丝失望。萧铿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萧长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身为王长子,不知举足轻重,不懂明哲自保,任由一时的情绪左右自己的行为。此事,我当让你受杖责二十,关三月禁闭,罚半年的俸禄,好好闭门思过!”

听到萧铿对儿子的处罚,卫王后心中的那根弦瞬间崩了。她忽然尖声叫道:“主上未免处罚太重!长霖出走之事尚无多少人知晓,主上这项处罚令若是颁布下去,那么长霖不仅会成为大京之中的笑柄,他十几年来自己挣下的威望也全部功亏一篑!”

萧铿早已对萧长霖感到深深不满,这样的责罚,即便是没有此次的事情,也早晚会降临在萧长霖身上。萧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总是自恃有着卫氏一族的支持和御林军的兵权而目中无人,甚至在自己面前也带有一丝桀骜,总认为自己不会将这鞭子抽到他身上。萧铿虽然理解他思念璴里心切,凭着内心不会在此方面对他有多少责怪,但他总该管管他这个太骄傲而任意妄为的儿子了。此次的责罚,萧铿必然实行。

萧铿向门外高声道:“官井——”卫王后的目光凌厉地射向大殿门口,只见官井保持着他一贯恭敬的神情鞠身进来,应声道:“奴才在。”

萧铿声音中带着痛惜:“将王长子萧长霖带下去,杖责二十。”

卫王后怒火中烧,却不想在官井这等奴仆面前失了她作为掌国妇的仪态,只是长袖一拂,转过身去,百般不愿意面对此事。

萧长霖听到指令的那一刻,他怕了,他的心也凉了。萧长霖长了二十多岁,从来没有哪一次错误值得父王让一些奴婢来用此手段惩罚他,也从来没有一次让他觉得自己离太子之位如此遥远。而他的母后,也只是在他要离开这个大殿时甩给他一个无情又陌生的背影。

父王为什么他在自己决心悔过后仍执意给自己最严厉的责罚?母后为什么她碍于一个奴才而转而不给自己求情?萧长霖不理解。

不待官井奉命将萧长霖带走,他自己就已站起来,没有留给他的父王母后一个眼神,低着头径自走出大殿,仿佛对他们不再抱有一丝期待。萧铿望着儿子走出去,神情莫测。

他也知道,自己指令颁布的这一刻足以影响许多事——包括他和卫王后之间的一切。

长青馆外人头攒动,都在听着里面几位士子的争辩。

人群如一堵坚实的城墙,定南被夹在其中进退两难。他听到几人在高声谈论,似乎是在说将来辅国令之位该由何人继承,亦或是说主上的三位王子哪个最受主上青睐。定南心中着急,用力一挤便突出重围,却被几人不满地推搡了几把。

定南听到几声窃窃私语,方想偷偷溜走,不料却被一只手揪住,后方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撞了人就想走?”

定南此刻实在后悔换了便衣出来,不然若是穿着他平日里的衣物,何人见到他都会退让几分。打量着面前这几人,似也不像布衣民众,当然觉得他这等“小民”好欺负了。他素日也是受礼让惯了,今日却自知理亏,只得低声道歉道:“抱歉抱歉。”

正当定南以为此事即将了结,为首一人却愈发蛮横地推了定南一把,使他险些双脚一软。为首之人眼睛扫视了身后几人一眼,目光又落回定南身上:“随便道个歉就能抵轻罪过?你这等人敢如此冲撞京城官员,有多少家产够赔?”

定南见此人得理不饶人,心中也不禁大怒。那行人既自称是京城的官员,可定南却知道,像他们这般无赖蛮横的只能是那些狗仗人势的小人物罢了。可他如今人少势弱,面对此事又惊慌不已,竟直接怔在了那里。

那人的语气愈发凶狠:“准备怎么着啊?”

来长青馆的士子多半是无权无势之人,即便见到此景也多是不敢出言搭上自己。定南听着人群中的几人越说越激烈,即刻就要谈论到辅国令一家之事,自己却被这等宵小缠上,心中又急又恨。正当这一行人准备继续逼迫定南,忽然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了他面前,冷声道:“你们欺负人可不要找错人了。”

那一行人见此人腰悬长刀,戴白玉之环,有这等打扮的便不是普通人家,当下也不敢再惹这非富即贵之人,心中饶是有再多怨恨也只敢低着头夹着尾巴逃走了。卫骅自然也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他本也不想让定南听到这些关于辅国令府的言论,如今让他脱困,自然要将他带离这里了。

定南惊魂甫定,不敢置信地看着卫骅:“卫骅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你这时候不应该在辅国令府吗?

卫骅不想瞒他:“在如今这等时刻,我自然要来听听长青馆有什么新的言论了。”

见定南似乎刚刚反应过来地点点头,他即刻提议:“这里人群太拥挤,你在此处也不甚安全。不如我们去旁边一座酒肆闲坐,如何?”

卫骅这样说,定南也可以理解他。自己本就是冲着辅国令一府之事来的,卫骅既不想让自己听到这些言论,那自己下次再来便好了。卫骅说要去酒肆闲坐,定南心中竟是隐隐期待。像他这般年纪的贵族之子,没逛过酒肆的也就属他了。

定南应允,卫骅也稍稍放下心来。人们见到卫骅向出走皆是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来,默默看着他带着定南走出长青馆。

酒肆还是原先那般烟火气十足,卫骅指了指最靠外的一间:“坐这里吧。”

定南并不知道,这里承载了卫骅最不愿面对的过往。当年他和璴里在这里,许下了两心永不分离的誓言。可他那时太年轻,也太不了解自己,他怎也未曾料到二人之间竟会是如此的结局。如今,璴里亡故,兄长病逝,留给他的是辅国令世子的位置。卫骅已然被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鞭笞了许多次,展现在定南面前的竟是定南未曾见过的憔悴,他整个人就似一个被抽去灵魂的躯壳一般。

定南也知道,卫骅近些日子太辛苦了。他替他倒了一杯酒水:“卫骅哥哥,近些日子你累了吧。”

卫骅极力掩饰自己的疲惫,苦涩地摇了摇头。他倒是想知道定南是否因为想听到士子关于他们辅国令一系的讨论才来到这里的,便问道:“你呢,如何想着来这呢?”

定南当然不能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说出来,忽又想到瑰里方才那副惋惜的模样,只得随意找了个借口:“阿姊想知道三郎君何时才能回来。”

两人之间或多或少的儿女之情,卫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他故作安慰地轻笑一声:“估计很快了。”

必定很快,不出三日,镇西使卫骝一行人抵达祚延门的消息便传到了辟芷院。此时正值瑰里在眉泠台,卫氏小憩不容打扰,便只有定南得知此事。他连思考都不带思考,胡乱抓了一件披风披在身上,也不教侍人侍女帮着他准备,飞上马便绝尘而去。

这马甚是机灵,先前定南骑着它去过几次祚延门,如今竟是早已记下了这条路。

如今已然接近春月,没有了先前的刺骨寒冷,驾马奔驰在大京边境的市井也颇有一番乐趣。渐渐地,定南也松开了握住缰绳的手,甚是享受众人为他这望族子弟开道的感觉。

忽然,一人驾马从定南身边飞过,这市井道路拥挤狭小,那人竟险些令他摔下马。只见定南急忙勒马,满腔的怒气正准备倾泻而出,却见那人跑到自己前面便一声勒马急急停下来。而定南此刻也看清了他的脸庞——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朋友管隅里。

定南捂了捂胸口,惊魂甫定,言语间还带着几分怒意:“你要吓死我啊。”

管隅里也不去接他的话,只是看了看他的身边,疑惑道:“瑰里没跟你一起啊?”

定南撇撇嘴:“你没看到就是没有呗,还能隐形了不成。”他此刻被管隅里闹得心烦意乱,根本不愿去回他的话。

管隅里似有些扫兴。他向定南走的方向看去,问道:“你这是要去祚延门啊?”

定南道:“卫骝哥哥回来了,还不得替阿姊迎接一下?那可是她的郎君诶。”瑰里和卫骝的事情,总是能令定南这等半大不大情窦初开的少年瞬间提起兴趣来。

管隅里的神色一瞬间冷了几分。卫骝,那个家族正得意、自己又风光无限的少年,他在瑰里心中必定是完美无缺的吧。而转望自己,虽对萧瑰里有几分喜欢,可这早已没落的管氏,是从来都不敢与蒸蒸日上的卫氏相提并论的。家族之事总是最令他自卑的,以至于面对自己欣赏的姑娘都无法提起自信。

定南奇怪地看看管隅里:“你找我阿姊什么事?”

管隅里略显尴尬地笑笑,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没什么打紧的事,只是看你独自一人在这里,便想着瑰里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定南“哦”了一声,提醒道:“阿姊近些日子心情不甚好,如果想找她还是换些日子吧。”

管隅里猜测,必定是因为卫伯子之死和卫骝归京牵动了她的思绪。

既然瑰里没来,那他也没有什么好待下去的。天边的云彩已没有方才明亮,傍晚将至,管隅里与定南辞别。

那日定南确实见到了卫骝,他比自己离开西疆时瘦了不少,眼中的神采也黯淡了些许。辅国令世子之位的变更,对于整个卫氏、甚至对于大琰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先前的卫骝总认为三年镇西使之职的经历是让他从一个少年渐渐蜕变成青年的,可如今的他才觉得,自己在一瞬间真正长大了。

瑰里在东市里跑啊跑,她伸长脖子将目光越过人群,焦急地寻找着他的身影。她感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拨开人群向着那方向跑去。当瑰里看到那熟悉的衣角时,便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扑在了卫骝的怀抱中。

这一幕与二人当年在东市的情形多么相似,可今日卫骝却是那个需要被安慰是孩子,瑰里是那个他可以依靠的避风港。

只见卫骝低曲着身子,将头靠在瑰里肩上,瑰里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呼吸的一张一翕。

阿骝回来了,他离开了苦寒的西疆,迎接他的却是丧亲和家族陷入舆论的切肤之痛。从前,都是他将她像一个小女孩一样爱护怜惜;这一次,瑰里要保护他。

“对不起,”瑰里震惊地听到卫骝低声对自己道歉,“当时没有在你身边。”

瑰里知道,他在说先前阿姊去时,他无法陪在自己身边,让自己的伤痛多了一重。瑰里当然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不通事理之人,此事若是怪卫骝便是无理取闹。沉默些许时刻,她轻声宽慰卫骝:“一切都过去了,你永远是那个最坚强的阿骝。”

他是坚强的卫氏之子,卫骝心中默默想着,轻轻脱开了瑰里的环抱。

瑰里看着他的眼睛:“阿骝,我知道你的心里一定不好受。但你永远是左相骄傲的三子,卫氏一族也如日之升,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卫氏一族的地位。”

她足够了解卫骝,他和他的兄长卫骅一样,坚强却易感伤,然没有什么比家族兴衰更能牵动他们的志向与情思。卫氏之势如日中天,从不乏青年才俊,便是卫伯子死了,卫仲子卫骅依旧能逆流而上,顶住大局。

想到卫骅,瑰里心中的恨意被同情冲淡了不少。她曾努力让自己不因卫骅迁怒卫骝,斯人已逝,自己将来又少不了面对他们兄弟二人。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瑰里宽慰地微微一笑:“我的阿骝什么时候有所畏惧啊,他是我心中最勇敢的人。”

卫骝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眼前少女的笑容似替他卸下来多日以来沉重的担子。他也微微一笑,轻轻捋了捋瑰里前额的碎发,希望她不要为自己而担心。

卫氏一族不会像管氏一样的,他和阿兄,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家族随波而倒。

让卫骝心情郁郁的不止这一件事。他看着眼前的姑娘,似上下看看她近一段时间的变化,已经是苦笑道:“实在是时运不齐,无奈我没有看着你穿着华服完成成年礼。”

瑰里拉起他的双手,语气轻松:“不是还有你的士冠礼吗?我们可以一起度过的佳节还有很多,不在这一次。”

实际上她的心间,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瑰里见卫骝心情依旧提不起来,不禁在心间叹了口气。她挽起卫骝的手臂,指着远处一家店家道:“你看,那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家买蜜糖的商家吗?”

卫骝的目光顺着瑰里的手伸向远方,想起了两人当时对于蜜糖的讨论:“琰之东南产好糖,如何能不喜欢呢?”

这一番记忆也涌上瑰里的脑海,她轻嗔道:“错啦,蜜之出于东,糖之出于南,而融合二者则为如今集市上的蜜糖。”

卫骝轻轻一笑:“感谢女公子提醒。”

两人笑着一人买了一支蜜糖,徐徐信步在这熙攘繁华的东市之中。卫骝紧紧拉着瑰里的手,看看她更加成熟姣好的面容,似再也不想与她分开,让她独自面对世间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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